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金斯貝里工廠區，數日前的清朗夜空顯然只是一個偶發天氣，陰森沉重的霧遏才這里的主色調。

煤氣燈照耀街道，燈壁上布滿煤灰，點燈這一工作在其他街區已經被取代，然而在這里，卻依舊存在，因為這里的燈們需要時常養護。

熱鬧的酒吧之中，隔間。

悠揚的小提琴曲在房間中回蕩，弗爾薩用三指提著一杯白蘭地，緩慢的搖晃著，在指間，還夾有一支緩慢燃燒的香煙。

這個動作是從提姆那里學來的。

在家族外，提姆有很多。

因為他們曾經是從同一所孤兒院中走出來的，所以有著一個相同的姓氏。

但在家族之中，提姆只有一個。

“弗爾薩閣下。”在他的對面，米色的漆皮沙發上，一個男人開口：“您確定提姆先生近日不會返回金斯貝里嗎？”

男人的兩手交錯著，指尖滿是油彩，穿著皮圍裙，圍裙中有著數只大大小小的畫筆。

“當然。”弗爾薩扭了扭脖子：“你似乎很擔心？亦或者說...不信任我。”

“不...當然沒有，只是如果提姆閣下回到金斯貝里，按照規矩，我們總要去行禮的。”

“呵呵...”弗爾薩不快的笑了笑。

這些外地佬，倒還有些規矩。

“提姆不會回來，起碼短時間不會。根據我哥哥對我們的透露，他會在參加完議會后，順道在那邊尋找一位作家。”

“作家？”油彩男人愣了愣：“說不定我們能幫上忙...”

“我想他不是很需要。”弗爾薩冷淡的搖搖頭。

突然，他的整個右手抽搐了起來，酒杯摔落在地毯上，煙頭落下。

正在拉著小提琴的一位女孩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下垂的眼角無神的撇了撇雜音的來源。

似乎很是不滿自己的樂曲被打斷。

然而沙發上的油彩男人輕微抬了抬手，看了她一眼，予以示意。

悠揚的琴聲再次出現，只是這次，多了一些急促。

“弗爾薩先生，您沒事吧。”油彩男人這才轉過頭來將關心的話語吐出。

而此時，弗爾薩的整個右手已經變得漆黑一片，似乎中了什么詭秘可怖的毒素一般。

“代償...回歸了。”弗爾薩左手死死的捏住右肩膀，遏制著這樣的狀況再次加深蔓延。

“看起來您的狀況不算好。”油彩男人說道：“是那個曼登·瓊斯嗎？”

“想來如此。”弗爾薩點點頭。

“看來這家伙能夠殺死你們的朋友，還真有兩把刷子。”

油彩男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對弗爾薩的不屑。

這他媽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弗爾薩對曼登·瓊斯的不屑以及托大，遭到的反噬且不論，本質上，也是對他的同行者，乃至于對他們兩人的看不上。

“算了。”弗爾薩將甩甩手，逐漸適應了這種狀況，從卷煙盒中重新抽出一支香煙。

亦或者說，那不算是香煙，而是——

“我記得外界有傳言，提姆閣下一直以來都禁止這種東西進入金斯貝里...”油彩男人試探道。

“呵呵。”弗爾薩不屑的笑了笑，并未解釋，而是轉而說道：“你們剛才不是說要幫忙嗎？”

“當然。”油彩男人點點頭。

“我要尸體，超凡者的尸體。”弗爾薩說道。

“不是曼登·瓊斯？！”

“瓊斯？”弗爾薩不屑的搖搖頭：“他...我親自出手。

至于你們，我希望你們能夠幫助我，找來一批超凡者的尸體。”

“沒有那么多超凡者。”油彩男聳聳肩：“大家都很謹慎，為了...”

“為了那個傳言。”弗爾薩嗤笑著：“我不在乎，我只要超凡者的尸體。而且...我知道那里有足夠的超凡者。”

“哪里？”

“城外郊區，生命與豐收教會的夏秋祭禱——開始了！”

“你瘋了。”油彩男沉聲說到：“我們的實力，還不夠碰瓷正神教會。”

“我會派人幫助你們，只需要殺，然后帶著戰利品潛逃回來就可以。”弗爾薩說道：“一切關隘，我會幫助你們打通，你們只需要盡力施為。”

隨后，他身子緩緩前傾，臉上露出一個笑容，眼睛彎成一條縫。

“亦或者說，你們還在乎所謂的‘生命’？”

輕蔑，威脅。

兩種情緒，毫不掩飾的從他的身上釋放出來。

油彩男直視著他的面貌，片刻之后。

“好。”

聽到這個答案，弗爾薩這才舒坦的靠在沙發上，攤開一只手來。

“放心吧，只要我跨過了那道門檻，好處——少不了你們的。”

油彩男臉上露出期待，站起身伸出手來：“合作愉快。”

弗爾薩慢騰騰的站起身來，和他握握手。

“合作愉快。”

油彩男點點頭，隨后對著正在一旁拉琴的女人點點頭：“走吧。”

琴聲停下，女人點點頭，沉默著跟在他的身后。

走出酒館，站在空無一人的工廠區街道。

女人抬起琴弓，對準了自己的咽喉緩緩拉動。

一個怪異尖利的聲音響起。

“他...看不起你...不喜歡。”

帶著油彩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腦袋，而后被女孩兒不快的甩開。

“殺了...他...跑...”

“跑？”男人笑了笑：“哪里能跑一輩子的，等這次把東西找到，給你治好了喉嚨，能說話了，我們就走。”

“喉嚨...無所謂...我...想他死...”

“別說了。”男人搖搖頭：“能說話可是很重要的。身為一個【音樂家】，你怎么能拉一輩子的琴呢。”

與此同時，酒館之中。

弗爾薩愜意的躺在沙發上。

“提姆...這個家族，不是你的私有物...”

“時代已經變了。”

“我很期待你回到金斯貝里的臉色。”

至于曼登？

他還真沒有在乎過。

不過，確實該將這個惱人的小蟲子，清理掉了！

翌日，福爾克斯街。

早上，剛剛吃過早飯的曼登剛一準備出門，敲門聲便響起。

打開門一看，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來自警署的警探威爾斯，以及他身后，一個女孩兒。

“瓊斯先生，早上好。”威爾斯率先說道。

“瓊斯先生。”他身后的凱琳娜·伯恩也連忙打著招呼。

“你怎么來了？”曼登看向凱琳娜，她身上的傷似乎已經好了個干凈，面上的氣色與一個正常人無異。

“我來找你。”她說道：“我...我想和你們一起查案。”

“別鬧了，凱琳娜，你爸爸要是知道了，會一槍崩了我的。”威爾斯無奈道。

“才不會，我爸爸很通情達理的。”

曼登不覺得不會，拋開他和伯恩的關系來看，那老家伙確實會對讓自己寶貝女兒出現閃失的人直接開槍！

當時在地下囚室里他就差點被崩了。

“請回去吧。”曼登搖搖頭：“我確實不需要幫助。”

“你不會覺得我是拖油瓶吧？”她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

“嗯。”曼登點點頭：“事實如此。”

“我...”凱琳娜一時語塞。

“你的想法我很能理解，但是很抱歉，不行。”曼登搖搖頭：“我要做的事情，你做不到。”

曼登的話語有些刺耳，讓這個興致盎然的小姑娘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你的勇氣可嘉，在經受那樣的事故之后，還敢繼續想要調查案子。對這一點我抱有敬意，但事實就是...我確實暫時不需要幫助。”

曼登繼續說著，話語的烈度讓一邊的威爾斯都有些汗顏。

凱琳娜感覺有些難堪，他看著曼登那張憂郁的臉龐，心中有些難以接受那些刺耳的話語從這里出來。

“那...最起碼...你...你該知道一些那個請我調查你的人的消息吧。”她的語氣甚至有一些祈求。

看著那張漲紅的臉蛋，曼登嘆了口氣：“你說吧。”

“好。”她點點頭，隨后見曼登并未有打算讓她進去，便直接在門口開始了述說。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穿著價值不菲的正裝，說話時帶著一點點王都溫克莎的口音，走路的姿勢表示他經受過訓練，臉色黝黑，是長期受到海風和烈日吹蝕的表現，手上有槍繭，我初步推測應該是來自皇家海軍。

他讓我調查你的一切，尤其是關于你所收發的信件，最好找到機會攔截，確認你的信件是不是送往溫克莎東城區富蘭克林街...”

聽完他的講述，曼登沉思了片刻。

雖然自己無故失蹤確實有問題，但是嘛...

“算了，不管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曼登擺擺手。

而此時站在一旁的威爾斯已經目瞪口呆，不斷上下打量著曼登。

隨后，曼登緩緩轉過頭來，看向他。

威爾斯僵了一瞬，隨后才用開玩笑的語氣試探的問道：“你居然被皇家海軍調查，不會是什么戰爭罪犯吧...”

曼登無奈的笑了笑：“或許是凱琳娜看錯了吧，我可不認識什么皇家海軍的人，更不是什么大犯罪者。”

凱琳娜剛想解釋一下自己給出推論的原因，便見到曼登轉過頭來，對著她眨了眨眼。

你剛才還罵我，現在又要我——

“啊...也有可能。”

說著，她看向曼登：“所以...可以讓我參與你們的調查了嗎？”

曼登無奈的搖搖頭。

“抱歉，我最近有瑣事纏身。”說著，他轉頭看向屋子之中。

“如果你沒事的話，就幫我打掃一下屋子吧。”

“打掃屋子？？”

“嗯。”曼登點點頭，隨后招呼著威爾斯，離開了這里。

看著空蕩蕩的大門，她心中莫名奇妙的出現一種荒謬感。

一股微風吹來，將窗口的百葉簾挑動，陽光微微灑入屋子之中。

誒？

那是什么？

她緩緩走入其中，隨后一股撲鼻的血腥味出現。

兩具尸體，橫躺在屋子之中。

頓時，她被嚇得后退了數步...曼登...那個曼登先生，家中為什么會有兩具尸體，又為什么...

然而片刻后，她明白了。

這一定是曼登先生給自己的考驗。

死因，殺人動機，案發現場——一應俱全。

是的，考驗!！

‘凱琳娜，你可以的，不要退縮！’她在心中給自己打了打氣，隨后緩緩走入其中。

曼登可以保證，他一點兒都沒朝著這個方向想。

他就是單純想找個人干活兒，而凱琳娜看起來也很閑的樣子，背后還有警署的關系，處理尸體要方便得多。

當然，要是被嚇跑了也無所謂，甚至也是另一個好消息。

“青澀稚嫩的年輕人啊，懷揣著一腔熱血...”

“凱琳娜小時候便和普通孩子不一樣。“威爾斯笑了笑：“你別見怪，她是個很好的姑娘。”

“從你只能無奈的讓她跟著過來，我就知道她不會是一個壞孩子了。”

老實說，對一個同齡人用‘壞孩子’這樣的詞，總莫名的感覺有些怪。

雖然他長的很老成，天生就有一張像被女人傷害過的中年男人容貌，不過真的還年輕...

他莫明想起了自己在王都的酒館中，被那些攬客的妓女挑動手指喊：“Daddy”的時候...

搖搖頭將這些胡思亂想晃出腦袋，他攔下一輛馬車，招呼著威爾斯登上。

“所以向我詳細說一說吧，關于煤氣爆炸案。”曼登沒有再過多閑聊，直入主題。

“好。”威爾斯點點頭：“煤氣爆炸案是在三十四天前發生的，當時距離煤氣公司檢查管道才過了半個月，而且我們警方找到的初始爆炸點，是一間無人入駐的屋子，那件房屋一直在租賃公司掛靠，一直都沒有人租住，也就是說，沒有煤氣爆炸的理由，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這棟房屋是由提姆地產承建的，提姆地產的房屋都有著嚴苛的消防安全規劃，設立了相應的消防設施以及通道，但是在事發時，這些消防設施已經通道皆出現了問題，導致提姆產業的私人救火隊趕來后，只能以人力強行救火，這也導致了他們的人遭到了不少的損失。”

“提姆地產的屋子還有消防規劃？”曼登詫異的看著他。

“嗯。”威爾斯點點頭：“據說提姆地產還向市政建議，將消防設施以及消防通道這一條例列為行業標準。教父曾經在市政會議上公開表示，在高樓大廈出現的今天，消防安全將會越來越重要。”

說著，他將話題回轉：

“第三，根據宗教調查...這是之前您對伯恩說的，對受害者們進行宗教調查，然后我這兩天去做的，那棟大樓，目前有著許多的死亡與安息教會的修士修女暫住。我想你已經知道了關于前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死亡教會位于金斯貝里的第一座安息教堂的修建遭到了阻礙。”

“我知道。”曼登點點頭，死亡與安息教會的人，這個答案不算太出乎他的意料。

似乎瘋王的那些家伙們，對死亡女神很是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