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悶而有力的鼓聲在樂師們的擂動下驟然響起，仿佛能夠穿透空氣，直震得人頭皮發麻。

與此同時，石磬的清越之音與青銅鐃的雄渾之聲也適時地響起，它們相互交織，震撼人心。

各種樂器有序地排列著，它們發出的音樂組合不僅是祭祀禮儀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萬舞中表演者前進、后退以及陣型變化的指揮信號。

觀眾們仿佛被帶入了一個真實的戰場，看到萬舞的表演者如同在外征戰的商王師一般，進退有據，陣型嚴整。

萬舞表演開始的時候，鼓聲沉厚如雷，金磬齊鳴，仿佛神靈降臨，威壓眾生。

表演者左手執著鮮紅的盾牌，右手緊握著短戈，他們身著以玄色、朱色為主，并綴以青銅鈴鐺的服飾，猶如出征的王師，威風凜凜。

盡管商人素來崇尚白色，但紅色與黑色也是商邑最經典的流行色。

惡來作為領舞，徑直走入場地的中心，開始揮動著那面象征著勝利與榮耀的旌夏旗。

表演的多萬圍繞著旌夏旗緩緩繞圈，他們用短戈敲擊著盾牌，發出陣陣震耳欲聾的戰吼：

“唬！唬！唬！……”

隨著鼓樂聲的加劇，動作剛猛的舞者在旌夏旗的指引下，以盾斧擊打地面或相互撞擊，發出金石交擊般的巨響。

這既是先祖征戰與驅災的勇武象征，也是他們口中的吶喊與咆哮。

一時間，萬舞表演者的吼聲、刀盾的敲擊聲以及密集的鼓聲交織在一起，一陣接著一陣地灌入觀眾的耳朵中，讓人耳膜生疼。

對于曾經上過戰場的易峟來說，一切卻顯得如此熟悉與親切。

他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又回到了混亂血腥的戰場。

隨著萬舞的繼續進行，樂師們手中的樂器演奏出的節奏愈發急促，管樂低鳴如風雨欲來。

表演者有時分列兩側對峙，有時則互相對攻，猶如一場真實的戰爭情景再現，令人目不暇接。

當伴奏的音樂聲音變得悠長而纏綿時，磬音也變得清越而空靈，像是神靈進行著一場深邃的對話。

表演的多萬跟隨著旌夏旗的指引繞場一周，展示著被砍下的敵人首領頭顱，寓意著商王師的征伐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隨著祭祀儀式和萬舞的逐漸接近尾聲，茹嬴帶領著小臣們高聲朗誦著禱詞，將祭品與舞者的虔誠呈獻給先王。

最后，主持祭祀的茹嬴以“錫爵”儀式結束了這場盛大的祭祀和萬舞表演。

祭祀的人之間共飲美酒，以示神人同慶的喜悅之情。

整個過程看下來，易峟雖然站得口干舌燥、腿腳發酸，但他卻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唯一讓他感到不爽的是萬舞的領頭人惡來。

在整個表演過程中，惡來舉著旌夏旗的身影無處不在，成為了全場的焦點。

就連萬舞的表演者都要跟從他的腳步來變化表演內容。

難怪之前惡來聽到太子讓他拿旌夏旗時會那么高興，原來他早就知道會成為萬舞的顯眼包。

萬舞表演結束后，樂師和其他相關人員自行散去，而在場的貴族子弟則被太子留了下來。

眾人隨后步入了位于右學南側的寬敞室內練箭場，這里空間廣闊，足以容納在場的所有人，為大家提供了一個免受烈日暴曬的休憩之地。

剛進入練箭場，易峟的目光便立刻被向他熱情招手的子堅所吸引，他心中一動，打算過去與子堅并肩而坐。

然而，他的這一舉動很快就被太子察覺到了。太子隨即出聲呼喚，將易峟叫了回來。

無奈之下，易峟只好重新坐回到太子的身旁。

待眾人依序落座后，太子向下首的王族子弟們簡要介紹了邀請易峟和惡來到右學的目的，并鼓勵易峟首先發言。

“臣峟在與戎人的交鋒中，雖然取得了幾次勝利，但仔細回想，其中部分勝利實則帶有僥幸成分。”

易峟打算以謙遜之態開場，畢竟大邑商存在的數百年時間中，經歷過無數次戰爭的洗禮，若貿然開口自吹自擂，恐有班門弄斧之嫌。

惡來聽后，嘴角勾起冷笑，不屑地說：

“擊敗北土戎人，不過如同踩死蟲蟻般容易。若我是昜伯，確實不敢在眾人面前自夸。”

太子見狀，微微皺眉，他深知惡來與昜伯之間仍有嫌隙，于是思考片刻后，決定換個方式讓這場作戰經驗交流會得以繼續進行。

“昜伯過謙了，”太子溫聲道，“無論對手是誰，率眾出征豈是兒戲，哪有僥幸連勝的道理。

昜伯若是尚無頭緒，不知從何處講起，不如就讓下首的人主動提問，二位依據自己的經驗作答，如何？”

易峟和惡來都點頭表示贊同。

坐在下首的王族子弟們聽了太子的提議后，神情頓時興奮了起來。

他們紛紛稱贊太子的方法好，因為這樣不僅能學到知識，還能積極參與其中，避免了之前預想的枯燥無味的聽講。

靠前跪坐的子堅在太子的點名下，幸運地獲得了第一個提問的機會。

他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么多人中被選中，有些手足無措地撓了撓頭冠。

思考了許久后，他鼓起勇氣提出了問題：“若是一個從未參戰過的人，首次上了戰場，他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惡來聽完子堅的問題后，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一個人上了戰場，最重要的是要保持鎮定，不要害怕。

戰場上越害怕的人越容易成為敵人的目標，躲避是沒有用的。依我的經驗來看，商師的敵人遠遠不如我們商人強大。

你只管拿起武器向前沖就是了，無需害怕，因為該害怕的是商師的敵人。”

易峟的座位與惡來相距不遠，但他不怎么關注惡來的言語，而是將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太子身上。

他仔細回味著今日太子的一系列舉動，心中不禁生出了諸多感慨。

太子先是讓紂王身邊的紅人惡來加入萬舞表演，應該是對仍然在位的紂王表達尊重。

當惡來與自己產生矛盾時，太子并沒有一味地偏袒惡來。

他先是盡力調解雙方的關系，后來又讓自己這個外邦首領一同登上夯土臺觀看萬舞，充分照顧了自己的感受和面子。

若是天下其他的外邦首領有朝一日得知了太子今日對昜伯的尊重和禮遇，定會對太子心生好感。

現在，到了提問環節。太子又讓子堅獲得了首次提問的機會，這一舉動在易峟看來，似乎是在暗中拉攏、示好比干、箕子等王邑顯貴。

之前饗宴上太子與商邑貴族們相處融洽的情景又在腦中浮現，易峟現在細細想來，不禁佩服太子的思慮周全、手段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