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小半瓶水,王婉柔又拿起那包壓縮餅干,撕開包裝的動作同樣笨拙。
她小口地咬著那塊堅硬、毫無味道的餅干,腮幫微微鼓起,咀嚼得異常緩慢而艱難。
像在進行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而非進食。
陸似繞過王婉柔,坐回自己的辦公椅。
她打開電腦,屏幕冷白的光映在她沒什么表情的臉上。
辦公室里只剩下王婉柔極其細微的咀嚼聲和她自己敲擊鍵盤的清脆聲響。
時間在冰冷的寂靜中流逝。
陸似處理著幾封郵件,偶爾抬眼掃過桌腳邊那個蜷縮的影子。
王婉柔已經吃完了那塊餅干,雙手抱著膝蓋,下巴重新擱了上去,眼神依舊茫然地對著前方虛空中的某一點。
水還剩半瓶,放在腳邊。
“名字。”陸似忽然開口,打破了沉寂,目光依舊停留在屏幕上。
王婉柔的身體又是一顫,茫然地抬起眼皮。
“你的名字。”陸似重復,語氣平淡無波。
“……王……婉柔。”她的聲音嘶啞干澀,像砂紙摩擦。
她不懂,為什么陸似要問她的名字,就好像第一次見到她一樣?
“誰給你取的?”陸似的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目光銳利地掃過一份原料供應商的報價單。
“……爸媽。”
“意思?”
“……溫婉……柔順……”王婉柔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本能的自厭。
所以她總是潑辣,不想被名字定性。
“哦?”陸似發出一聲極輕的、聽不出情緒的氣音,指尖在觸摸板上點了點,“他們指望你靠這個活得好?”
王婉柔沉默了。
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東西掙扎了一下,瞬間又被更深的麻木覆蓋。
她重新低下頭,把臉更深地埋進膝蓋。
陸似不再追問。
鍵盤敲擊聲再次成為辦公室的主旋律。
過了許久,陸似才再次開口,視線并未離開屏幕,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這名字,”她頓了頓,“配不上你。”
王婉柔埋在膝蓋里的頭,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來我這里,缺個對接品質的助理。”陸似似乎并不考慮她是顧旻的前女友,也不在乎顧旻跟王婉柔分手是自己的手筆。
王婉柔猛地抬起頭,茫然的看著陸滿,她不是她的“情敵”么?
這算什么?
許久,許久。
王婉柔用力點頭:“我來!”
至于研發部的陸滿怎么能從品質部挖走品質組長,那不是她關心的事情。
……
午休時間。
公司門口的星巴克角落,空氣里彌漫著咖啡豆烘焙過度的焦香和甜膩的糖漿味。
顧旻坐在靠窗的高腳凳上,身上換了一件嶄新的、價格不菲的淺灰色羊絨衫,質地柔軟,襯得他清俊的臉龐帶著一絲病態的蒼白和恰到好處的脆弱。
他面前放著一杯沒怎么動的美式,眼神有些失焦地望著窗外行色匆匆的人流,下頜線繃得有些緊,透著一股被世界傷害后強撐的倔強和疲憊。
“還在想她?”許荔荔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飽含同情的溫柔。
她今天穿了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裝套裙,妝容精致卻不張揚,少了幾分平日銷售主管的凌厲,多了幾分知性姐姐的溫婉。
她把自己那杯加足了奶泡和焦糖的摩卡輕輕推到顧旻面前,“嘗嘗這個?甜一點,心情也會好點。美式太苦了,不適合你現在。”
顧旻的視線緩緩從窗外收回,落在許荔荔臉上。
他的眼神有些空茫,像蒙著一層薄霧,嘴角勉強扯出一個極其微小的、苦澀的弧度:“謝謝荔姐……只是沒什么胃口。”
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感。
許荔荔心疼地嘆了口氣,身體微微前傾,拉近兩人距離,聲音放得更柔:“別硬撐了,顧旻。我都知道。昨晚……在辦公室樓下……今天上午……她親自去品質部,要了王……”
她適時地停頓著,一下一下觀察著顧旻的反應,果然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慢慢地緊緊蜷縮起來,指節泛白。
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語氣越發憐惜,“雨那么大……我看著都心疼死了。你說你,那么好的條件,什么樣的女孩找不到?何苦為了一個……”
許荔荔恰到好處地收住,留下引人遐想的空白,隨即又換上一種推心置腹的口吻,“陸似她……唉,怎么說呢,人是厲害,漂亮,學歷高,可心思太深了,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你這傻小子,心思單純,哪里玩得過她那些彎彎繞繞?現在她還把王婉柔招到手下跟你共事,誰知道她想做什么……”
顧旻猛地抬眼看向許荔荔,那雙總是顯得溫和干凈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閃過一絲被刺痛后的驚愕和不解,隨即是更深的受傷和迷茫:“荔姐……你……你這話什么意思?陸工她……她怎么……什么意思?”
許荔荔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露出為難和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拿起紙巾,裝作不經意地擦拭了一下自己干凈的指尖,又輕輕嘆了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有些話,我本不該說的。但看你這樣,我實在不忍心你再被蒙在鼓里。”
她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鄭重,“你知不知道,你被陸似當成了什么?”
顧旻的身體瞬間繃直,眼神死死盯著許荔荔:“當成什么?”
“玩物。”許荔荔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這兩個詞,滿意地看著顧旻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灰白。
“你和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偶遇心動!是她!是陸似!她早就瞄上你了!
“什么衣領濺到試劑?什么同撐一把傘?什么威士忌?呵……都是她精心設計好的!我和她做了兩年的好朋友了,她私下什么樣我最清楚!她就是個……”
許荔荔在腦子里瘋狂的搜索著最具有殺傷力的詞匯,最終選了一個更隱晦也更誅心的,“……就是個情感缺失的怪物!她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歡,什么叫愛!她只享受那種玩弄人心、看別人為她神魂顛倒又痛苦不堪的感覺!
“你就是她最新選中的獵物!你被她耍了,顧旻!從頭到尾,徹頭徹尾!現在,她還要把王婉柔帶到身邊,讓你天天看著,隔應你,繼續玩你耍你傷害你……”
顧旻像是被重錘狠狠擊中,整個人晃了一下,下意識地用手撐住冰冷的吧臺邊緣才穩住身體。
他低著頭,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咬得死緊的下頜骨在微微顫抖,握著咖啡杯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幾乎要將紙杯捏碎。
空氣死寂。
只有咖啡機研磨豆子的轟鳴聲隱隱傳來。
許荔荔耐心地等待著,欣賞著顧旻此刻劇烈掙扎的痛苦。她知道,火候到了。
她伸出手,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度,輕輕覆上顧旻緊握成拳、冰冷僵硬的手背。
她的掌心溫暖干燥,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別這樣,顧旻。”她的聲音溫柔得像能滴出水來,充滿了包容和心疼,“不值得。為一個把你當消遣的怪物,把自己弄成這樣,值得嗎?你那么好,值得被真心對待,值得被珍惜,而不是被當成……試驗品一樣玩弄于股掌之間。”
她感受到顧旻的手在她掌心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卻沒有立刻抽走。
很好。
“抬起頭來,看著我。”許荔荔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柔和力量。
顧旻的身體僵硬了片刻,終于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許荔荔看到了一雙通紅的眼睛,里面翻涌著被背叛的劇痛、難以遏制的憤怒,還有一種更深沉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迷茫和脆弱。
淚水在他眼眶里倔強地打著轉,卻始終沒有落下。
那強忍淚水的模樣,配上他蒼白英俊的臉和眼底的破碎感,形成一種極具沖擊力的、脆弱又倔強的美。
許荔荔的心臟猛地一跳,一股混合著征服欲和憐惜的熱流瞬間涌遍全身。
就是這種感覺!
這種將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拉下神壇,再親手為他披上救贖外衣的感覺!
遠比看王婉柔的笑話更讓她心潮澎湃!
她眼中流露出無比真摯的心疼,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將顧旻冰冷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溫暖的雙掌之間,傳遞著力量和慰藉:“顧旻,聽姐的。忘掉她。她不配你的真心。你的好,你的純粹,應該留給真正懂得珍惜的人。”
她的目光溫柔而堅定地鎖住他,“別怕,以后有我在。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