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

噠。

噠。

黑白無常跳躍前進著。

它們現在也身受重傷，但紀塵川的情況要更加慘烈。

他躺在地上，整個人只有眼珠子能轉動，耳畔的催命聲是越來越近。

場外的二人更加著急，鄭涯甚至想直接沖進陣中，但被陳還思一把攔住：

“你要是踩在青磚上，魔海里還會沖出魔物，比現在的情況要更糟。”

“那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啊！”

“我知道……”

陳還思一對秀眉蹙得很緊，似是在心里做著無法言說的天人交戰。

小黑貓舒瑤已經躍到了紀塵川身前，她死死盯著那兩道靠近的無常索命詭。

指甲從粉紅的肉墊里伸出，背上的毛也在一根根炸起。

顯然，她也準備不管不顧了。

“阿彌陀佛。”

就在這時，一道滄桑的聲音響徹院內。

如暮鐘震耳，渾厚有力；

又如春雨點水，潤物無聲。

這是……

蒼空那個老禿驢的聲音？

紀塵川瞬間便識別出了聲音的主人。

那日在佛堂上，也是這個聲音，將他從秘境里一把拽出。

我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最終大BOSS這是直接下場了？

然而，隨著這聲厚重的佛號念出，場中的黑白雙煞竟然驀地停止了跳躍。

更玄妙的是，紀塵川似乎也恢復了點氣力，得以坐起身子。

“什么情況？這是要殺我還是要救我？”

他緊盯著聲音傳出的魔海，只見魔海里，身穿紅色袈裟的蒼空雙手合十，似是步步生蓮般從魔海中走出。

所有的魔物皆在圍著他旋轉，卻無一物敢靠近半分。

“施主，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蒼老的面容上，老和尚白須飄蕩，袈裟和佛衣也是無風自鼓。

他將雙手緩緩張開，兩個“卍”字在其手心浮現，金光奪目，熠熠生輝。

“你……你想做什么？”

正心懷警惕，紀塵川只覺身子被一股力量慢慢托起，直至身體懸空，漂了起來，并向老和尚靠去。

“這是什么手段？

佛家二重境近住僧有這實力？”

老和尚施完法便背過身去，紀塵川就像個風箏一樣被蒼空拉住，邁向朱雀寺的深處。

在場外的陳還思和鄭涯，甚至是小黑貓只能呆呆的看著這離奇的一幕。

不是他們不想動，而是動不了！

每個人都被一層金光裹挾住了身子，很舒適，卻掙脫不了分毫。

“這是佛家四重境！

這蒼空是四重境的高手！他是比丘！”

陳還思驚呼，同樣訝異還有舒瑤。

這鄴城里，除了太守、摘天監那位，竟然還有一名四重境的高手？

先前怎么完全不知？

鄭涯顯然不清楚佛家比丘是何種存在，見他不解，陳還思解釋道：

“佛家一重境——近事僧。

心向佛法即可修煉，能力是可以超度亡魂，讓死去的人們得以安息，不會轉變成詭類魔物，且佛法加身，擁有較高的防御力。”

“佛家二重境——近住僧。

需斷絕七情六欲和三障貪嗔癡，方能晉升此境。

擁有一定的武僧近戰能力，佛法也會進一步提升。”

“佛家三重——沙彌。

在近住僧階段，須達三慧，并且每日渡化自己或他人，才可突破。

這等境界，已經可以初步凝聚法相，將體內佛氣外放，震懾魔物，也震懾那些有心有惡念之人。”

隨后，陳還思深吸一口氣，用著凝重的口吻鄭重說道：

“佛家四重——比丘！

這個境界無論是選擇大小乘佛的修煉體系，都要達到四大皆空。

此時法相已經可以完全凝練，佛法甚至可以直接凝成實質，渡化他人。

比如我們此刻的狀態。

你仔細感受下，雖然我們被禁錮，但似是在清除體內的障業，雜質，甚至在療傷。”

鄭涯聞言閉眸，果然如同陳還思所言，體內的武者玄氣似乎更加濃郁純凈，體表也漸漸附著起了一層黑色物體，真的是在將污穢渾濁排出體外。

可這無疑讓鄭涯更加不解：

“這么說來，這老和尚是在幫我們？”

“嗯。”

陳還思極為肯定，但她接下來的語氣則略帶遲疑：

“蒼空的這縷佛氣，我能感受到其中……有著極大善念。”

“善念？他是個好人？好人會圈養這么多魔物。”

“這點……我也不知。”

朱雀寺秘境里的格局，基本同外界一模一樣，唯獨多了一個建筑——朱雀寺塔。

佛塔，又名浮屠，正好有七層。

此時，在朱雀寺塔的副階前，紀塵川和老和尚對立而坐，彼此神情都有些復雜。

紀塵川率先打破僵局：

“蒼空大師，你這是何意？”

哪怕方才還在險象迭生，但既然老禿驢出現，且沒有殺他，那就意味著他暫時是安全的。

可老禿驢想要干嘛？

老和尚沒有著急回應紀塵川。

他望著不遠處的魔海，將一個新的問題拋還回去：

“紀施主，你覺得，人和魔，應該誓死相立嗎？”

紀塵川是一個善于思考的人。

他最先思考的，是老和尚為何問此問題。

一個在此方天地，三歲孩童都知道答案的問題。

人魔不兩立，是這個世道運轉的基本法則。

可以說，在繼承原主記憶的剎那，這個想法便如思想鋼印一樣，在印象里根深蒂固。

但隨著接管了原主的身體久了后，這種想法便開始了動搖。

而且人魔對立的理由看似很多，但細琢磨之下都不太能成立。

比如——

人魔之間的獵殺關系。

四階以上的魔物可以凝聚出魔核，煉化后可以幫助人的修行。而四重境以上的修煉者，靈魂似乎也可以成為高階魔物們的養料。

可這關他們最底層的小卡拉米什么事？

三重境以下的修行者和魔物，應該和睦相處啊，一家親才是。

又或者是種族隔絕？互相瞧對方不順眼？

也不對。

紀塵川第一時間便想到了舒瑤、兔耳娘、黑絲小狐貍和其他清倌們的身影……

她們都是值得我傾囊相授的走心人。

隔絕？不存在的。

那就是長期的歷史積怨？

更不對了。

人魔兩族，小摩擦倒是不斷，但已有數百年沒發生過大規模戰爭了，何來歷史遺留問題。

總結到這兒，紀塵川開口道：

“人魔對抗，似乎像是冥冥中的注定，甚至就像是種規則。

但我不認為這種規則，必須人人遵守。

例如我就是個異類。

在我心里，我有自己對人和魔的定義。”

“人和魔你還有別樣的定義？”

蒼空原本晦暗的眼神，逐漸亮起。

他饒有興致地向眼前這個青年問道。

紀塵川聳了聳肩，不以為意道：

“具體點的話就比如——

誰對我好，誰就是人。

誰要害我，誰就是魔。

是魔，那我便要殺。

其實人魔本質上沒有區別，只是物種不相同的生命罷了。

善惡，不會因為物種不同而分別依附，它們是普遍存在的。”

“阿彌陀佛，施主，你可知你這番善惡論，若在外面的世界說出，會有怎樣的后果嗎。”

紀塵川挪動著屁股，往如同入定的白眉老和尚那兒移了移，偷偷說道：

“這里不就咱倆嘛，探討探討哲學問題，沒事的。”

“哈哈哈。”

莊嚴肅穆的老和尚此刻居然笑了。

盡管笑聲并不好聽，也笑的紀塵川一臉問號，十分爽朗，還有一絲解脫感？

“施主，你有何想問的，就盡管問吧。”

哎喲喲喲，終于到我了是吧？我的問題可太多了。

紀塵川直接切入主線，開門見山：

“昨日城中爆炸案里，百魔夜行，那些魔物是否都是出自這個秘境？”

“是。”

“你一介佛家高僧，為何圈養這么多魔物殘害生靈？”

蒼空似是回憶起了極其痛苦的事情，話語從他牙縫里被擠了出來：

“受人所托。”

“何人？”

來了來了，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勾結白蟒的幕后黑手，但蒼空又開始謎語人附身，他雙手合十：

“無可奉告。”

“為何不能說？

你的實力在他之下？

還是你們之間締造了某項契約？

又或者是你的私生女在他手中？”

老和尚的胡子再度顫了顫，無奈開口：

“施主，你不用試探了，你能來此，是因為我認可你。

無法跟你說他的事，是因為我也認可他。”

“你認可他？

你幫著他圈養魔物，在昨夜殘害黎民百姓，若不是我、不是太守、不是陳還思，甚至還有我討厭的黑甲軍，若沒有我們，昨夜的鄴城，就將是一片火海！

那些啼哭的孩童你可曾見得？

那些手無縛雞之力婦人老者你可曾見得？

還有那些為了護城而犧牲的人們，你又可曾見得？

這就是你說的認可嗎？”

紀塵川的這一番話，振聾發聵，老和尚臉上神情痛苦無比，只得苦念佛號：

“阿彌陀佛。”

紀塵川知道，無論是激將還是誘導，想要撬開這老和尚的嘴，比登天還難。

那日，他就算鬧出了那么大的動靜，老和尚依舊三緘其口。

“行了，等你想說的時候，會告訴我的，現在我想問問你，你認可我，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默念口訣，一只小小的魂幡出現在他的掌心。

而不遠處的黑暗里，正站著一名身著碎花棉襖的老嫗。

如果紀塵川看到她滿是皺紋的臉，一定可以認出，正是先前他所碰到的那位寺婆。

寺婆雙眼渾濁，但視力十分清明。

她看到了蒼空手里魂幡，心里駭浪濤天。

“蒼空這是……

要把秘境，交給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