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刑部的路上，紀綱心中都在琢磨。

他沒有琢磨武超到底在調查什么，而是在反思自己近來是否有什么疏忽懈怠之舉？

否則陛下為什么會將原本屬于他的權柄交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武超？

而且這武超，陛下前些日子還讓他仔細調查過。

這就是他可怖的地方。

一個不輕易推卸責任，善于從自身尋找原因并加以改正的人，焉有不成功之理？

至于朱棣，他這會兒倒也沒想那么多。

哪怕武超真的是假公濟私折磨方孝孺，他也能理解。

畢竟殺父之仇，此乃孝道，作為竭力佐證自己乃孝子的朱棣而言沒什么不好理解的。

再說了，方孝孺不還沒死么？

等朱棣見到方孝孺的時候，方孝孺已經一身血污的躺在了牢房之中。

“人還活著沒？”

朱棣隨口問了一句。

“回陛下，還活著。”

聽到這話，朱棣便將目光從方孝孺身上抽離，轉而看向了墻壁。

看著看著，朱棣也點了點頭。

雖說這文章多少帶點兒讀書人的矯情，但通篇下來，卻充滿了對太祖高皇帝的緬懷和愧疚，同時也吹捧了一番朱元璋的豐功偉績，最讓朱棣滿意的是，這廝居然還反思了削藩之策。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朱棣嘆了口氣，又將目光看向了方孝孺。

方孝孺這會兒其實是清醒的，但內心極為掙扎。

對于朱棣而言，若是方孝孺愿意低頭，他其實也愿意留其一條性命，不說方孝孺在士子中的地位，單說姚廣孝曾為其求過情，他就愿意放他一馬。

可這家伙，冥頑不靈，跟茅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加之這家伙居然在大殿之上公然頂撞自己，這讓他怒火難消。

“放肆，陛下問話，焉敢無理至此！”當下，就有人將方孝孺提溜了起來。

因為之前受刑，方孝孺這會兒也是疼得齜牙咧嘴，但即便站了起來，也是一言不發。

朱棣見狀，有些慍怒，盯著方孝孺，不屑道：“你也不過如此！撞墻自絕，也不過是怕受那車裂之罪罷了！”

“哼！”聽到這話，方孝孺才冷哼了一聲，道，“老夫不過是血液干涸，無以為書罷了！”

說罷，方孝孺扭過頭看向了墻壁，一臉愧疚地說道，“太祖高皇帝之偉業，豈能虎頭蛇尾？”

朱棣聞言，也是一愣，這家伙居然不是尋死？

好吧，是了，這些家伙就是如此。

他也扭過頭，看向了墻壁之上，笑道：“也對，皇考之偉業，堪比秦皇漢武，焉能虎頭蛇尾？”

對于朱元璋，他是充滿敬意的。

聊起朱元璋，他多了些興趣，面容也變得溫和了起來。

“太祖高皇帝不忌老夫罪臣之后，起復于微末之間。”方孝孺一時間也變得感慨了起來，低沉道，“縱使死后，老夫也無言面見太祖高皇帝……”

朱棣聞言，心下倒是有些意動：“你這老賊，的確愧對于皇考！

皇考為了鞏固大明江山，制定了“藩王屏障”之謀，旨在實現大明的穩定和統一。

更是在皇明祖訓中明言“凡我子孫，欽承朕命，無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可皇考駕崩才幾年，你們都做了些什么？

湘王何辜？

舉家自焚以證清白，難道還不能讓你們醒悟？

蠱惑朕那侄兒，違背祖宗之法，這就是你們干的好事兒！”

他突然發現了，和這些人講道理他是講不贏的，讀書人最是能言善辯，但搬出太祖高皇帝，當真是一大利器。

果不其然，方孝孺聞言，愧疚地低下了頭，但心中卻是驚疑，那曹公公當真厲害。

朱棣卻是大喜，自從入主應天府后，他還是第一次發現這些家伙也會面露愧疚之色？

這讓他意識到，該怎么去拿捏那些硬骨頭。

對于建文舊臣，尤其是方孝孺這樣的諍臣，如果能收為己用，那自然是最好的。

借此也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片刻之后，方孝孺突然說道：“老夫有個不情之請。”

“嗯？”

“老夫死后，還望將老夫埋骨于孝陵之外，生前愧對太祖高皇帝的知遇之恩，死后便為太祖高皇帝站最后一道崗。”方孝孺躬身道。

朱棣聞言卻是譏諷道：“你也配陪葬孝陵？”

說罷，朱棣搖了搖頭，再看了眼墻上的文章，轉身便走，紀綱等人紛紛景從。

方孝孺心中略微遺憾，終究還是失敗了……

可正當朱棣走到牢房門口的時候，卻是突然止步，頭也沒回地說道：“去守陵吧，自己與太祖高皇帝解釋，爾等為何違背祖訓。”

說完，朱棣大步流星的便走出了牢房。

成了？

方孝孺也沒想到，這就成了？

果然如那位曹公公所言，只要搬出了太祖高皇帝，這事兒就成了？

而走出刑部大牢的朱棣，這會兒心情甚好。

他不是喜歡殺人，只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他只能大開殺戒。

他當然清楚，這個時候對方孝孺這些人大開殺戒，會引起天下士子怎樣的反撲，但除了殺人之外，別無他法。

當消息傳到朱允炆這里的時候，朱允炆雖然臉上是一臉的憤慨和遺憾，但心中卻是大喜。

成了！

老子的謀逆頭子這不就有了么？

這般想著，他都開始思量著如何讓方孝孺去勾連一些人了，到時候他再帶人去捉拿幾個，這不就能跟朱棣交差了？

至于朱允炆的下落，能在大軍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哪兒有那么好找？

今后，他只要養著方孝孺這個最大的反賊頭子，左手扶持方孝孺的反賊勢力，右手捉拿反賊向朱棣邀功。

這日子不就好起來了么？

對了，自己再時不時的露個面，給朱棣制造一些壓力。

更能凸顯自己的重要性。

朱棣只怕做夢也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百戶，要不我帶人悄悄去孝陵弄死那方孝孺？”見朱允炆沒說話，萬禧還以為自家百戶沒能報得殺父之仇，心有不甘。

“入你娘的！”朱允炆站起來就是給他一腳，怒喝道，“陛下的旨意你都敢違背了不成？

罷了，這方孝孺，再想辦法對付……

老子先回去了。”

說罷，朱允炆轉身便走，他都怕自己繼續留在這里，難掩心中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