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雨困的點心
- 霧中的提線木偶
- 聞蕭
- 2787字
- 2025-07-05 19:00:00
陸似緩緩直起身。
護目鏡后的眼睛,平靜無波地掃過那扇磨砂玻璃門。
門后模糊晃動的兩個人影,像皮影戲里拙劣的角色。
陸似嘴角的線條,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又迅速歸于一片沉寂的湖面。
她拿起記錄本,步履無聲地走到更衣室。
摘下護目鏡和口罩,露出一張干凈漂亮的臉,皮膚白皙,眉眼柔和,像櫥窗里精心擺放的瓷娃娃,只是那雙眼睛深處,沉靜得沒有任何情緒。
脫下潔凈度,鞋套,走出了實驗室,褲腿沒有一絲多余的晃動。
“咔噠。”實驗室的門開合一聲。
茶水間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飲水機加熱時沉悶的“咕嚕”聲,自顧自的運作著,旁觀著,顯得格外突兀。
哦,那是陸似讓顧旻幫忙沖咖啡用的。
她偶爾也喜歡喝熱咖啡。
……
下班時分,醞釀了一下午的雨終于落了下來。
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研發中心巨大的玻璃幕墻上,蜿蜒的水痕瞬間模糊了外面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
陸似站在一樓大廳的玻璃門內側,手里拎著一把透明的長柄雨傘。
她沒有看手機,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焦急,只是安靜地望著眼前灰蒙蒙的雨幕,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在看雨。
大廳里人來人往,帶進濕冷的空氣和嘈雜的腳步聲。
“陸工?還沒走?”熟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陸似微微側過頭,是顧旻。
他手里只拿著一個手機,顯然沒帶傘,看著外面的雨勢,眉頭微蹙。
“嗯,看會兒雨。”陸似的聲音依舊溫和,目光落在他空著的手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心,“沒帶傘?”
顧旻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我的傘放在門外不知道被誰順走了。”
“前臺的傘也已經被借完了。我的車今天又停在了園區對面,”他看了一眼陸似手中那把明顯只能容納一人的透明傘,“這雨一時半會兒怕是停不了。”
王婉柔今天休假,沒來上班。
他自是不會在這個時候,主動跟陸似提到這個人。
雖然方才有不少女生想送他過去,但他也都拒絕了。
在等誰,他也只是隱隱期盼。
陸似似乎很輕地嘆了口氣,像一片羽毛落地:“我送你過去吧。傘小了點,湊合一下。”
她說著,已經抬手按下了傘柄上的按鈕。
“咔噠”一聲輕響,傘面應聲彈開,在兩人頭頂撐開一片小小的、透明的穹頂。
雨點密集地敲打在傘布上,發出細碎而急切的聲響,將他們與喧囂的大廳隔絕開來。
“這……太麻煩您了陸工!”顧旻似乎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道謝。
“沒事,順路。”陸似率先步入雨中。
顧旻趕緊跟上一步,高大的身軀下意識地向她靠近了一些,試圖為她和傘面邊緣的雨水之間爭取一點空間。
傘確實太小了。
逼仄的空間里,距離瞬間被壓縮。
陸似身上那股冷冽的、混合著實驗室潔凈劑和一絲極淡的鈴蘭香的氣息,毫無阻礙地侵入顧旻的感官。
雨水的氣息、她身上清冷的香氣、還有傘下兩人身體輻射出的微熱,在狹窄的空間里奇異地交融、碰撞。
顧旻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瞬,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陸似柔軟的發絲,偶爾被風吹拂,極其輕微地掃過他挽起袖子的小臂皮膚,帶來一陣細微的、難以言喻的癢意,直鉆進心底。
雨聲嘩嘩,水汽彌漫。
陸似走得不快,步態平穩。
她似乎并未察覺身邊人的異樣,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前方濕漉漉的路面。
只是走到剛走到顧旻車子旁邊,顧旻正開口問:“陸工……我送你回去吧。”
陸似搖頭,指了指前方,說:“我的車也停在這里。”
顧旻眼眸微暗,便溫聲道:“那陸工,一路安全到家。”
陸似頷首,正要走,一旁突然有車輛快速駛過,濺起一片水花時,她像是腳下微微一滑,身體不自覺地朝顧旻的方向輕晃了一下。
“小心!”顧旻幾乎是本能地伸出右手,虛虛地、帶著幾分克制地扶住了她的左臂肘彎。
隔著薄薄的外套和襯衫,他清晰地感覺到她手臂的纖細和溫軟,以及那瞬間傳遞過來的、極其微弱的依賴感。
陸似借著顧旻的力道穩住身形,微微仰起臉看他。
雨水瞬間打濕了她幾縷額發,濕漉漉地貼在光潔的額角,水珠順著她小巧的下頜線滑落。
傘下光線昏暗,她那雙總是沉靜的眼睛,此刻在雨水和昏暗光線的映襯下,竟透出一種罕見的怔愣,失神。
“謝謝。”陸似的聲音很輕,氣息拂過顧旻的頸側皮膚,帶著一絲微弱的、不易察覺的溫熱。
顧旻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扶著她手臂的手指像被燙到般倏地收回。
一種陌生的慌亂感攫住了他,混雜著某種隱秘的、被禁忌挑動的興奮。
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視線倉促地移開,落在前方模糊的雨幕里,耳根卻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陣熱意。
“沒……沒事。”顧旻聲音有些發緊。
陸似垂下眼簾,重新站直,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失態從未發生。
分別后,她繼續往前走,步履依舊平穩,只有握著傘柄的、藏在衣袖下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輕輕捻動了一下,像是在確認某種剛剛發生的、微妙的化學反應。
……
翌日,午休時間。
食堂里人聲鼎沸,彌漫著各種飯菜混合的味道。
陸似端著餐盤,剛在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一個靚麗的身影就風風火火地擠了過來,毫不客氣地在她對面落座。
“嘖,瞧瞧我們陸大工程師,又一個人吃草呢?”許荔荔把餐盤往桌上一放,盤子里是油亮亮的紅燒肉和堆尖的米飯,與陸似餐盤里的清炒西葫蘆和幾片雞胸肉形成鮮明對比。
她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帶著一股子看熱鬧的興奮勁兒,“怎么樣?昨兒我的‘小點心’還合口味吧?”
原來顧旻的傘是許荔荔“順走”的。
陸似用叉子慢條斯理地叉起一片西藍花,眼皮都沒抬一下。“還行。基礎反應正常。”
“基礎反應?”許荔荔夸張地挑挑眉,涂著亮色唇膏的嘴撇了撇,“我可是聽說,品質部那小辣椒,最近可沒少在背后酸言酸語。王婉柔那點小九九,就差寫在臉上了。”
許荔荔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眼神卻瞟著食堂入口的方向,像在搜尋什么,“她啊,也就仗著顧旻現在對她還有那么點新鮮勁兒。家里重男輕女,自己又沒底氣,可不得緊抓著他這棵搖錢樹,跟抓著救命稻草似的。”
許荔荔的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你說,這種組合,是不是挺沒意思的?看著都替顧旻憋屈。”
陸似嚼著寡淡的雞胸肉,味同嚼蠟。
許荔荔的話像背景噪音一樣灌進耳朵。
陸似最近見過幾次王婉柔,對方看她的眼神里總帶著不易察覺的警惕和敵意。
一個把男友當成全部依靠和炫耀資本的女孩,內心深處的自卑和不安,是寫在眼底的。
這種人,最容易失控。
“沒意思?”陸似咽下食物,端起旁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是溫的,沒什么味道,“那就讓它變得有意思一點。”
許荔荔的眼睛瞬間亮了,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哦?陸大工程師又有新方案了?說來聽聽!”
陸似沒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穿過食堂攢動的人頭,落在遠處一個剛打好飯、正四下張望的身影上。
是王婉柔,她今天穿了件淺粉蘭的雪紡連衣短裙,襯得皮膚白皙,確實柔美動人,只是眉宇間籠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郁色。
“配方優化,”陸似收回目光,看向許荔荔,嘴角勾起一個極淡、幾乎看不出弧度的笑,“需要一點特殊的‘催化劑’。”
許荔荔心領神會,涂著精致眼線的眼睛彎成了月牙:“明白!保證讓‘催化劑’在特定時間、特定地點,達到最佳‘反應條件’!”
許荔荔端起餐盤,像只嗅到獵物氣息的貓,起身朝王婉柔的方向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陸似低下頭,繼續對付餐盤里那片頑固的西葫蘆。
世界依舊寡淡。
但游戲齒輪,早就開始轉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