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覺者”——這是一直都被安以律稱作動物園的組織的官方名稱。
“至少他們是這么自稱的。”茲瓦尼亞百無聊賴地伸手戳著杯子里的冰,蒼白的冰塊在透明的水中沉浮。他抬起眼睛,看向安以律,“知道潘多拉嗎?”
安以律不誠實但表情誠懇地搖了搖頭。
“我忘了你不記得……算了。”茲瓦尼亞搖搖頭,“潘多拉是幻想中的寶石,傳說中的寶物。據說,潘多拉擁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力量,比如說……長生不老之類的。”
他的眼神從安以律臉上掃過。后者無辜地看著他,臉上表情不見絲毫貪婪,不知道是根本不信還是真的沒有被長生不老所誘惑。
茲瓦尼亞頓了頓,才接著說下去。
“‘將那生命之石獻給滿月,寶石就會流下眼淚’。組織要的就是這份力量,‘后覺者’也是覬覦潘多拉力量的人之一。從古至今,都不缺少這類人。”茲瓦尼亞說到這里,忽然問,“聽說過潘多拉魔盒的故事嗎?”
“你是說希臘神話里那個?”
茲瓦尼亞點了點頭,“相傳她是宙斯用黏土做成的地上的第一個女人,作為對普羅米修斯造人和盜火的懲罰,送給了普羅米修斯的弟弟埃庇米修斯——他名字的含義便是“后覺者”。然后潘多拉打開魔盒,釋放出人世間的所有邪惡,只把希望留在了盒子里。”
“給這個寶石起名叫潘多拉的人,無論是誰,還真是惡趣味啊。”安以律聽完了之后說,“管自己叫‘后覺者’,是想說潘多拉終究會落入他們的手中嗎?”
茲瓦尼亞極快地勾了勾唇角,又很快把笑意重新壓下去,恢復成原本那種輕飄飄的無表情。
“大概是這樣吧。”他表現得不甚在意。
安以律又問,“兩年前發生了什么?”
“我正要說到這里——兩年前,組織攻破了‘后覺者’的總部,殺死了他們的絕大部分成員。當時我不在,如果你感興趣具體細節的話,可以找找資料。”茲瓦尼亞漠不關心地說,“現在這些人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連和組織敵對都算不上,頂多像現在這樣時不時造成一點小麻煩。”
“所以你今天是為了他們而去的。”
“不盡然。組織的確希望得到‘藍色生日’。解決他們是順便。”
安以律抬了抬眼,狀似隨意地問,“怪盜基德就是專門為此出現的嗎?”
這話落下之后,屋子里似乎突然一空。像是有什么東西突兀地從房間里被抽走了。
茲瓦尼亞審視著他,慢慢地說,“你也可以這么理解。”
“我不問了。”安以律見好就收,立刻表示自己沒那么多好奇心,飛快地換了個話題,“斯內克是怎么回事?你不會真的相信詛咒那一套吧。”
房間內的氣氛恢復了正常。茲瓦尼亞挑了挑眉。
“你不相信世界上有魔法?”
“我只知道相信的心是你的魔法。”安以律吐槽。
茲瓦尼亞被逗笑了。他揮了揮手,“不不,這世界上確實存在魔法。”
“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告訴我其實哈利波特里演的都是真的,霍格沃茨真的存在?”
茲瓦尼亞臉上的笑容擴大了。他雙腿交疊,神色隨意地揮了揮手,“這么理解也行,但是遠遠沒有那么方便,要是真的拿根小木棍就能施法才好呢。”
“你說得就像你親眼見過一樣。”
“……我確實親眼見過。”茲瓦尼亞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安以律心里一凜。他沒想到這個話題忽然令茲瓦尼亞重新警惕了起來。但這很奇怪,只是“見過”魔法不該讓他對這個話題的反應這么大,過去他一定因為魔法經歷了什么不好的事,說不定就和他的黑化原因有關。
但現在不能再追問下去了。不然他好不容易引導的節奏,營造的輕松氛圍會徹底亂掉。
他裝作沒注意到茲瓦尼亞忽然的緊繃,垂下視線,“斯內克最后會怎么樣?如果他真的被詛咒所控制……”
他其實真正想問的是組織真的有那么好心幫他嗎?
更令他疑惑的是原著里的動物園……哦,“后覺者”,不僅沒有會魔法的跡象,也沒有用詛咒控制下屬的習慣。這一點不同是因為什么?
茲瓦尼亞盯著他,“你好奇組織究竟能不能幫他解除詛咒?其實你是想知道組織里有沒有人會魔法吧。”
他沒等安以律回答是或不是,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有。但是斯內克沒有足夠的價值值得組織這么做。”茲瓦尼亞擺了擺手,轉過頭看著窗外,語氣中是十足的無所謂,“至于他身上會發生什么……我猜,審訊,利用,挖空他身上所有的價值之后再清理掉吧。”
安以律凝視著他,半晌他嘀咕道,“騙子。”
“魔術師都是騙子。”茲瓦尼亞轉過臉來沖著他笑,笑得挺夸張,像是上臺面對觀眾時的商業笑容,“你該習慣這點。”
“習慣你會騙我?這恐怕不行。”安以律往后一靠,四肢攤開,顯得頗為放松,“下次行動我們大概還會一起,到時候還得靠你指揮,會質疑命令可不行。”
“組織里像你這么老實的人可不多。”
“組織看重我不就是為了這個嗎?”安以律歪了歪頭,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額頭,“為了服從命令,埃都什么都可以做。”
茲瓦尼亞忽然收了聲。他定定地看著安以律,那雙藍色的眼睛里飛快地閃過一絲陰霾。
“……忘記一切的感覺是什么樣的?”
“就那樣吧。”安以律眨了眨眼,“活在當下?我們不都是這樣嗎?”
茲瓦尼亞戳了戳杯子里的冰塊,有那么幾秒鐘暫時沒作聲,“……有沒有人說過你有點腦子不好使?”
“有吧,但是我不記得了。”
“那就現在記住。”
茲瓦尼亞從水杯里撈起一小塊半融的冰,屈指一彈精準地射中了安以律的腦門,后者條件反射地一拍,只拍到滿手冰冷的水。
茲瓦尼亞看著安以律盯著自己的手,表情有些茫然的樣子,忽然噗嗤一笑。
“以后在別人面前小心一點。”他滿含深意地說,語氣懶懶,“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么好脾氣。”
安以律聽到這話面帶詫異地直起了身子,引得茲瓦尼亞臉上微微露出疑惑的表情之后,他才開口,“琴酒說你‘不是個好打發的對象。如果他來找你,一定是帶著麻煩來的’。”
“這是他的原話?”
“不然呢?”
“哈哈哈。”茲瓦尼亞干笑兩聲,“彼此彼此。”
安以律懂了。看來又是一個被琴酒工作狂屬性壓榨的人。
“這就是你不去找他合作的理由嗎。”他作恍然大悟狀,“覺得他控制狂?”
“不如說有誰不這么覺得。”茲瓦尼亞吐槽道,“不過……反正他使喚不動我——”
他同情地看了看安以律。
“你就不一樣了。”
安以律的臉上也適時地出現了無措的表情。
當然茲瓦尼亞說這話的緣由他心里門清。被洗腦過的成員即使有代號,在組織內的地位也不算特別高。基本上隨便來一個代號成員就能使喚得動,可以說是和實習生的待遇沒有兩樣。
……除了工資其實還挺高的以外。
而琴酒又不一樣,組織在日本的行動幾乎都由他來策劃指揮,并非普通的代號成員能比。
因此茲瓦尼亞說琴酒使喚不動他這件事就顯得頗為微妙。畢竟從原著來看,琴酒指揮不動的人要么是波本這種能力過硬的神秘主義者,要么是地位比他還高的朗姆和貝爾摩德。
茲瓦尼亞一個還沒成年的高中生,接觸下來也并不是特別難以接近,僅僅是冒著風險幫了他一把就能讓他卸下一點防御,比安以律預料中的情況要好上不少。即使他就是怪盜基德,在組織里也很難和波本或貝爾摩德相提并論。
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時候、為什么加入的組織,又為什么琴酒談起他的時候那么忌憚?
安以律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疑惑按下去,重新換了個話題和茲瓦尼亞閑聊起來。
他是來套話的,也因此一直故意引導著話題的節奏,一切插科打諢都是表演,放松的肢體動作同樣是暗示,因為人類在談話中傾向于模仿對方的肢體動作,而肢體動作的改變同時也會引起心理狀態的改變。
不過問情報是一方面,拉近關系是另一方面。因此他在直接或間接問出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情報之后,就換了一些閑聊的話題,屬實沒什么營養,只能營造出一種“我們談了這么久已經很熟悉了”的錯覺。
“……說起來,‘藍色生日’這個名字是怎么來的?”安以律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時間,忽然把話題拉到了作為目標的那顆寶石上。
“誰知道。”茲瓦尼亞聳了聳肩,“組織想要,我就去偷,難道還要把它的前世今生都查明白嗎?”
安以律心想你以前……你在原著里可不是這樣。但凡是個有故事的寶石都能被你扒得一干二凈,甚至扒出連寶石的主人都不一定知道的故事。
——你變了,你不再是那個有人文關懷和藝術修養的怪盜了。
“我猜大概和生日有關吧。比如說作為生日禮物什么的。”他漫不經心地說,“如果過生日的人喜歡藍色就更順理成章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雖然面上依然一派云淡風輕的隨意,仿佛只是什么都不知道地隨口一說,但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緊緊盯著茲瓦尼亞。
后者略微愣怔了一瞬,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沒能成功掩飾好的茫然,在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有些失控的時候偏過了頭,一時間沒有回答。
安以律沒有錯過這一閃而過的表情轉變,但他什么都沒說,像是根本沒看見一樣站了起來,趁著這個機會說自己要去上廁所,順理成章地暫時離開了房間。
茲瓦尼亞沒有對此產生任何懷疑。
他們所在的房間裝修風格簡約,只有幾個沙發凳和茶幾、不遠處有一個迷你吧臺。這間房間的特點在于它實際上和樓下的一個房間上下連通,經由樓梯連接,中間有個小型天井,像是商場里會有的別出心裁的設計。
而他們所坐的沙發一旁就是大面積的落地窗,因為是高層,窗外的夜景盡收眼底。
安以律并沒有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去上廁所,而是腳步一轉,出了門繞了一圈,下樓來到了樓下聯通的房間。
房間里沒有開燈,安以律只能借著窗外模糊的燈光摸索著走到他計劃好的位置上。他之前就發現這位置很巧妙,能聽見上面房間傳來的所有動靜。
他沒有動,連呼吸聲都放得極輕,就這么默默地等待了十幾秒。
樓上的茲瓦尼亞也沒有什么動靜——直到窗外倏忽閃過一道極為亮麗的光芒。
是煙花。數道五彩繽紛的光芒直直沖上夜空,炸出美麗的圖案。
安以律不由自主地向窗外看去,他的臉在倏忽閃爍著的光芒中明暗不定,連帶著神色也顯得高深莫測。
不過他現在確實只是在看煙花。即使他知道會發生什么,此刻也不由得欣賞起難得的美景。
煙花持續了不短的時間。最后收尾的是碩大的幾個字母——“HAPPY BIRTHDAY”,生日快樂。
所有看到煙花的人都由此知道有個人正在過生日。
除了安以律,他知道這個煙花并不是為了任何過生日的人而放的。
他依然一動不動地站著,身影模糊著幾乎像是融化在了黑暗中。
寫著“生日快樂”的煙花消失在夜空中的十秒后,安以律聽見樓上傳來的嘆息般的聲音。那是黑羽快斗自己本來的聲音,未經遮掩,一如往常。
卻滿含痛苦。
那個聲音說:“對不起,青子。”
安以律眨了眨眼,然后輕輕地、無聲地愉快微笑起來。
這一天是中森青子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