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皮特開著他的桑塔納來到城市花園。

他剛停好車，發(fā)現(xiàn)張曉波從出租車上下來。天很黑，兩人在大門口會面。走近才看清楚，還有個輔警，張曉波認識，是犀牛路派出所的。“你們派出所沒人嗎？”皮特憋了一肚子火，劈頭蓋臉地對那名輔警說。

“這兩天區(qū)政府在鯊魚路搞強拆，鬧得很厲害，派出所其他人都被調(diào)去了。”輔警似乎很委屈的樣子，“所長讓我來給你們幫忙。”

“你赤手空拳能幫啥忙？”皮特掏出手槍，退出彈夾，檢查了子彈，然后又裝上去。“曉波，你帶家伙了沒？我這還是半路上內(nèi)勤給送了一把槍。”

“我?guī)е亍！睆垥圆ㄕf，“我在醫(yī)院，也是跑回局里拿的。”

“聽老六說，你老婆在醫(yī)院生孩子是吧？”皮特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說不清是關(guān)心還是隨便問問，“生孩子是大事。啥時候生啊？你跑這來，醫(yī)院那邊呢？”

“那怎么辦呢？也沒有規(guī)定說警察的老婆生孩子就可以不出警。”張曉波用手拍了拍左腋下的手槍，得意地說，“我來的時候剛推進產(chǎn)房，最好能生個小警察。”

“沒出息。”皮特笑著說，“走，進去看看。901對吧？”皮特在前，三個人進了城市花園。電梯里，皮特像是想起了什么，對輔警交代說：“兄弟，注意安全啊，要是遇到開槍，你要趕緊躲到旁邊去。”

電梯門剛打開，借助樓道內(nèi)昏暗的燈光，皮特看得很清楚，901房有人正要出來。

里邊的人顯然也看到了他們。房門剛推開，那人探出半個身子，發(fā)現(xiàn)電梯內(nèi)有人出來，轉(zhuǎn)身縮回去，“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

“有人！”張曉波大聲喊道。

就在門被關(guān)上的一瞬間，皮特毫不猶豫地舉槍射擊。子彈打在門鎖上，火花四濺。

張曉波沖上來，對著門猛踢一腳，沒有踹開。

“閃開！”皮特退后幾步，騰空躍起，將門踹開。

屋里黑咕隆咚，皮特不敢貿(mào)然沖進去，他朝房間內(nèi)連開數(shù)槍。“掩護我！”皮特緊貼著墻進入房間。張曉波側(cè)著身子，向黑暗的客廳里不斷開槍。皮特摸索著往里邊走，腳下突然被絆了一下，發(fā)現(xiàn)是一具尸體。

“有人被殺了！”皮特驚叫道。他聽到廚房那邊有響聲，對著廚房就是兩槍。他沖進去，看到垮在一旁的窗子，探頭向外看，隱約見有個人順著下水管往下滑，眼看就要到地面。廚房在整棟樓的背后，沒有燈光，地面上有一排大樹。他趴在窗臺上，舉槍射擊，那人閃身躲進大樹后面，沒有打中。

“我們下去追！”皮特對輔警說，“你保護現(xiàn)場，用對講機呼叫指揮中心。”

樓下哪里還有人的影子。皮特拿著槍，和張曉波追出去。順著城市花園后邊的那條路，追到十字路口，失去了目標，只好返回。

再回到城市花園的時候，老六接報后帶著增援的刑警和兩名法醫(yī)來到現(xiàn)場。皮特認出來，那個漂亮的女警，是刑偵支隊的技術(shù)員蘇可，另外幾個人，他只是面熟，卻叫不上名字。他這個人本來就傲慢，即使是刑偵支隊的警察，大部分人他也從不打招呼，更不會記住他們的名字。后來這兩三年，他幾個月才去一趟辦公室，很多面孔已經(jīng)陌生了。

“怎么搞成這樣了？”老六無厘頭地咆哮著，“殺了幾個人？兇手呢？”

“什么叫搞成這樣了，它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皮特本來就憋著滿肚子的火，當場就給頂回去，“明明是殺人案，你們沒當回事。有個兇手順著水管跑了，我和曉波下去追也沒追到。”

“別跟我廢話！”老六氣呼呼的，把手里的煙頭狠狠地摔在地上，對皮特命令道，“你帶法醫(yī)上樓勘查現(xiàn)場，我安排人設(shè)卡堵截！”

警察們手里舉著槍，殺氣騰騰地上了九樓。被踹開的房門倒在旁邊，那名輔警手持對講機站在樓道里。樓上樓下，被驚動的住戶跑到九樓圍觀。“我聽到有槍響，殺人了嗎？”有個胖女人問皮特。他拉著臉，懶得理她。

“也沒看到什么跡象，突然就殺人。這社會，真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我看要認真反思，不能眼睛只盯著錢。”說這話的是住在樓下的中學老師，喜歡評論時事政治，很多人都認識他。有時候買菜回來，在樓下碰到了，很多大叔大媽圍著他，問他國內(nèi)國外的熱點問題。比如，美國打伊拉克，是不是要控制中東的石油？

“901住的是什么人？怎么突然就打起來了？”還是前面那個胖女人。顯然，沒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皮特和蘇可穿上鞋套，進了901房間。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那個在客廳里被殺的男子，側(cè)身倒在墻邊，張著嘴，印著骷髏頭像的白色T恤衫被血染紅，他的身下有很多積血，鮮血流進木地板的縫隙中。皮特用手掩著嘴，蹲下來查看。

在蘇可不斷拍照時，皮特走到緊挨著男性死者的那間臥室，他吃驚地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有一具女尸。“這里還有個女的被殺！”皮特喊道。蘇可走過來，在門外邊看了看，示意皮特別進去。她拿出照相機，對著房間拍照，然后幾個人才進入房間。

“我的天，太恐怖了！”蘇可被眼前的兇殺現(xiàn)場嚇著了，盡管殺人案現(xiàn)場對她這個技術(shù)員來說是常見的事情。“真的，我從來沒見過這么殘暴的兇殺現(xiàn)場。”女尸倒在沙發(fā)靠背上，子彈從鼻梁上打進去，面部被打爛，已經(jīng)看不清死者的真面目。她的左手死死地抓住沙發(fā)扶手，血還在不停地涌出來，沙發(fā)上積了一攤血，又從沙發(fā)流到地板上。

這時候，渾身濕透的張曉波氣喘吁吁地趕回來。“老六還在安排堵卡，他讓我回來，調(diào)查樓層的住戶，看能不能摸到線索。”

樓道里圍觀的人群還在那里議論，那個業(yè)余時事評論家終于有機會把他的才能發(fā)揮到極致。大家圍著他，聽他滔滔不絕、驢唇不對馬嘴地分析案情。皮特從屋里出來，不耐煩地擺擺手，對圍觀者說：“各位鄰居都回去吧，不要影響破案，如果有線索可以向公安局反映。”

皮特、張曉波隨著胖女人進了903房間。男主人看上去四十來歲，有一個不到十歲的男孩。

“你們差不多門挨門，平時見過901的人嗎？”皮特一句客氣話也沒說，像審訊似地問道。

“以前見過兩次，”胖女人說，“房東有五十多歲，禿頂，感覺人挺好的，沒想到能出這么大的事。”

“最近一次見到房東是什么時候？”

“哎呀，這個還真記不清楚，反正從去年到現(xiàn)在，這一年多都沒見過他。”

“901平時都有什么人？”

“我是沒看到有人進出，我敢肯定那房子平時沒人住。”胖女人轉(zhuǎn)頭又問她的丈夫，“你有沒有見過那家人？”

“沒有。”男人搖搖頭回答說。

樓上樓下挨家挨戶問了個遍，未得到有用的線索。

兩人又回到901。蘇可讓男法醫(yī)和輔警將沙發(fā)上的女尸搬下來，平放到地板上。她把鋼尺放在血泊旁邊，換了幾個角度，把沙發(fā)上的血泊拍下來。

皮特走到客廳，站在窗子邊上，邊抽煙邊在腦子里快速梳理這起突如其來的案件。雨漸漸停了，有兩輛警車停在樓下。他感覺腦子里亂麻似的，努力去梳理剛才的槍戰(zhàn)過程。原本以為不過是兩個“癮君子”，抓回去交給治安大隊處理，他還去繼續(xù)休假，過一段神仙生活，沒想到撞上了驚天大案。不過他回頭又想，這么大的殺人案，放在過去，只能是他的五大隊接手調(diào)查，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與他無關(guān)，熬到天亮就走人。

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皮特從房間里走出來，老六和刑偵支隊長吳森林帶著兩個刑警來了。從堵卡現(xiàn)場回來，老六卷著褲腿，皮鞋上沾滿泥巴，衣服也濕透了。幾個人手忙腳亂地穿上鞋套，進了房間。

“有什么重要證據(jù)？”老六低著頭，仔細打量地板上的男尸。

“這房間肯定很多人來過，提取的指紋要花幾天整理。茶幾上的這個盤子，白色的粉末，還有使用的工具，應該是在檢查冰毒，還有些沒有碾碎。”蘇可將盤中的毒品、一把小刀，連同盤子全放進證據(jù)袋。“房間里有十三個彈殼，暫時還不知道是我們的警察還是兇手留下的。”

皮特立即取下彈夾，把子彈退出來，數(shù)了數(shù)，說：“我開了七槍。”張曉波說他開了六槍。

“那彈殼都是我們的。”蘇可說，“兇手連彈殼都帶走了。”

皮特忽然想起來，既然是線人提供的情報，那線人在哪里？追問之下，吳森林說，當天下午，犀牛路派出所所長羅國斌打電話給他，說有線人提供情報。

“趕緊把國斌叫來。”老六吼道。

吳森林趕緊用對講機呼叫羅國斌。那邊回答說，鯊魚路拆遷現(xiàn)場還有很多人圍著，大暴雨都沒有把人群沖散，氣氛緊張，他們暫時不能離開。

“你趕緊給我過來！”老六一把搶過對講機，厲聲說道，“不務正業(yè)，以后警察不準參與拆遷！”

現(xiàn)場的取證仍在進行中，地上的血已凝固，變成了褐色。照法醫(yī)的說法，兩具尸體，現(xiàn)場勘驗恐怕要通宵。老六進去看了臥室里的女尸，出來對吳森林說：“去搞點東西吃，晚上還沒吃飯呢，都十二點多了。”

“兩具尸體躺在這里，吃得下嗎？”皮特皺著眉頭。也難怪，他離開刑警崗位已經(jīng)三年了，太長時間沒見過這樣的血腥場面，現(xiàn)在讓他對著兩具尸體吃飯，有點不習慣。

“誰說吃不下去？虧你還是刑警出身。”老六沒好氣地說，“有種你別吃。”

這時，犀牛路派出所所長羅國斌騎著摩托車趕來，他身上還穿著雨衣。901門口的走廊里，羅國斌的雨衣鋪在地上，用飯盒裝著的幾個菜放在雨衣上，老六和所有辦案人員蹲在地上吃盒飯。皮特沒有吃，站在電梯口抽煙。

“不吃拉倒，讓他餓著。”老六扭頭問羅國斌，“線人在哪里？”

“線人叫張繼成，在南山小區(qū)租房子住，沒有電話，平時有事都是見面說。”羅國斌說，“過去是個小毒販子，以販養(yǎng)吸的那種人。”

一群人風卷殘云，將盒飯吃完。見皮特不吃飯，蘇可將飯盒中的一只雞腿遞給他：“吃點東西，要通宵呢。”

“這么大的案子，應該讓刑警隊來辦吧？”皮特將煙頭熄滅，從蘇可手里接過雞腿。

“你小子想開溜是吧？”老六扔下飯盒，站起來，抽出一支煙點上，“這案子我就交給你主辦。你是刑警，出了殺人案，關(guān)鍵時刻想跑，沒門！”

這下把皮特激怒了，他把雞腿狠狠地摔在地上。“奇怪，還賴上我了，真是不講道理！”

眾人驚愕地看著他和老六。這樣當面頂撞，很容易就把老六的火暴脾氣點起來，引發(fā)兩人的沖突。可出乎意料的是，老六這次卻像對待戀愛中亂發(fā)脾氣的女朋友，口氣一反常態(tài)的溫和：“這么好的雞腿被你糟蹋了，還是小蘇給你的。摔完了是吧？摔完了就去干活，分頭行動，連夜把線人和房東找來，盡快查清兩個死者的身份。”

本來劍拔弩張的激烈沖突，經(jīng)老六這么一說，在場的人都笑起來。只是他們體會不到，老六對皮特，那是真愛，甚至是超越上下級關(guān)系地遷就他。

“老羅，我們兩個去找線人。”皮特也挺知趣，沒再對著干，轉(zhuǎn)身和羅國斌下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