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行密出身貧寒，一輩子都混在行伍之中。

所以他身上有著非常濃重的軍旅習氣。

具體來說，就是遇到事情喜歡直來直去，不拐彎抹角。哪怕后來成了諸侯君主，疑心也不重，從不會輕易懷疑誰。但也正是因為他習慣非常慷慨地給予屬下信任，才最忌諱背叛。

剛收到徐溫與梁國勾結的情報時，楊行密本來是把它當做一個笑話來看的。后來，當證據越來越確鑿，他開始懷疑這是朱友珪低劣的離間計。最后，當徐溫派遣親信擄走張子凡的消息映入眼簾，楊行密臉上的表情終于變了。

如果說之前所有的來往書信都可以偽造，那么最后這個舉動總不可能是有人假冒徐溫去騙他親信辦的吧？

“等等，倒也并非不可能。”

楊行密還在下意識地為愛將找補，“或許是他的這名親信部下背叛了他，徐溫也被蒙在鼓里。”

想到這里，他頓時有些坐不住了。

“來人！請張天師過來見我。”

少頃，臉色有些憔悴的張玄陵來到吳王宮。

剛一見到他，楊行密心里對于張子凡丟失的事就信了九分。但心中還有疑惑：不過就是一個尚未認下的義子罷了，至于表現得這么夸張嗎？該不會是在本王面前演戲吧？

本能上，楊行密還是更加信任陪伴自己出生入死半輩子的老將徐溫。所以心底有意無意在挑張玄陵的毛病。仿佛只要證明張玄陵有問題，那徐溫綁架張子凡的事就能解釋得通，他就沒有背叛自己了。

“天師有煩心事？”

楊行密的主動出擊，甚至偏向于進攻的姿態并沒有令張玄陵亂了方寸。

他嘆了口氣，勉強一笑：“都是貧道的私事，就不污殿下之耳了。”

“此言差矣，”

楊行密可是抱有目的的，怎么會讓他一句話搪塞過去，“天師于孤有救命之恩，您的事就是本王的事，哪有什么污不污耳的？再者說，孤王雖然不才，但在這江淮之地還是有幾分薄面的，想必能幫上一點忙吧？”

他都這么說了，張玄陵自然只能如實道來。

但這個“事實”卻并非是大部分所了解的那個，而是只有他們三個知道的，最最核心的事實——有關張子凡真正身世的秘密。

這就是張希圣為楊行密準備的殺手锏，也是對徐溫的致命一擊。

喜歡付出信任的人，自然也喜歡收獲信任。講究情誼的人在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后，會因為愧疚而出現加倍補償的心理。

于是，當張玄陵哽咽著講述完自己十來年的心酸，雙目含淚地看向楊行密請求幫助的時候，楊行密也虎目微紅，兩手牢牢把住張玄陵的肩膀，承諾道：“你放心，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會將那孩子完好無損地給你找出來！”

“多謝殿下。”

張玄陵作揖告退之后，楊行密面無表情地吩咐道：

“來人，去把張子凡給我救出來，然后密切關注徐溫的動向！”

因為張玄陵的講述，他對張、徐兩人的感官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翻轉，目前對徐溫的惡感已經達到了極致，甚至不想再聽他辯解什么了。但依舊給這位愛將留了余地。

如果綁走張子凡的事徐溫真的不知情，那就算了。可如果因為張子凡被救走，導致徐溫的表現異常，那么迎接他的將會是真正的雷霆之怒。

……

……

天師府。

張玄陵從王宮出來之后，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來與張希圣商談。

“這樣真的能行嗎？”

此刻的張玄陵哪里還有半點天師風范，那副忐忑不安的樣子讓人看了既好笑又心酸。

“放心，這雖然是個意外，但也是我們將計就計的機會。”

張希圣智珠在握，“你們與張子凡的關系能不能有所突破，就看這次了。”

“啊？”

許幻真人有些不知所措。

“唉……”

見他倆迷茫的樣子，張希圣不由得嘆了口氣，或許這就是真正的父母吧。不像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去謀算利益得失，他們現在估計滿心都是張子凡的安危。如果能換取孩子平安歸來，別說得到什么了，失去再多恐怕都甘之如飴。

“英雄救美知道吧？”他不得不說的更加淺白一些，“套路雖俗，但原理很正確。張子凡經此一劫，心神動蕩、精神虛弱，正是需要人陪伴撫慰的時候。能不能借著這個機會徹底走進他的內心，就看二位的了。”

“那、那我們該怎么做才好呢？”張玄陵搓了搓手，患得患失。

“怎么做？”

張希圣想了想，兩手一攤，“別再壓抑那么多，放開了去關心他，正常表現就行。”

……

……

接下來的發展果然不出所料。

徐溫在發現張子凡居然被人救走了之后，大發雷霆，連續好幾天臉都是黑的。

他的這些反應自然全無例外都被吳王的探子看在眼里，也一一呈遞到了楊行密的案頭。

“該死！！”

楊行密一把將桌上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部掃落在地，“他怎么敢！怎么敢背叛我！”

周圍的近侍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垂頭沉默不語。

發泄了一陣之后，喘著粗氣的楊行密忽然看到了一張倔強殘留在桌面上的紙片。

紙上寫著：大梁以吳王之位許諾，換取徐溫在楊行密死后稱臣，并押送楊賊家眷入梁斬首示眾，以效尤敬。

“啊！！！”

這張紙條成了壓倒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給我把徐溫的人頭拿過來！”

塵埃落定。

徐溫的一切權勢都來自于楊行密，哪怕是他手下率領的軍隊，也都是楊行密的親兵。

因此，面對楊行密的命令，他甚至做不出像樣的反抗來。即便是中天位的實力也不足以令他殺出生天。

楊行密雖然在做決定之前很猶豫，心里屢次為徐溫開脫，可一旦下定了決心，動作卻比任何人都要狠辣決絕。

他直接委派另一位牙兵指揮使帶人將徐府團團圍住，萬箭齊發，滅了徐溫滿門。

那一日，廣陵城上空的白云都染上了淡淡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