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外號外“日租界神廟被燒,鬼神再起波瀾。日租界神廟被燒,鬼神再起......”
紀云峰買來一份報紙,仔細閱讀起來。報道稱,昨晚午夜,日本剛要興建完工的神廟被付之一炬,因為還沒開壇誦法,所以里面沒人,并無傷亡。
鐵勇也湊過來看報紙,問道:“大哥,這一天不破案,鬼神就一天不消停,要是這么下去,租界的信仰都得被燒光。”
紀云峰道:“是啊,所以各國領事館都通報了清政府,要求清政府出面解決問題,事情越弄越復雜,神廟被燒無異于火上澆油,也許這才是兇手的正在目的?!?
鐵勇盯著報紙上神社焚毀后的照片,說道:“我去過日租界,那里早就建有神社,去祈禱的人還不少,為什么這次兇手選擇了還沒完工的下手......大哥,你看,這座神社修建的位置很偏僻,周圍沒有建筑,總感覺得跟之前那幾個教堂不太一樣。”
“嗯,這座新建的我有所耳聞,聽說是東洋人斥巨資打造的,規模和材料都遠超之前那座,不知道這是不是兇手選擇它的原因?!奔o云峰和紀鐵勇聊著,正走在去往古玩街的路上。
前幾日他們與巡捕魏元慶分開,回到家中,找來兩塊大石板,又做了刻字用的磨具,將磨具放在石板上,用強堿沿著磨具凹痕倒入,瞬間就將石板腐蝕開去,留下類似刻痕的印記。然后紀云峰又拿著鐵棍在腐蝕后還沒干涸的痕跡里蹭來蹭去,磨去因腐蝕而留下的不自然邊框,保持字跡每個筆劃的刻痕深度一致。
用這個方法,可以短時間內讓人無聲無息的在石板上刻字,操作簡便易學,只要有磨具,不識字的人也可以做到。只是木頭做的磨具抵抗不住腐蝕,才澆筑一個字就廢掉了,紀云峰推測,兇手用的可能是玻璃,如果能找到溶解玻璃的器具,足以證明邢新焱與這起案件有關。
兄弟倆在古玩街蹲守幾天,根本沒有邢新焱的蹤跡,紀云峰怕邢新焱被綁架或者被滅口,那樣便是死無對證,一切就都成了子虛烏有的推斷。因此紀云峰改變了策略,今天不找邢新焱,而是直接潛入他的店鋪調查線索。
紀云峰回憶魏元慶找到鑰匙的地方,小心翼翼伸手去摸,幸好鑰匙還在。兩人打開門,走進店鋪內,一切都跟上次他們來時相同,說明這段時間邢新焱并未出現。
紀云峰直接蹲在地上,看著床底下的瓶瓶罐罐,挨個擰緊瓶蓋,然后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大布袋,把所有瓶子都裝了進去。
鐵勇問道:“大哥,不需要這么多吧,咱們拎著這些東西走在街上走,會不會很奇怪?”
紀云峰的目光在屋里搜索著,看到墻邊的角落里有個木箱子,上面鑲著兩條肩帶,可以背在身上,于是說道:“用那個裝,可以背在背上,估計是保護古玩的箱子,正好派上用場。”
鐵勇兩步跨過去提起箱子,一張紙片從箱子底下飄落,他撿起來看了一眼,上面寫著很多奇怪的字母,他將紙片遞給紀云峰,然后將布袋里的瓶子塞進箱子,說道:“大哥,這個紙片難道跟邢新焱消失有關?他是老手藝人,怎么會懂洋人的文字?奇奇怪怪。”他見及紀云峰目不轉睛的盯著紙片,不禁問道。
“呦呵,不錯嘛,還知道是洋文字?”
“那是當然,跟著你我也算見多識廣,你寫的那些洋材料,上面跟這些符號類似,肯定是洋文字。”
“嗯,對,這是英文字母,化學成分,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酯類物質,具體作用,我需要回去查查資料。”
“什么化學?什么酯?哎......大哥,我是真服你,這么犄角旮旯枯燥的東西你也研究?!?
“哈哈哈,這叫科學,也是洋人能打敗咱們的原因,看懂了不會覺得枯燥,你早晚會明白。”
又在店鋪內翻找一陣,沒發現其他有價值的線索,兄弟倆這才走出店鋪,重新鎖上大門。
紀云峰讓鐵勇自己將瓶子帶回家,他要先去趟法國公議局,跟局長匯報情況,順便打探日本被燒神廟的最新進展。
一路上,紀云峰總感覺身后有人跟蹤,回頭時又找不到人,他怕是擄走邢新焱的歹徒在盯著店鋪,心里一沉,加快了腳步,專走人多的街道,不給對方下手的機會。直到進入公議局,他躲在大門里向外觀察半天,確定沒人后才放松下來。
紀云峰剛走進局長辦公室,局長看到他,先是一愣,然后將放在電話聽筒上的手收了回去,說道:“你來得剛好,我正要找你呢,過來,坐下吧?!?
紀云峰緩緩坐在辦公桌旁邊的沙發上,道:“您請講?!?
“日本神廟被燒案想必你已經聽說,為不引起恐慌,媒體上并未報道神廟地面刻字的事,日警署拒絕提供更多資料,他們認為信仰受到挑戰,是公然違抗天皇,怕神明降罪,所以不想讓外人插手,當然也拒絕加入聯合調查組。”
“局長,報紙上說是在建神廟,還沒開始使用,日租界反應是不是有些過激了?”
“自從他們戰勝了沙俄,瞬間躋身世界大國行列,對外強勢在所難免,只是沒想到東方世界對皇帝的崇拜會如此強烈,這在政教分離的國家無法理解?!?
“那日租界決定自己破案嗎?”
“我估計他們想破案,但對各租界教堂火燒案應該有所耳聞,知道不會太容易,所以他們直接報給了清政府,省略所有中間環節,跟清政府要兇手。這不,原定的外交官那桐上午來公議局會談,結果被日租界半路劫走,那桐無奈只能派手下副官張鎮遠來這里,他一會兒就到,你代表我去交涉一下,那桐不來我沒必要出面,事后將詳細情況跟我匯報一下。”
紀云峰領命,又將近期的調查結果講述一遍,然后才離開局長辦公室。
見紀云峰在局長辦公室呆了許久,張士元和劉文鑫有些魂不守舍,有事沒事在辦公室門口轉悠,等他一出來便問道:“調查沒進展,局長不會在發脾氣吧?”
“沒事的,還好各租界都沒進展,不會單獨責怪咱們三個。”紀云峰邊說邊對著大廳的鏡子整理衣領,道:“清政府的官員馬上到,你們跟我一起與迎接吧,看他們會怎么說?!?
張士元和劉文鑫因為不懂法語,不論怎么努力,仍處在公議局最底層,平時默默無聞,更沒機會接觸高層,聽說能跟隨接待清朝官員,立即來了精神,也學著紀云峰的樣子,在鏡子前整理自己的衣服,把形象定格在最佳狀態。
十點鐘,張鎮遠帶著幾個隨從出現在公議局,他將清政府的詔書遞給紀云峰,還拿出了那桐委托他辦理案件的印信,意思是他可以代表那桐進行任何交涉。
紀云峰將張鎮遠請進會客室,讓張士元上茶,然后不慌不忙的說道:“我是租界聯合調查組,法國主辦紀云峰,對事件最為了解,為提高溝通效率,所局長讓我代替他來進行商談,您請放心,事后我會將全部情況一五一十匯報給局長?!?
各國調查組的主辦基本都是洋人,張鎮遠對紀云峰有些好奇,問道:“紀主辦是法國人嗎?或者長期居住在法國?”
“不是,我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只是恰好在法租界工作?!?
一個外國人能受到法租界如此信任,必定有過人之處,于是張鎮遠試探道:“甚好、甚好,這樣溝通更方便,哈哈哈......對于清政府這些年的改革您應該都看到了,在與各租界交涉方面,我們始終表現出最大的誠意,同時努力學習現代的治理模式,改變舊有觀念,開放關東地區,開放海運,著手興建鐵路、學校及醫院,與各國做生意。租界工廠里雇傭了很多普通百姓,讓他們的生活得以改善,管理井然有序。對于租界內出現的一些問題,我們持尊重態度,由領事館負責處理,不輕易干涉,這次的事件也一樣?!?
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話,極力彰顯清政府的改革決心,表示無意與租界起沖突。張鎮遠說罷,雙眼緊盯紀云峰,想知道他是真買辦,還是為混口飯吃的騎墻派,如果能策反,為清政府所用,后面的交涉將無比通暢。
其實紀云峰并不在意火燒案的兇手是誰,古往今來,社會政治永不停息,更何況還摻雜這么多國家,只要利益存在,欲望永無止境,無非是你方唱罷我登場,輪回不止,歷史由勝利者書寫,最終昌盛也好,衰敗也好,都將歸于天道。他不站在任何一邊,不過是順應現實混口飯吃,只要各方不禍害百姓,心存底線,至于多余的利益給誰,他根本不在乎。損有余、而補不足的道理紀云峰比誰都明白,有命拿多余利益的人,都不是普通人,豈是他這等小角色所能左右的。想到這里,他點頭微笑,說道:“張大人說的是,說的是,來大人請喝茶,嘗嘗公議局的紅茶怎么樣?!?
張鎮遠喝了口茶,贊嘆一番,見紀云峰不表態,開門見山道:“紀主辦對教堂火燒案可有什么見解,愿聞其詳?!?
紀云峰回答:“見解談不上,只是我認為縱火的是人而不是鬼?!?
“哦?怎么講?!?
“大家被鬼魂迷惑,是因為教堂地面上的刻字和死去神父的懺悔,刻字可有用化學試劑操作,死去神父根本找不到目擊者,多半是報紙為了吸引眼球,子虛烏有的杜撰?!?
張鎮遠不懂化學試劑為何物,紀云峰當場拿出裝有液體的玻璃瓶,在事先準備好的石板上做起了實驗。他原本計劃帶著材料做給局長看,沒想到局長對自然科學十分熱愛,一聽便知可能出現紀云峰描述的情況,因時間緊迫,所以免去了實驗驗證環節。
張鎮遠驚訝的盯著石板,問道:“懂得這種腐蝕技術的人應該不多見,化學試劑連我都聞所未聞,更別說普通人,與其推斷是大清子民犯案,不如說是洋人犯案更符合邏輯......”
紀云峰沒想到張鎮遠身處法公議局,敢說出這樣的話,明顯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連忙打斷道:“大人慎言,在證據不足,調查結果還沒出來前,可不要輕易下判斷?!?
“我可沒妄言,昨天我看了各租界警局的調查結果,都認為是鬼魂作祟,怎么能說調查結果沒出來呢?只是跟您上面的結論不符,我覺得您的論證更有說服力。”
租界警署的辦案能力大家心知肚明,張鎮遠分明在指責租界的調查不利,紀云峰不便與他爭論,直接又把球踢了回去,問道:“那大人對這些案件怎么看?”
“既然租界找清政府來協助,說明已經推翻鬼神作祟的可能,各國領事不會自己燒自己的教堂,所以認為清政府的嫌疑最大,根據石板上留下的文字,我推測是革命黨所為?!?
“革命黨?留下文字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紀主辦有所不知,現在革命黨勢力日漸擴張,正在組織武裝力量,甚至公開對很多暴力事件負責,非常囂張。燒毀教堂目的是引清政府入局,挑起各方矛盾,坐收漁利,這等雕蟲小技那桐大人早已看破。我這次來就是要告訴局長大人,清政府準備緝拿革命黨人,嚴加審訊,一定會抓到兇手。”
紀云峰對革命黨派早有耳聞,組織者多是些有識之士,但跟隨的下屬魚龍混雜,從地主、土豪到乞丐、混混,為了快速擴大影響力,籌集更多的社會資源,在夾縫中求生存,總要舍棄些質量和顏面。但是挑戰清政府,激怒洋人,絕不是明智之舉。就算革命需要犧牲,面對船堅炮利的外國攻勢,割地賠款的代價也實在太大,不是劃算的行為。更何況案件從發生到現在,計劃縝密、行動迅速,可謂穩準狠,如果沒有其他勢力配合,單憑革命黨,幾乎無法實現。
面對棘手的難題,各方晚期了擊鼓傳花的游戲,洋人將花仍在清政府手里,清政府無奈又扔給革命黨,革命黨如何接招無從得知,在一首樂曲沒結束前,花落誰家暫無定數。清政府如果抓兩個替罪羊,逼他們說自己是革命黨人,再簽字畫押,簡直易如反掌,接下來就是對革命黨殘酷的鎮壓。也就是說,在清政府認定革命黨就是兇手前,并展開絞殺前,是找到兇手最后的機會,一旦錯過,不論真相如何,都將毫無意義。
紀云峰知道那桐不會毫無準備就貿然來訪,為了不讓洋人找到把柄,早就想好了應對策略,并且上下統一了說辭。辯駁無益,紀云峰應和著張鎮遠的話,又攀談一陣,才結束此次會晤。
張士元和劉文鑫不懂雙方話語里的意思,只覺得紀云峰威風凜凜、穩如泰山,雖然年紀小,卻有超乎常人的成熟和智慧,未來不可限量,兩人不由得在心里為他豎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