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衣裙滲出大片的血,滿地斑駁血影。幾人知逃跑無果,便抱在一起不再掙扎了。
接著,那位黑衣人一臉興致盎然地走來,頗具嘲諷的瞧了他們一眼,“帶走。”
“我們已經對父王造不成任何威脅,即使是嫡公主,也不過是空有名分。父王為何要趕盡殺絕,不顧一絲情分?”易瓊瑤無力道。
“你們本就是頂替著別人名號活著的死人罷了,有什么可掙扎的,不該來到這世上的人,就到你們該去的地方去!皇上吩咐過了,處理掉。”那人兇狠極了,又好像饒有興致的想要羞辱一番,要她們更痛苦一些。
五人被打暈,扔進馬車。馬車駛離后,街上恰似什么都沒有發生,又恢復了熱鬧也沒有人再說起這回事。
對,沒錯,此乃人情,此乃閬古。
聞著惡臭彌漫的味道,空氣中易瓊瑤再次醒來。她掙扎著想要起身,胳膊卻被人緊緊地攥著已經麻木,整個人被麻繩勒著,就要不能呼吸,腿部劇痛,一動彈滿是血痂的肌膚又是鮮血直流。
環視四周——閬古亂葬崗。
身旁是面色蒼白的周書竹,身下是平安,呼吸急促未曾醒來卻抓住易瓊瑤不放。不遠處是蜷縮的易木桃和隱葫。還有早就斷了氣的并蒂。
易瓊瑤只覺得身子里似有熊熊烈火,盡管幾人的斗篷衣裙都叫那群卑劣小人剝了去,只剩最里層的單薄的肚兜與褻衣,卻覺得全身滾燙。定是中了毒。好在都還是清白之身。
奸佞狡詐,冷漠涼薄,還要表面情深款款惺惺作態。易灼律,你真是好狠心……
冬日枯桂掛著撕扯過的白綢,月影駁駁,冰冷瀉下,映著一地殘雪,又被大片的血暈染開來。幾位姑娘的肌膚被鮮血與白雪裹著,一片慘狀。
那群畜。牲!定是篤定我們中了毒,又沒了衣裳,在這尸橫遍野的亂葬崗活不了,自己倒先離去了。
易瓊瑤強忍著痛,使勁撞了平安與周書竹,至于易木桃和隱葫她實在是沒有力氣爬過去。
平安有了反應,握著她胳膊的手更緊了。
“平安,平安!醒醒。”
“公主……”平安嗓音沙啞。
平安緩緩睜眼,感受到身體的火辣,“公主,我們中毒了。真是卑鄙,竟這樣羞辱公主。”
“是,先想辦法把麻繩弄斷。”易瓊瑤無比冷靜,她現在只想活下去,救了自己,再去幫姐姐,答應過母后的,要好好活下去。
易瓊瑤用力搖了搖頭,終于掉下僅剩的一支不值錢的發釵,長發散落。
平安背過去,拾起發釵,割著易瓊瑤的繩子。寒風愈加凜冽了,兩人體表已然沒了知覺,只是內外如在冰火兩重天,實在痛苦。
“平安,你懂些醫術,此毒可有解?”
“公主,這毒……閬古是繁盛的城市,定會有高明的郎中。”平安自知此毒無解,此時不想公主更傷心,就繼續手底的動作。
“葬崗亂,死鬼愁……”易瓊瑤低吟起許皇后常彈的《肝腸斷》,“浮生若夢,替人垂淚到天明……”
“母后為何常唱呢,原來皆為讖語啊……可還有兩句——
枯木逢雨且長青,紅顏未必薄命榻。
若得一石筑年華,玉雪開桂花。”
易瓊瑤與平安都不再說話了,雪越大了,落在那些枯骨上,盡是凄涼。月夜中只剩發釵磨繩子的聲音。
“公主,繩斷了。”易瓊瑤瞬時感到身體輕松,除了又冷又熱之外,可以喘一口氣了。
“嘶——”易瓊瑤使勁按住大腿,血已凍凝住了,幾處箭傷卻還是極痛的。轉過身去,幫平安解繩子。
“平安,這么多年,我還不知你叫什么?”
平安聽聞此言一頓,又道:“奴婢是孤兒,幼年時只期盼一生平安,吃口飽飯,進了宮,自己起了名,奴婢命中本無名。”
“這三年我在意的人不多了,況且你年長,你我何必以主仆相對呢?理應喚你一聲平安姐姐才是。”易瓊瑤拍拍平安的后背。
“公主這不合規矩。您待奴婢有恩,奴婢此生無悔無憾。”
“解開了。”
兩人互相攙扶著直起身,在雪地中撐著爬到周書竹身旁。易瓊瑤瞧著周書竹單薄的肚兜和褻衣,滿眼愧疚。一孤兒卻要卷入皇室與貴族的政治斗爭中去。父王一心要除了她與姐姐,如今卻牽扯無辜的她與隱葫。
“書竹,書竹!”真是群無恥之徒!竟將書竹綁的這樣緊,渾身淤青。兩人一邊喚著她,一邊解她的繩子。發釵折成兩段,用手解不開,兩人就用嘴咬。
嘴里的血腥味越來越重,加上毒的作用,兩人更是頭暈眼花。僅憑心中之意——要救書竹,三公主和隱葫。
易瓊瑤與平安費盡周折解開周書竹的繩子,輕拍她的后背,默默祈禱。
“咳咳,楓楓,我好難受。”周書竹終于有了回應,極無力的開口。
“書竹,抱歉,不該讓你來閬古的,我們中了毒。”易瓊瑤眼里只有心疼和愧疚,她無法原諒自己,也明白之前王懾意蘊深長的話。
“楓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咳咳,我父母曾經便是如此,我早知兇多吉少,此行特地隨行。”周書竹握著易瓊瑤的手,微笑著說。
“書竹,謝謝你,我先去救姐姐和隱葫,等她們都醒了,就去閬古找最好的郎中。”易瓊瑤正吃力地向遠處的三公主爬去,卻突然聽到了幾聲踩雪地的沙沙聲。
“周小姐,我們一定會被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平安正安撫道。
抬頭——是狼!三只!
其中兩只就在易木桃與隱葫邊垂涎,試探般繞左繞右。
“公主!莫要過去!”平安自然無法丟下周書竹,只得喊道。
易瓊瑤哪愿棄其長姐,也不愿叫隱葫為自己白白搭上了性命,只攥著斷釵,苦苦向前。
驟乎熱血揚風,終是姐妹離散,殤雪天隔。
桂前玉帶掛,匍匐凍人吟。
難扶紅墨骨,竟起塵歌行。
雪夜立一人,搖搖也傾傾。
斷釵驚落血,鳳頭涅生鳴!
俄而,閬古邊界。
“山兄,我們從旎川大老遠到閬古,又不是沒有通行文書,叫你府上那幾個小丫鬟來接一趟不就是了。何必委屈自己再繞這么遠的道呢?”三個人背著包袱和弓箭,鬼鬼祟祟出現與亂葬崗外邊。
“下次去旎川,你別去了。”一男子略有不悅的回答。
“不可不可,我說山兄,你為何就詐不出個話來。你們這些人,府里那些個俊俊的小丫鬟都不帶到身邊,天天只和一群糙漢子說事,無趣無趣。”那人定睛瞧著旁邊兩個白長衫的男子。
“林酒莊,那我們繞回去,叫你府上的小丫鬟前來接應,再于道旁躺上三天,待到官府來信,準了從旎川來的我們,再進城,如何?”
另外兩人瞧了他一眼,翻過墻。
“我才不想在雪地里躺三天,好好好山譽常,且算是你贏了!”林酒莊隨前兩人翻過去。
見兩人突然不說話,林酒莊望望四周。
“這這這,這什么地方啊君君快瞧那兒,頭,乃是人頭!”林酒莊大聲嚷道。隨即跳到一人身后。
“到一邊去,不過是亂葬崗,有什么好怕的。”江吟君拍開身上的林酒莊,自己倒是躲在山譽常身后去了。
“閬古亂葬崗到處是人骨,據說百姓看到常有冤魂出沒,還有狼。”江吟君戳戳林酒莊。
“那豈不是都叫我們撞上了?”林酒莊捂了嘴,指向遠處。
再仔細些看,惟見一衣衫不整之女子,正與一匹狼廝殺,旁有另一瘦弱女子不時幫襯著,還顧著地上縮成一團的姑娘。
“江君君,那是人是鬼?”林酒莊瞇了眼。
“救人!”山譽常只管拽著江吟君,就徑直跑去。
“山譽常!為何只許你二人英雄救美,莫不要嚇到人家姑娘!”
幾人拉開弓箭,奈何叫風雪迷了眼,寒風瑟瑟,若是箭偏了方向,便不好了。
易瓊瑤注意到三人,又以為是皇上派來的刺客,分了心,被狼撲倒在地。乍見一人影,從身上掠過,不見狼牙。莫非此人不是刺客?暗暗想著,已然昏厥了。
“小姐!”平安不敢再稱公主,踉踉蹌蹌過來,跪在雪地里。
“你家小姐得罪了何等人物,竟遭到如此報復,能下鳩骨毒者,實屬歹惡。”山譽常一眼便知此為何毒,心底一驚。摘下斗篷,裹住易瓊瑤。林酒莊與江吟君也隨他取下,裹上了平安與周書竹。
山譽常快步向血灘,伸兩指試探了,早已沒了呼吸。
單看兩人死去的時間,已過去將近半個時辰了,再瞧著地上一匹乳狼一匹母狼,這小丫頭真是……中了鳩骨毒,僅僅憑一支斷釵?那要有怎樣的膽識方能存活至今?
山譽常取下背上的包袱,在林酒莊與江吟君幫助下,取了不同銀針只往易瓊瑤頭上幾點,見其緩緩睜開眼,方才放心。
“小丫頭,叫什么名字?”山譽常仔細打量著這個極瘦弱的姑娘。
黛眉遠山蹙,雙瞳剪水湯。
紫唇雖皴綻,杏眼含春裳。
易瓊瑤想想,頓了一下。“許、耔、悠,你是什么人?為何救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好名字。我叫山譽常,江湖游醫,行俠仗義。”這人一雙好看的眼睛,一笑迷人心。
“抱歉,耔悠取自由之意。”
從今往后,
只有許耔悠,
再無易瓊瑤。
若是能活,
此生我便踏破乾錦葬你澄燧宮。
若不能活,
來世也會翻遍乾錦要你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