第36章 后會有期
- 華峰會
- 作家X5Rb2I
- 5869字
- 2024-06-27 11:28:32
沈小寶為魏元慶施針、放血,褐色的血液一滴滴流到盆子里,香兒對氣味敏感,血腥味加上虱毒的臭味,讓她胃里一陣陣翻滾,不得不到院子里透氣。沈小寶卻不為所動,聚精會神的盯著魏元慶皮膚顏色,時不時扒開他的眼皮,發現有變化便在丹田處再下一根針。
人體的丹田可以守住全身的氣,紀云峰看了半天也不明白,沈小寶的操作是在聚氣還是散氣,但魏元慶一會兒表情猙獰,一會兒全身抽搐,還伴隨大汗淋漓,任誰看都是瀕死的狀態。
鐵勇在紀云峰身后小聲道:“大哥,虱毒到底是什么東西,魏大哥五官扭曲,好像撞見鬼一樣?!?
紀云峰往后退了幾步,怕影響沈小寶診治,小聲回復鐵勇:“是尸體上生出的東西,分很多種類,因為接觸尸體的人不多,所以比較罕見?!?
鐵勇剛要繼續問,房門被打開,鐵強和吳思輝走了進來,被屋里的血腥味嗆到,捏著鼻子說:“這是干嘛呢?”
紀云峰回頭,示意所有人出去說話,不要打擾大夫診病。大家走出房間,夜晚寒風凜凜,院子里不見香兒蹤影,鐵勇到院子外找了一圈,發現香兒正在半山腰對著老兩口的墳墓祈福,于是也一起陪她祈福,希望魏元慶能脫離危險,保住性命。
紀云峰沒想到鐵強下班這么早,于是問道:“今天有什么喜事嗎?帶著吳大哥一起回來了,哈哈哈。”
“大哥,什么都瞞不住你,清兵已經撤銷搜捕,不再針對革命軍了,吳大哥也不用再東躲西藏,可以回到南方去了,我特意請假陪他回來,晚上想大家一起慶祝慶祝??蛇@是......”
紀云峰將營救魏元慶,發現他中了虱毒,然后沈小寶突然出現的經過講述一遍,吳思輝聽得心驚膽寒,插嘴道:“你們膽子可真大,敢跟日本陸軍大佐對著干,你們可能不知道,日本內部并不團結,分出好幾派,有支持清政府的,也有支持各社團和幫派的,情況很復雜。革命軍也拿過日本人的資助,我聽說陸軍支持清政府,不希望國內分裂,否則想談利益難上加難,雖然甲午海戰他們獲勝,還打敗了沙俄,但畢竟是小國,不敢跟大國全面開戰,只能以智取勝。教堂火燒案如果真是日本人自編自導的戲碼,為取得更多利益,屋里這個叫魏元慶的就是唯一證人,發現他丟失,日本領事館方面絕不會善罷甘休,甚至出入領事館的所有人都會受到監控。不是我小人,因為有一定生活閱歷,所以做任何事都不敢馬虎大意?!?
紀云峰當時僥幸逃脫,確實沒想到日本人如此狡猾、精明,他深吸一口氣,心想幸好沈小寶及時出現,他的四個隨從始終在院子外面守候,發現任何問題都會及時提醒,否則真被監視了也不知道。正如吳思輝所說,陸軍大佐忙完所以有人的調查,發現信息有漏洞時,一定會重新核查所有人的身份,很快便能盯上自己,所以爭奪時間最要緊,魏元慶身體虛弱,短時間內無法自由行走,送到哪里都不安全,這才是最大的難題。
“吳大哥,雖然魏元慶是破解本案的關鍵,但案子的結果已經不再重要,由我這個小人物識破案情,本來就是對各國租界辦事能力的一種否定,我揭破這層窗戶紙,誰都不會認可,而且魏元慶名聲不好,他的證詞未必有人相信。他是香兒叔叔的好朋友,現在我只希望他能平安,然后遠離天津,重新做人,好好生活?!?
吳思輝感慨道:“云峰,沒想到你有這樣的見解,看到案件的破綻,甚至救出了關鍵證人,卻沒有急于立功的沖動,而是全面分析利弊,作出了最穩妥的判斷。”
“吳大哥過獎,日本這次不得逞,定不能善罷甘休,還會有下次,清政府越來越軟弱,根本無法抵抗,為了不傷害百姓,只能隱忍。要改變這種狀況,必須推翻清政府,建立一個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新政權,像革命軍這樣,雖然會很艱難,但確是唯一可行的希望?!?
吳思輝微笑道:“上次我提革命軍的理想時,你還沒這么說,看來這些天思考了不少,愿意跟我一起投奔革命軍嗎?你這樣的年輕才俊,定會大有作為?!?
“我還沒想好,革命軍未來的發展方向暫時看不清楚,也許有一天,我會到南方找你,也許不會,請容我再想想?!?
“哈哈哈,別為難,我沒有逼迫的意思,每個人的經歷和使命不同,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時機不成熟時,勉強不會有好結果。不過我到有個建議,我可以帶走魏元慶,我現在身體已經恢復,帶著他完全沒問題,到了南方如果他愿意加入革命黨,接受孫先生和黃先生的感召,說不定能作出一番事業。”
“可是魏大哥放血后十分虛弱,單獨根本不能走路?!?
“嗨,我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知道那種滋味,這爺們兒也是條硬漢,沒那么容易被打垮,我相信他能站起來,治療結束,我立刻帶他走。晚上慶祝暫時延后,應付眼前的局面要緊,天津不能再久留,會帶來無盡的麻煩,咱們日后有緣再相聚,感謝各位恩人?!眳撬驾x說著向大家鞠躬,然后大步朝房里走去。
沈小寶正在給魏元慶包扎,治療已經結束,她擦擦自己臉上的汗水,說道:“已經脫離危險,他現在很虛弱?!鄙蛐氹m然不認識吳思輝,但知道紀云峰家里人多,可能是哪位親戚。
吳思輝沒言語,走上前盯著魏元慶的臉觀察半天,然后大聲喊道:“你叫魏元慶是吧,日本人馬上會查到這里,搭救你這些兄弟都有危險,我是革命黨,可以帶你走,咱們今晚就走,否則誰都活不了,你愿意嗎?”
沈小寶剛要阻止吳思輝,魏元慶突然伸手阻攔,勉強睜開眼睛,近乎無聲的開合著嘴巴,但能看出,他在說“我愿意跟你走?!?
沈小寶驚訝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不解道:“魏元慶,你認識他嗎?就答應跟他走,以你現在的情況,弄不好就會喪命,我這一晚上不是白忙活了嗎?”
吳思輝到喜歡沈小寶爽朗的性格,笑道:“他不想死是因為有未完成的心愿,人很脆弱,但也很堅強,你的醫術再高明也救不活求死之人,哈哈哈,放心吧,他會沒事的?!?
“大叔,就算我同意,他能站起來嗎?你看看,放了半盆子血,別說他是個病人,就是健康人,這么放血也受不住?!?
吳思輝沒理會沈小寶,他從柜子里掏出幾件紀學禮的厚棉襖給魏元慶穿上,然后用力一拉魏元慶的胳膊,輕松把他抗在自己肩膀上。對魏元慶說道:“老兄,堅持住,只要你相信我,不論多困難,我都帶你走。”魏元慶微微點頭,任由吳思輝擺布。
紀云峰阻攔道:“吳大哥別著急,現在天色已晚,還沒買到船票吧,你們現在走能到哪里去?!?
“云峰,你們畢竟年輕,經歷的少,相信我,今晚日本人就會來。我找家客棧先住下,等買好票我們就走。盡快清理屋里的血跡,別留下任何破綻......咱們后會有期,有緣再相見......”
沒等大家回應,他已經扶著魏元慶走出院門。
鐵強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就被紀云峰拽進屋,讓他幫忙收拾現場。桌子上還擺著碗筷,由于給魏元慶四肢放血,炕上和地下到處都是斑斑點點的血跡,大家不停擦拭,開窗通風,爭取短時間內恢復屋內原貌。
沈小寶邊收拾診病物品邊說道:“區區日本人,至于嗎?看把你們嚇的,就算魏大哥是他們想要的人,這里是清政府地盤,他們也得按規矩辦事,必須拿出抓魏大哥的理由。他們先干了見不得光的事,能自己扒出來公之于眾嗎?”
紀云峰端起盛血水的小盆往外走,回答:“明的不行還有暗的,他們能搞出教堂火燒案,還有什么事干不出來,只要我們落單,出門就很危險?!?
“落單???”沈小寶若有所思,從沒體驗過落單是什么滋味。
“沈姐姐妙手回春,我代表魏叔叔謝謝你!”香兒不知何時從外面進來,撲通一聲跪在沈小寶腳邊,將腦門重重磕在地上,嚇了大家一跳。
“香兒妹妹,快起來,你也是個高貴身子,這可使不得?!鄙蛐氝B忙扶起香兒,讓她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姐姐,自打你一進屋,我就聞到你身上的香粉味,是女兒家常用的品類,再看你的皮膚和身形,我就知道你是位姐姐......魏叔叔跟我叔叔是好朋友,我不希望他有事,虧得你來看我哥,否則、否則......”香兒不敢說出那句話,心里仍不停為魏元慶祈禱。
沈小寶見自己身份被識破,大方承認道:“我真名叫沈玉茹,是我爹的獨女,他很疼愛我,所以對我諸多約束,女扮男裝出行是他給我的底線?!?
“沈玉茹,這個名字很耳熟,我好像、好像......我想起來了,是那個要擂臺比武招親的沈玉茹嗎?”香福樓要舉辦一場比武招親,鐵強記得老板提到的人家就姓沈,女兒叫沈玉茹。
“是、是、是我,呵呵,不好意思,到了出嫁年齡,我爹給我介紹的官宦子弟都不太中用,這個比武招親確實有些任性,在官場上引起不小的轟動,我爹承受了很大壓力,呵呵,我有點后悔這個決定,可消息已經發出,不知該如何收場。”
鐵強不以為然,說道:“我建議盡快撤銷,鬧得盡人皆知,萬一選不到合適的郎君,令遵不是更損失顏面。”
紀云峰沒想到在宴會上跟自己相談甚歡的竟是位女士,有那樣的頭腦和見識非常令人佩服,還有如此精湛的醫術,確實有資格挑選更優秀的郎君。于是也建議道:“看這樣好不好,比武招親可以當做香福樓的噱頭,改成當晚酒會主題的名字,每位進入的顧客都會拿到一張手卡,上面按照三國演義的名人錄,給所有嘉賓一個化名,然后根據故事中的戰爭關系,選擇斗酒挑戰,贏了的有資格選擇跟當晚最漂亮的女士,或者最英俊的男士跳一支舞?!?
“大哥,如果漂亮女士和英俊的男士不配合怎么辦?”
“哈哈哈,一定會配合,晚上去香福樓的顧客都是為了放松娛樂,怎么會錯過這樣的機會,就算人家不愿意,不是還有你和小翠嗎?你倆往那里一站,還需要其他嘉賓配合嗎?哈哈哈。”
沈玉茹急切問道:“香福樓這邊可以這樣搪塞過去,可我爹怎么辦,他已經向其他官宦人家發出了邀請,誰會拿自己的女兒的終身大事開玩笑?”
紀云峰笑道:“沒人會去的,放心吧,就當你爹幫香福樓拉客人,他包下一晚上的費用就行?!?
“為什么沒人去,我不值得他們比武爭奪嗎?”
三兄弟對視了一眼,都搖頭笑起來,什么話也沒說。香兒站起身在沈玉茹耳邊小聲說道:“玉茹姐,你經常以這身打扮示人嗎?說實話,如果不是我聞到你身上的香味,真不敢確定你是個女孩子。那些富家公子哥身邊都不缺漂亮女孩,為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去打擂,很少有人會去湊這個熱鬧。”
“我、我、我從沒穿過女兒裝,外人都以為我爹是一兒一女的,這次是妹妹要出嫁?!?
鐵強說道:“就依大哥的辦法,我明天就跟老板說,改成比武招親主題,沈大人那邊煩請玉茹姐去說......”
“什么人?站住,別跑,站住......”沈玉茹帶來的護衛在院子外大喊,然后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鐵勇立即沖了出去,問護衛發生什么事,護衛回答看到幾個黑衣人鬼鬼祟祟向院子里張望,現在已經逃走。鐵勇順著護衛手指的方向追出一段距離,沒看到任何人,才又折返回來。對紀云峰說:“大哥,應該是日本人派來的,不知道他們是否看到房內的情況,反正魏大哥已經離開,不怕他們監視,晚上我守夜,非抓到他們不可。”
紀云峰點頭,說道:“明天我到法租界去選棟房子,到了該搬家的時候,最好大家一起去,多個人多份建議。玉茹小姐如果有時間也可以一同前往,租界內的情況你更熟悉?!?
沈玉茹沒有推辭,很高興的答應下來,又呆了一會兒,才很不情愿的帶著四個護衛離開。
半夜,紀云峰輾轉反側,還是不放心,于是起身給魏大哥補了一卦,卦象否極泰來,需要經過一番痛苦掙扎方能轉危為安。他又慢慢躺下,生怕吵醒大家,在心里默默為魏元慶祈禱,也為自己的父親祈禱,希望所有人都平平安安,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第二天破曉公雞打鳴,紀云峰睜開雙眼,一切如常,沒發生任何事,他讓鐵勇回炕上睡覺,自己起來去廚房生火,給大家做面條。
爐火生起,火炕熱起來,整座房子瞬間暖洋洋,鐵強昨晚沒吃飯,他被面條鹵的香氣饞醒,第一個坐在餐桌前等著吃早餐。
紀云峰端著熱氣騰騰的一碗面條走過來,笑道:“呦呵,鐵強今天起得真早,餓壞了吧,第一碗給你,快吃吧。”
鐵強邊狼吞虎咽的吃,邊說道:“大哥,我建議咱們選擇香福樓旁邊的房子,你們能常來玩兒,我也可以偶爾偷懶回家,嘻嘻嘻。”
鐵勇和香兒被吵醒,香兒穿好衣服,拉開布簾子,插嘴道:“三哥,香福樓在最繁華的地段,房子一定很貴,咱們省著點吧,我沒事多去陪你,行不?”
“你是去陪我嗎?你是去陪小翠,你倆整體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三哥,你真是榆木腦袋,怎么表示你才能明白,哎!”
鐵勇支持香兒的說法,道:“咱們雖然要搬去租界住,但畢竟是普通人家,盡量挑便宜的房子吧?!?
鐵強沒反駁,起身摘下掛著墻上的衣服,從內里口袋中掏出兩個小金元寶,擺在桌子上,道:“這是用客人小費換的,還不夠選個好房子嗎?”
香兒第一次見到金元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兩眼放光、興奮異常。說道:“三哥,小翠姐也只能收些胭脂水粉,首飾、點心之類的,什么小費能賺這么多錢,我也想出份力,自力更生,給家里減輕負擔。”
紀云峰奪過香兒手里的元寶,第一次嚴肅的斥責道:“你三哥為了這個家,起早貪晚混跡在那個烏煙瘴氣的環節里,不是為了炫耀,只想讓大家過好日子,能活下去。女兒家最怕受到這些黃白之物誘惑,被騙迷失方向。錢可以讓人沉迷、墮落,改變生存軌跡,我們不得不依靠它,但也要時刻警醒自己,不要被錢驅使和支配。”
香兒只是想賺點錢給哥哥們分憂,不想白吃白喝當個累贅,紀云峰第一次如此嚴厲的訓話,香兒感到十分委屈,離開飯桌,坐在炕邊抹起了眼淚。鐵勇和鐵強想去安慰她,但知道大哥這樣說很必要,他們見過太多為錢財而墮落的女性,有些還染上了煙癮,為一口煙就出賣身體,香兒還小,最容易受到有心之人的誘騙,在她心里拉起安全線很必要。
鐵勇看著香兒傷心,有些不忍,責怪鐵強道:“大早上的,拿元寶出來鬧騰什么?現在世道混亂,四處動蕩,有錢就要多積累,在困難時好救命,忍過寒冬。你在香福樓呆得的太久,一身大少爺習氣,明天趕快辭職別干了,沒事多照鏡子看看自己,哪還有個年輕人意氣風發的樣子?!?
紀云峰卻一改嚴肅,重回溫和的態度,勸起了鐵勇:“在商言商,香福樓就是個小小的社會縮影,鐵強適應的快,說明入戲很深,對他成長有幫助。他把每筆錢都仔細省下來,交給家里,從沒忘記自己的任務。現在找工作不容易,還得讓他繼續干,香福樓這個情報處依舊很重要。”
香兒不服氣道:“大哥,你這是雙標,對鐵強和對我不一樣。”
紀云峰嘆了口氣,遞給香兒一塊手帕,安慰道:“別哭了,擦擦眼淚。哎!記得我小時候,天天吵著出去跟外面的小朋友玩兒,但父親就是不依,他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當一個人沒有抵抗欲望的能力時,規則和戒律非常重要,什么是規矩,規矩就是父親手里的棍棒,打得我不敢出門,不敢再肆無忌憚的玩耍。我父親是極端的例子,但道理相通,妹妹你從小吃苦,幾乎沒走出過古玩街,你的回憶里都是痛苦和黑暗,剛感受到生活的甜,對一些貌似閃耀的東西會心生向往。大哥是嚴厲了些,可都是為你好,如果我不能教育和保護好弟弟妹妹,以后還哪有顏面去見我爹?!?
鐵勇和鐵強想起了小時候大哥和義父言傳身教的場景,不禁潸然淚下,激動的說不出話。紀云峰拍了拍三個人,說道:“快吃飯吧,我相信你們,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香兒似懂非懂,但第一次深刻體會到原來被家人關心和愛護也包括嚴厲的斥責,愛不只是輕聲細語,還有期盼家人過好一生的祝福,和言傳身教負責任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