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武昌城城池破敗,易取難守;與其御敵于城下,莫若御敵于未至!某以為當速速派人沿江岸東下,擇狹促水緩之處,埋樁淤石,阻塞江道,迫使李成棟棄船登陸;待其登至一半時,我軍遽然殺至!
雖不能重演全殲勒克德渾那快意一幕,但將其一舉擊潰,挫敵銳氣,當非難事!”
探知李成棟部已到了九江,李過立刻召集核心人員齊聚總督府大堂,共商御敵之策。
方才說話的是綿侯袁宗第,只見他蹲在地上一副闊大地圖前,點指比劃著繼續道:“駐京八旗由河北下山東,入河南,必由襄陽入湖廣,經承天府東進,逼近武昌;我軍當立刻出兵,拿下德安府和承天府,以此二府為據點,互為犄角之勢,阻擊駐京八旗!”
李過聽完,輕挲下頜,沉吟不語。
照例坐在其左下首專座上的李立搔著頭,若有所思。
李來亨則手扶腰刀,立于李過右側;一文一武,一坐一立,已成標配。
“綿侯之言有理!”待袁宗第歸位后,田見秀點了點頭,道:“某再補上一句,清軍兩路人馬必定是掐著時間點匯集武昌;我軍須分路截擊,打亂其行軍布署,某以為當拿‘李訶子’先開刀!”
“澤侯說得極對!”劉芳亮立刻響應,“這廝乃叛徒高杰余孽,又是嘉定屠城的劊子手,相較滿虜,此撩尤為可恨!
毫侯,某請求出戰,定擒殺此獠,借其人頭祭旗,以壯軍威!”
“磁侯莫急,此戰干系重大,需細細謀之!”李過微微一笑,擺了擺手,掃視眾人,“李成棟領三萬人馬為前驅,此路八旗軍當不會超過一萬,因為整個南直隸八旗駐軍不到三萬,勒克德渾已葬送了一萬!
南下駐京八旗,當不會超過兩萬,因為整個順天府八旗駐軍不過四萬!聯軍合計六萬五千余眾,人數上并不落下風!
正如立兒所言,我軍只要抗住清軍前幾輪猛攻,拖上個一兩個月,此戰便大功告成!”
作為全軍主帥,他雖面帶微笑,一副舉重若輕的姿態,但其實內心壓力山大耶。
雙方十幾萬人馬的大會戰,有近三萬八旗精銳參戰,其激烈程度和殘酷性可想而知。
清軍攜滔天怒火而來,進攻必是前所未有的猛烈,想頂住前幾輪,有那么容易么。
況且此戰對于順軍意義重大,說是生死存亡之戰也不為過。
若打得糟糕,被打回荊州之戰前的原形都是一種奢望,搞不好有可能會被直接清場!
張鼐深深嘆了口氣,神色憂慮的道:“聯軍明面上雖有這么多人,但那兩萬五千明軍能頂用么,毫侯不要太樂觀了!”
李過瞟了他一眼,不動聲色的道:“堵公這幾日一直在漢陽府整頓軍紀,激發將士斗志,當會有一定成效;某一大早已遣人火速去召喚,待其歸至,當知一二。”
微笑著看了看田見秀和袁宗第,又道:“方才二位國侯所言‘御敵于未至’‘分路截擊’,某深以為然;現在大伙都說說吧,這一仗具體該如何打!”
明軍戰力的話題暫時擱淺,基本方略也定了調子,眾人便開始討論起來,或起身蹲在地圖前點指比劃,或坐而論道;踴躍發言,七嘴八舌,說得極為熱鬧。
李立認真聽著,心里也覺得此方略沒有多大問題。
還是那句話,這干從血雨腥風中拼殺出來的順軍骨干,軍事素養絕對是在線的。
“稟毫侯,堵公回來了!”大約一個時辰后,有親軍匆匆走進來稟報。
話音落下,只聽外面傳來一通沉重腳步聲,滿面風塵的堵胤錫手提寶劍,帶著一身殺氣,大踏步走進來。
眾人聞到其劍鞘內散發出的血腥味,皆神色一凜。
好家伙,定是親斬了一波老兵油子,血都還熱著哩。
隨即暗喜,堵公這番雷霆手段,定會收到一定效果。
“各位,抱歉,抱歉,某來遲了!”堵胤錫持劍拱了拱手,大踏步朝李過右首下方專座走去。
自從進駐武昌城后,順軍核心骨干參會的坐序有了調整,先前是高一功等人坐一邊,田見秀等人坐另一邊,兩兩相對,涇渭分明;現在完全打亂了,按爵位和軍職高低混坐在一起。
李過的意思很明顯,莫要再分什么東路順軍,西路順軍了!
現在只有李過統帥的順軍,俺是唯一的主心骨!
“敢問堵公,此番去漢陽府,共斬殺了多少老兵油子?”待堵胤錫大馬金刀坐下后,有好事者問道。
堵胤錫也不遮掩,嘿嘿冷笑幾聲,牛逼哄哄的道:“含一名游擊,兩名守備,兩名把總在內,老夫手中這把利劍共斬一百八十六人!”
好家伙,如此疾風暴雨般的雷霆手段,當真是動真格了哦,眾人皆倒吸了口涼氣。
“堵公壯哉,真乃猛人也!”李過大贊道,向他簡單敘述了御敵方略,待其無異議后,便宣布討論繼續。
看得出,此戰雖面臨嚴峻考驗,但順軍連戰連捷,加上有進攻南京的明軍兜底,眾人都信心滿滿,說話的嗓門普遍比較大。
堵胤錫原本嗓門也大,但畢竟是偏師,聲音相對小許多。
李過也很仗義,并未明顯表現出要將其當炮灰的意圖。
大戰當前,形勢緊張,午餐由人專門端進來,草草吃過后眾人接著繼續討論。
戰爭是一項非常復雜,非常系統化的專業活,可不是雙方人馬打打殺殺那么簡單,涉及的內容龐雜且互有聯系。
比如清軍兵力配置,進攻路線,抵達時間,可能采取的戰術……聯軍兵力調配,能調用的武器,可利用的援軍,采取何等應對戰術,后勤補給,乃至山川河流地貌,氣候條件等等,皆在討論范圍之內。
難免會有不同意見,因而討論極為激烈。
不知不覺間,便到了酉時時分,雙方幾乎花了一整日,才初步敲定了作戰方案。
時間緊迫,派兵強取德安府和承天府不可取;將派兵于武昌西北面五十至一百里的范圍內,設下三處相互呼應的品字形阻擊帶;東面八十里處的江段上按袁宗第的方案打樁淤石,阻塞江道,先拿李成棟開刀等等。
另外,以李過名義繼續廣發英雄帖,號召各地零散義軍前來助戰!
派人火速入漢中,督促劉體純和賀珍趁機猛莽幾波;至于魯監國那邊,自會配合朱聿鍵進取南京,就不肖多關注了。
方案初定,眾人均覺心中有了一塊壓底基石,頓感輕松了不少。
劉芳亮等好戰分子興奮不已,摩拳擦掌,斗志昂揚。
田見秀等樂觀分子則開始憧憬此戰過后,重建荊襄根據地,種田練兵,打獵釣魚的快活光景了。
堵胤錫好像很忙的樣子,起身沖眾人拱拱手,匆匆告辭離去。
待散會時,李過突然感覺缺少了點什么,習慣性的看向李立,微笑道:“立兒,你一直一言不發,臨了總得說兩句吧。”
眾人又習慣性齊齊看過來,不過目光中并未有過多期待。
這小子洞察精微,心思縝密,遇事也沉穩,在料敵于先,運籌帷幄,制定方略等方面,確實是當世一等一的厲害角色,無人能及;但論起排兵布陣,臨陣御敵,尚還嫩的很哩。
果然,只見李立擺了擺手,謙虛的道:“義父,各位叔伯前輩籌劃得如此體大周慮,就不肖小侄班門弄斧,狗尾續貂了吧。”
眾人一聽,皆倍感舒坦。
很好,這小子尚有自知之明,以這份謙虛姿態,跟著俺們學個三五年,未來當大有可期!
李過笑了笑,也不勉強,正待宣布散會時,張鼐卻陰陽怪氣的說道:“小李公子,你身居帳中畫贊參將之職,大戰當前,你若不說兩句,恐讓人說有尸……”本來想說尸位素餐之嫌,但礙于李過面子,沒說出口,但一心想看李立笑話的姿態昭然若揭。
你小子最近太風光了,是該整點笑話讓俺樂呵一下子的。
“義侯言之有理!”死黨吳汝義立刻附和。
李過看了看二人,斂起笑意,瞥著李立道:“既然如此,吾兒便說兩句吧!”
“那行吧!”李立熬不過,搔了搔頭,起了身,神情頗是為難的道:“小侄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若說得淺陋了,還望各位莫要笑話。”
“無妨,放心大膽說!”吳汝義擺了擺手,呵呵笑道。
張鼐雙臂抱胸,斜眼睨之,靜待好戲。
只見李立束了束腰帶,因為坐久了還特意活動了一下身子骨,才邁步走到地上地圖前,彎腰撿起一根雞毛撣子。
他并沒有急著說,而是環視眾人,用力抖了抖雞毛撣子。
瞧他這架勢,可不是只想說兩句的樣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