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昜伯覺得上了戰場后,什么事最重要?”
子堅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相較于常伴商王左右的惡來,他對住在子媛隔壁的昜國人和昜伯更為熟悉,也更為信任。
易峟先向子堅笑了笑,以示親近,接著開口道:
“上戰場的人,首要任務就是穿好防護用具。
皮甲要貼身合身,胄要戴得穩穩當當,干(盾)要抓得牢牢的,這樣才能盡量降低在戰場上受傷的風險。
戰場能保命最要緊,其他都是你要先活下來才有機會去思考的事情。”
說著,易峟的思緒飄回了當初易水附近的戰場。
每當想起自己被周人暗箭偷襲的那一刻,他心中都不由得后怕。
若不是雕梟及時示警,若不是青銅胄和大盾牌的保護,他恐怕早已命喪黃泉,哪還有機會站在這里對王族子弟們侃侃而談。
“記住,”易峟語重心長地總結道,“哪怕天氣再悶熱,甲胄被汗水浸得再臭、再難聞,上了戰場,也得乖乖穿上。”
眾人聽了昜伯的話,全都不自覺地哄笑了起來。
他們顯然對熱天里穿著那發臭、熏得令人頭暈眼花的甲胄同樣深有體會。
而惡來聽后,只是露出一絲鄙夷的神色,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很快,在子堅提問之后,另一個人在太子的允許下,繼續提出了新的問題:
“二位都是親身經歷實戰的人,不知你們覺得在戰場上用起來最強、最好用的武器究竟是什么?”
惡來摸了摸手上因長期持戈而磨出的老繭,眼神堅定,毫不猶豫地答道:
“戰場上最好用的,那肯定是干與戈無疑。
剛才的萬舞,為何要選擇干戈作為舞具?
在右學之中,初學者最先接觸的武器為何也是干、戈?
這正是因為干戈既實用又好用,進可攻,退可守,是我們商師征戰四方、開拓疆土的最有力武器。”
下首的王族子弟聽了惡來的話,都紛紛出聲支持。
干(盾)與戈,作為商人平時最為熟悉的武器,不僅掌握起來相對簡單,而且威力巨大。
與那些至今還使用棍棒竹弓竹矛的野人部族相比,商人的干戈無疑如同神兵利器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甚至,在商人中,許多部族的族徽標志中都融入了一個拿著干和戈的武人形象,以此彰顯其勇武之風和戰斗精神。
待惡來說完,眾人習慣性地將目光轉向了易峟,想聽聽這位在王邑同樣聲名鵲起的北土邦伯有何見解。
易峟仰頭想了想,緩緩道:“我覺得,最強、最好用的武器,應當是配備了弓箭手和手持長戈甲士的戰車。”
“哦?”
“什么?”
易峟的回答令眾人感到十分意外,一些人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出現了幻覺。
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顯然對昜伯的說法感到難以理解。
易峟見狀,進一步解釋道:“今時不同往日,四土外邦的諸多方國在武器制作水準上已經與大邑商相差無幾了。
不過,戰車卻是個例外。
戰車成本高昂,制作難度大,周期長,外邦小國根本造不出來。
因此,當裝備戰車的一方面對純步卒方陣時,便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現在是商朝末年,時代已經變了。
商人的青銅武器,昔日威震天下的利器,如今不再是最先進的了。
因為青銅武器的制作技術早已流傳四方,為各方國所掌握。
特別是某些外邦,如西土的周人,他們的武器制造技藝已經不弱于大邑商,甚至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使得商人在戰場上的優勢在逐漸減弱。
易峟話音剛落,聽眾們的表情各異,反應不一。
有人曾親眼目睹過戰車在戰場上的表現,暗暗點頭表示贊同;而有人則對易峟將戰車與車上的甲士視為一個整體武器的觀點感到困惑。
惡來不再對易峟說的話繼續沉默以對,而是冷笑一聲,當即反駁道:
“戰車雖強,但并非無所不能。遇到水澤、土山等復雜地形,戰車難以通行,那時又該如何應對?
還不是得拿出干、戈來對敵?”
易峟聽了惡來的反駁,只是淡然一笑,并未多做辯解。
他深知,與惡來這樣的固執之人爭辯毫無意義。
因為歷史的發展趨勢將會證明,以戰車為核心構建的作戰方式將會逐漸取代商末以步兵為主的作戰陣型。
后來的春秋戰國時期,更是以兵車方陣的數量來衡量一個國家的實力,從而有了千乘之國、萬乘之國的稱謂。
這些未來發生的事情,自是難以對商朝人明言的。
尤其是像惡來這樣心有成見的人,說得再多也是白費口舌。
又經過了幾輪人的提問之后,太子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沒有再讓其他人繼續發問,而是自己提出了一個問題:
“假如二位率領商師出征東土,遭遇了一支人數與你們相當的夷方人,并且他們已經擺好了陣型,二位會如何應對這場戰斗?”
惡來依舊搶先回答道:“我會挑選出族中最善戰的人,集中力量向夷人的中心處發起猛攻。
用不了多久,夷人就會因為抵擋不住商師的攻勢而潰敗奔逃。
我曾憑借此戰術在實戰中多次擊敗了對手。”惡來臉上自信滿滿。
聽到這里,易峟心中忍不住暗暗吐槽:“這是典型的中央突破戰術啊。
對付那些實力弱小、軍心不穩的外邦小國或許還管用,但要是遇到實力強大、團結一心,擁有虎賁虎臣的西土精銳周師,你惡來還這么打,恐怕會困死在周人的戰陣中。”
惡來注意到了易峟臉上那不以為然的表情,心頭不禁涌起些許怒意,他忍不住說道:
“不知昜伯對付夷人有什么高明的招數?”
易峟邊默默思索著太子為什么問出這樣的問題,邊回答:
“高招談不上,臣峟的對敵之法是,選擇戰車搭配少量腳程快的隨行步卒組成突擊隊伍,不斷沖擊夷人的兩翼。
如此持續下去,直到夷人的陣型變得散亂,無法再聚攏起來為止。”
惡來立馬提出了質疑:“戰車在戰場上轉向費時費力,還容易受到輜重、溝壑等障礙物的阻擋,昜伯的方法不過是妄想罷了。”
易峟從容應道:“臣峟所講述的,均已在戰場上親身實踐過。”
惡來仍舊不甘心,他轉向太子請求道:“我愿同昜伯峟當面比試一番,以檢驗我們各自對敵之法的優劣,還望小王能夠作證。”
“可以!臣峟愿同惡來當面較量。”
易峟果斷地接下對方的挑戰,他心中對惡來的忍耐已經達到了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