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香艷樓,沈玉茹找到王連娣,要配合她與大刀會接頭。雖然王連娣跟沈玉茹接觸時間不長,但她能看出沈玉茹智慧通達,絕非尋常女子,洋裝紅燈照成員輕而易舉,但有些事她必須提前交代,因此說道:“玉茹妹妹,大刀會里多為習(xí)武的粗人,沒讀過書,思想固執(zhí),不容易講道理,如果接頭讓他們感覺不舒服,或者發(fā)現(xiàn)哪里有問題,很可能一言不合就動手。我會些功夫,你就躲在我身后,千萬別跟他們對著來。”
沈玉茹點頭道:“你放心,我只是跟著去,充人數(shù),不會參與溝通,你們可以當(dāng)我不存在。”
“嗯。”
幾個女子換好衣服,準備齊全,前后跟著王連娣離開了香艷樓。一行人走到北市的胡同口,王連娣突然停下,從腰間抽出幾根黑布條,說道:“稍后我把你們的眼睛蒙上,大家一個人牽著另一個人的手跟我往前走,要保持安靜。”
事前王連娣并未提及有這個情況,沈玉茹忍不住問道:“這是為什么?”
王連娣轉(zhuǎn)頭用惡狠狠的眼光盯著沈玉茹,嘴巴開合了一下,但沒出聲,令沈玉茹不寒而栗,她讀懂了王連娣的意思,定是旁邊有人監(jiān)視,不方便多言。
沈玉茹蒙上眼睛,站在隊伍中間,跟著前面的人跌跌撞撞往胡同里走,本來天色已晚,加上黑布不透光,她不論怎么努力都看不到周圍的景物,有些焦急。在一個轉(zhuǎn)角處,她聽到有小孩子撥浪鼓來回敲擊的聲音,但卻沒有孩子跑鬧聲。又走了一會兒,她聽到有人走路的腳步聲,好像是很多人,跟她們擦肩而過,但王連娣卻始終沒說話。不知走了多久,沈玉茹感覺自己頭暈?zāi)X脹,身體似乎要失去平衡,一陣陣反胃。
隊伍終于停下,沈玉茹臉上的布條被王連娣拆下來,她被燭光刺得勉強睜開眼,發(fā)現(xiàn)大家依舊蒙著布條。王連娣對其他人說:“你們在這里等我一下,辦完事我就回來。”她朝著沈玉茹扭了一下頭,意思是跟她走。
這是沈玉茹才看清,燭光來自對面的破房子,門口站著幾個膀大腰圓的大漢,王連娣帶著沈玉茹走進去,背后的門便關(guān)上了。
屋內(nèi)陳設(shè)破舊,到處都是灰,好像很久沒人住過,王連娣也不做解釋,直挺挺的站在地中央,沈玉茹只能陪著,不敢多問。
一個穿著粗麻布衣的中年人從廚房走進屋,看了王連娣和沈玉茹一眼,說道:“玉面蛟龍嗎?好久不見,聽說你們紅燈照已經(jīng)拜到青幫門下,在青樓賣笑,呵呵,怎得淪落至此?如今還來做什么?想把我們也招安嗎?”
王連娣禮敬拱手,并未被對方的話激怒,她回復(fù)道:“是華峰會不是青幫,現(xiàn)在清政府已經(jīng)下臺,除洋扶清也成了歷史,與其自怨自艾還不如多為百姓做點事。華峰會救濟百姓,賬目清明,從不做惡事,紅燈照投入其下,不算辱沒了義和團吧。”
對方?jīng)]有說話,他了解過華峰會,確實如王連娣所說,為百姓做了不少實事,難能可貴。王連娣見對方有些認同,繼續(xù)道:“我今日前來沒有別的意思,只想幫我們東家打聽點事......當(dāng)然,也不白打聽。”王連娣從口袋里掏出三張一百兩銀票,放在桌子上,瞄了眼對方的表情,見沒有異樣,便問道:“你可否與我們東家見一面?要打聽的事只有他知道。”
“玉面蛟龍?你當(dāng)我羅剎刀是傻子嗎?大刀會得罪了多少人?我們的性命值很多錢,憑這幾百兩銀票就想要我們的命,是不是太便宜你了?我誰都不見,免談,送客......噢對,以后再也不見。”
幾個大漢突然沖進來,要將王連娣和沈玉茹拉出去,情急之下,沈玉茹喊道:“我知道東家要問什么,跟尋仇無關(guān),我來說。”
羅剎刀擺手讓幾個大漢停下,上下打量沈玉茹,微瞇眼睛說道:“你不是紅燈照的人?”
“我......”
羅剎刀惡狠狠道:“玉面蛟龍,咱們之前不是說好了,紅燈照以外的人絕不能帶來,你怎么發(fā)誓的?跟我玩這一套,我看你們是活膩了。”
沈玉茹連忙解釋道:“羅剎刀,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們只是來請教問題......”
“小娘們,羅剎刀是你該叫的嗎?......玉面蛟龍,你是帶人來侮辱我的?”
事情發(fā)生太快,王連娣來不及補救,此刻說什么都沒用,是自己破壞規(guī)矩在先,只能任人宰割。
羅剎刀讓手下人將王連娣一干人等捆上,押到后院的茅草房,聽候發(fā)落。
幾個女人被關(guān)在黑漆漆的柴房,沈玉茹責(zé)難道:“王姐,你怎么不早說是這個情況,我可以安排鐵強和鐵勇埋伏在外面保護我們呀。”
王連娣氣憤道:“你讓我說什么?每次接頭都要根據(jù)墻上的暗語行動,從咱們到胡同口起,就已經(jīng)有人在監(jiān)視,如果一步走錯,咱們都活不成。我雖然每次都準備黑布條,但并不知道干嘛用的,這是第一次派上用場。”
其他幾個姐妹紛紛坐起身子,低頭嘆氣,了解大刀會的規(guī)矩,說什么都是徒勞。王連娣看看窗外,月光皎潔,過去那些痛快勞碌的日子歷歷在目,如今只是再經(jīng)歷一次,沒什么好驚詫。
沈玉茹皺著眉頭使勁往外面看,希望能找到鐵強和鐵勇的影子。王連娣瞧了她一眼,說道:“最好沒人來搭救,明天等羅剎刀氣消了,也許咱們還有活路。在天津城里,任何人都不是他對手,誰來都一樣送死,示弱反而能求生。”
“羅剎刀姓羅嗎?”沈玉茹好奇的問。
“不,他原名廖根全,使得一把好刀,殺人無數(shù),據(jù)說他殺人時面目可憎,非常嚇人,因此得到羅剎刀這個名號,后來為了隱藏身份,他遮住了面部,只留一雙眼睛。”
“遮住了面部?”這一點讓沈玉茹想起了殘害羅少龍的蒙面人殺手。
“嗯,近幾年羅剎刀這個名號少有人提起,不是他淡出了江湖,而是改頭換面。剛才你稱呼他羅剎刀,瞧他那個反應(yīng),大有滅口的意思。”
沈玉茹委屈道:“是他自己說自己是羅剎刀,我又不認識他。”
“義和團內(nèi)部人都知道他是羅剎刀,已經(jīng)隱藏很久,沒人會去揭老底,你可好承認自己是外人,還喊他羅剎刀,簡直找死。”
經(jīng)此一遭,沈玉茹對王連娣另眼相看。在香艷樓培訓(xùn)時,王連娣表現(xiàn)的就像個孜孜以求的學(xué)生,尊師重道、勤奮刻苦。在工作中,她吃苦耐勞,對待顧客如沐春風(fēng),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即圓滑又聰慧。而恢復(fù)身份的王連娣,儼然一個江湖大姐大,豪情萬丈、剛毅果決,給人安全感,不愧為紅燈照的首領(lǐng)的接班人。
王連娣斜眼對上了沈玉茹贊許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道:“玉茹妹子,你、你要干啥,別這么看著我,瘆得慌。”
沈玉茹沒說話,微笑著看了看其他人,神情平和,她找了個干凈的角落堆上些柴草,躺了上去,仿佛在說:天色已晚,大家該洗洗睡了。
其他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其妙,只得學(xué)著沈玉茹的樣子,找地方也躺下。現(xiàn)在輪到王連娣滿目狐疑,她湊到沈玉茹身邊,小聲道:“玉茹妹子,恕我直言,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一定出身大戶人家,雖然不清楚你為什么跟混混攪和在一起,但看你盡心盡力操持店鋪,確實讓人佩服。今天這險境你該有預(yù)知,難道不害怕嗎?萬一死在這里,值得嗎?”
“咱們死不了,放心睡吧。出身大戶人家怎么了?每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如果這一次的生命還不能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活著和死了有啥分別?咱們的價值由老天說的算,別的不用想,該被收回去的時候,在哪里都活不成。操心這些還不如美美睡一覺,養(yǎng)足精神,明天還有事要做。”沈玉茹的聲音雖不大,但大家都聽得很清楚,認為她的話非常有道理,懸著的心瞬間放下,沒多久便紛紛進入夢鄉(xiāng)。
王連娣卻怎么都睡不著,她腦子里過電影一樣浮現(xiàn)過往種種,陷在情緒里無法自拔,眼看外面天光顯現(xiàn),清晨已然來臨,她心說:明白道理和身體力行是兩碼事,有責(zé)任在肩怎能做到坦然?
突然,街道上響起了狗吠聲,沈玉茹被吵醒,朦朧中含糊道:“這個時間不應(yīng)該是雞打鳴嗎?怎么變成了狗叫?”她坐起身子,頓感反綁的雙臂一陣酸麻。
柴房門口出現(xiàn)雜亂的腳步聲,一刻鐘過后,門被打開了,鐵強和鐵勇出現(xiàn)在大家眼前。
沈玉茹大喜過望,說道:“你們可來了,快幫我們解開,手臂麻疼麻疼的。”
鐵強立即幫大家松綁,嘴里說道:“讓沈姐姐受苦了,大哥也在外面,安全了、安全了。”
王連娣第一個沖出柴房,想看個究竟,可除了見到有幾個大漢在巡邏,什么都沒有。她問道:“紀會長呢?你們沒受傷吧?”
鐵勇也走出柴房,回答:“都很好,沒有受傷,咱們也過去吧,大哥在里屋。”
小街的木樁子上拴著幾只笨狗,還在汪汪汪的叫喚,鐵強從背包里掏出幾塊骨頭扔了過去,叫聲瞬間消失,街道恢復(fù)了寧靜。
來到里屋,羅剎刀跟紀云峰正在聊天,見到幾位女士,紀云峰先是慰問,然后讓王連娣和沈玉茹坐下。
王連娣有些不知所措,問道:“紀老板,您這是?”
紀云峰微笑道:“你們幾個既然已經(jīng)加入華峰會,就是我的兄弟,對兄弟的過往著重關(guān)注一下,不算過分吧?”
羅剎刀對屋外大喊,給幾位貴客看茶,紀云峰阻止道:“誤會解除,多有叨擾,我們也該回去了,日后如有需要隨時來香艷樓找我。”
大家跟著紀云峰起身,羅剎刀親自把大家送到胡同口,沒蒙任何人的眼睛。幾只笨狗尾隨著鐵強,討好般朝大家搖擺著尾巴。
王連娣還沒明白怎么回事,一抬頭,就看到街道上,房脊上,甚至樹上,到處都是華峰會的人,足有幾百人,各個手握短刀,還有不少人架著槍,把胡同周圍堵了個嚴嚴實實。最震撼的還不是人多,而是大家都穿著洋裝,沒法形容的豪華陣容。
沈玉茹摟住王連娣的肩膀,說道:“怎么樣?我說咱們死不了吧,哈哈哈,這個陣勢還可以吧?”
王連娣眼含淚水,嘴唇顫抖。起初她以為紀云峰讓姐妹們來冒險,以利益換利益,跟其他幫派沒差別。可沒想到紀云峰早在暗中做好了萬全準備,用整個華峰會給姐妹們當(dāng)?shù)讱猓@是何等的器重。
鐵強蹲下逗弄著笨狗,說道:“我們也不賴吧,哈哈哈,狗鼻子靈著呢,一路就奔著沈姐姐的肉桂香,連岔路都沒走,饞得口水淌滿整條街。”
沈玉茹抽出了腰間的荷包,湊到大家鼻子附近,這才隱約有些肉桂味。
王連娣問道:“你們怎么知道大刀會在胡同里?”
鐵勇說道:“我們啥都不知道,是這幾只笨狗的功勞。跟蹤到最后不方便再靠近的時刻,不論他們藏在地窖里,山洞里,還是窩棚里,只要不是水里,狗鼻子都管用。”
紀云峰說道:“行了,別堵在人家的家門口,大家回去聊吧。抽調(diào)這些兄弟,店鋪不得不臨時歇業(yè),咱們還得回去忙正事。”
沈玉茹跟在紀云峰身后,嗔怪道:“就不能留幾個人看店嗎?干嘛直接歇業(yè)了?我一天不在就鬧出這么大的事,你到底會不會經(jīng)營?”
紀云峰毫無會長架子,苦口婆心的解釋道:“我不是擔(dān)心你們出事嗎?店沒了可以再開,人沒了還經(jīng)營啥?”
紅燈照的幾位女士在后面聽得清清楚楚,不禁捂著嘴樂,把昨夜的緊張和壓力全部釋放掉,心情無比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