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明山上，許緣像是尋見一個有趣的玩具，延展神念撥弄著眼前的一條條香火細線。

突然間，神念在掠過一條稍微粗一些的灰白色細線的時候，水波一般的漣漪蕩漾開來。

在許緣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感應中陡然多出一道極為顯眼的氣機。

這道氣機很微弱，大概和縣城里上萬口生民的程度相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這道氣機在不斷地閃爍。

順著這道氣機的方向望去，許緣的目光越過起伏山嶺，落在了遠處坐落在群山之外的寧遠縣城之上。

許緣眼神微沉，不知道這氣機的閃爍意味著什么。

但是這氣機畢竟和自己間有著細微的香火勾連，自己什么時候有信徒了？

而且看這粗細程度，貌似那人信得還不淺。

寧遠縣城外，靠在在厚重城墻邊上的漢子脊背發(fā)涼，一滴冷汗順著額頭滑入衣襟間，打濕了衣裳。

他喘息粗重，雙目死死盯著眼前的瘦長身影，渾身筋肉緊繃到了極點。

一個難以壓制的念頭在腦海中回蕩，讓漢子的恐懼不斷在腦海中滋生。

這不是人，這是鬼！

漢子想要撐起身子朝別處跑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城墻邊蹲久了蹲麻了，雙腿竟是不聽使喚地哆嗦起來。

那道瘦長身影并沒有表露出什么情緒，而是用那種麻木的眼神盯著漢子。

見到漢子一副抖若篩糠的模樣，瘦長身影再度發(fā)問，一字一字地往牙縫外面蹦：“那赤蛇還是條龍種？”

漢子抿了抿發(fā)白的嘴唇，難以掩飾眉眼間的恐懼。

他哆哆嗦嗦地張開口，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漢子像是要哭了一般扭頭看向遠處，但是分明距離自己根本算不上多遠的災民們卻像根本看不見自己臉上的驚恐一樣。

甚至漢子還看見兩三個和自己關系較好的鄰居狀若隨意地朝自己的方向看來，卻像是根本沒有看見自己這個人一般，眼神沒有半點停滯。

“好了，別嚇唬這家伙了。”沙啞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伴隨著踏踏的腳步聲。

漢子朝著聲音處看去，卻只看見一頭高大的寬肩灰狼從黑暗中露出身形，緩緩朝著自己走來。

他的喘息聲越發(fā)急促，雙目圓睜。

狼，狼在說話？

另一道聲音緊跟著老狼身后：“不錯，凡人蠢笨膽小，可別把他給嚇死了。”

老狼微不可查地瞥了身后花豹一眼，要是論及蠢笨，墻邊的凡人可遠遠比不上這頭蠢豹子。

老狼緩緩探來頭顱，腥臭的氣息直撲漢子的鼻尖。

幽綠的豎瞳同漢子的雙眼對視，皆是映出了對方的情緒。

灰毛老狼齜牙嗤笑，被凡人眼底的恐懼激起了心底的濃郁的兇戾。

它勉強遏制著本能，咧嘴問道：“說說吧，那赤蛇是龍種？”

還沒等漢子哆哆嗦嗦地開口，不遠處傳來渾厚低沉的戲謔嗓音：“你們兩個莫不是在山溝里呆傻了？”

聽見這聲音，灰狼和花豹臉龐上皆是露出明顯的懼色。

灰狼連忙轉身微微伏下肩胛：“山君。”

沒有任何腳步聲傳來，近丈高的斑斕大蟲抖了抖身上的長毛，額間醒目的王字讓兩妖一人心中壓上一層濃厚的壓抑。

奔虎無聲，高大的大蟲只是漠然立在那里，灰狼和花豹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陪襯。

大蟲發(fā)出一道毫不掩飾的嗤笑聲：“什么狗屁龍種，要真是條龍，何必像條蛆一樣鉆在山溝里？”

灰狼連忙訕笑著附和道：“山君所言甚是。”

大蟲瞥了灰狼一眼：“尖牙利嘴難頂大事，你確定那姓宋的不在？”

“山君，千真萬確啊！”灰狼連忙道，“這時日每歲皆是如此，不止那宋城隍不在，兩個判官也去了府城，一時半會兒肯定趕不回來。”

大蟲點點頭，朝著城中望去。

見裊裊炊煙升騰，它語氣中帶著一絲滿意：“做得不錯，這滿城生人歸了本山君，剩下的也讓你們吃個肚撐。”

灰狼連忙擠出一絲笑意：“多謝山君賞賜。”

大蟲隨意點點頭，就要踏步朝著城墻走去。

灰狼見狀，連忙攔在大蟲跟前。

見大蟲投來冰冷的視線，灰狼連忙賠著笑臉：“山君勿要見怪，只是這城隍和判官雖不在，城中陰司尚且輪值，不宜強闖啊！”

山君聞言，嗤笑道：“哦？”

在灰狼訕訕的笑臉中，斑斕虎臉驟然探下，充斥了灰狼的全部視線。

“你是在譏嘲本山君？”大蟲倏然齜牙。

灰狼連忙朝后縮了縮，兩只尖耳仿佛受到驚嚇般略微耷拉。

“山君見諒······”灰狼咕嘟一聲咽下唾沫，四爪止不住地朝后退去。

但是當著大蟲的森冷視線，灰狼依舊硬著頭皮道：“山君神通廣大，區(qū)區(qū)陰司自然不是山君的對手，但是······”

“但是什么？”大蟲不耐煩地一掌按在老狼身前，猶如潮水一般的壓力不斷涌來。

老狼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道：“陰司不足畏，但是決明山中的赤蛇絕非尋常。”

“絕非尋常？”大蟲歪了歪碩大的腦袋，“能有多不尋常，難道還能敵得過那姓宋的城隍？”

老狼和花豹當即陷入沉默。

大蟲的眼神愈發(fā)不善，驟然齜牙：“嗤！你們兩個，活膩了，敢誆我？！”

老狼連忙解釋道：“山君，那赤蛇是真有搬山填水的本領，連滿城陰官都對他畢恭畢敬，能不得罪，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聞言，大蟲的眼神中多出幾分猶疑：“你說什么？”

它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有什么問題。

直到老狼再度答道：“山君神通雖大，畢竟雙拳難敵四手，若是被兩面夾擊，或也免不得吃虧。”

老狼盡力組織著語言，使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加地委婉。

但是落在大蟲的耳中，這句話還是怎么聽怎么刺耳。

但是想到移山兩個字，大蟲還是忍不住吞下一口唾沫。

移山的含金量能有幾分存疑，但是大蟲覺得眼前兩個蠢妖有膽子欺瞞自己的概率不大。

大蟲猶豫片刻，還是略微張口。

一道道黑影迅速從血盆大口中倏然掠出，朝著天穹上密密麻麻地席卷而去。

若是定眼看去，能分辨出那一道道黑影分明就是一個個人形的虛幻身影。

或是青面獠牙，或是臉色慘白。

清一色的陰鬼，在片刻之中張牙舞爪地蓋滿了整個天穹，朝著縣城之中涌去。

在灰狼花豹艷羨的目光中，大蟲得意地齜起獠牙。

此乃，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