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揚起臉龐看向兩獸，抖了抖兩肩上壓著的猩紅。

朱紅官袍涌動間，璀璨的金箔映起輝光。

猛地攥拳欲要起身，脊上的猩紅光澤陡然沉上百十倍，像是一記重錘般將城隍重新壓倒在地。

城隍驚駭地將目光投向自己的掌心，除開金身的碎裂在意料之中，自己所能調動的力量也出奇地少。

就像是氣力被抽干，連那赤蛇隨意留下的一道炁息都掙不脫。

噗通又被壓倒在地上，城隍朝著山崖之下倉促瞥了一眼。

自己試圖掙脫對方的束縛，那赤蛇必然有所察覺。

雖然不知道那赤蛇為什么要走遠置他于不顧，但是城隍知道這是自己脫困的好機會。

那赤蛇以為將自己金身內的香火愿力抽去大半就能讓自己無計可施，但做了這么多年城隍他又豈會沒有什么后手？

城隍深吸一口氣，將兩眼閉上，調動陰神之念。

香火煉就的神道權柄同寧遠縣萬口生民息息相關，接著其中的聯系，哪怕城隍金身不在寧遠縣，也能隔著遙遠距離抽調些許力量。

看著這起身又趴倒的紅袍老者，花豹扭頭同老狼對視一眼，無形中交流了一下意見。

白狐略帶好奇地上前，伸出爪子想要撥弄一下這起又不起的老城隍。

突然間，城隍猛地睜開眼皮，眼神中涌現慌亂之色。

在他的感知之中，距離自己分明不甚遙遠的寧遠縣城之內，空空蕩蕩一無所有。

若非城隍還能覺察到零星香火從城隍廟宇內滲出，他幾乎要以為那赤蛇趁著自己昏迷將寧遠縣萬口生民全給吞了。

借著神職的勘察之能，城隍隱約能聽見城隍廟內的香客在禱告。

可若是城中的百姓活得好好的，縣內的香火又怎么能少到讓自己這個城隍感知不到？

除非是陰司眾神主動將香火愿力收集一空，又拱手相讓。

念及此處，城隍陷入沉默。

他頹然地揚起臉龐，看向跟前躊躇的花豹和灰狼，遠處臥在云松下的肥鹿白狐，天際翱翔徘徊的金雕。

雖然俱都是誕生靈智的妖類精怪，但很明顯根本沒幾分道行。

甚至根本用不上派遣文武二判，差個日夜巡游配上鎖妖勾就能一網打個罄盡。

這跟自己寧遠縣陰司對決明山的勘察結果相差無幾，除開那條赤蛇，這山中的確沒有什么成氣候的妖物。

城隍掃了一眼跟前幾頭肉眼可見道行微末的精怪，陷入沉思。

就在這么一群歪瓜裂棗里，怎么就憑空誕出了那條強橫得不可思議的赤蛇。

論及道行深厚，他一縣城隍不及對方本就已經很離譜了。

更別提那詭異至極的二色火焰，城隍懷疑這恐怕是某種玄妙的仙道真火，以至于自己的神道金身都扛不住那火燒火燎。

花豹和老狼見眼前這紅袍老者沒有搭理它們，而是擺出一副一驚一乍喪眉耷眼的姿態。

老狼瞇起兩眼盯著這紅袍老者，從喉間擠出嘶啞的嗓音：“你可是陰司之神？”

城隍這才抬起臉龐，雖然在仰視老狼，但老狼竟然從這老頭的眼神中瞧出了幾分藐視的意味。

“看不出來嗎？”城隍冷冷地丟下這句話，重新將腦袋埋回臂彎。

老狼和花豹緩緩后退至山崖邊緣，眼神中驚疑不定。

片刻后，老狼壓低聲音道：“這派頭，恐怕位子還不低。”

“嘶！”花豹伸出爪子揉了揉腦門，苦惱道，“我見過寧遠縣里的日巡游，這老頭派頭比那日巡還足。”

“難道是哪位判官？”老狼瞪大幽綠瞳孔。

花豹搖搖頭，咬著牙：“差不離，不過我也不確定。”

“他娘的，真是嚇死老狼了。”老狼股間兩尾不停甩動，像是在平復翻騰的心緒。

花豹眼珠轉動，思忖片刻，一個猛子扎下山崖。

見狀，老狼也不再徘徊不定，沿著崖壁一躍而下。

相比起修行進境的暫緩，它們更在乎性命是否會遭到威脅。

再說了，若是那老頭真是寧遠縣的某位正神，將其綁來的赤蛇還能獨身同整個縣城陰司抗衡？

到時候那赤蛇一死，這能承接第一撥日精月華的山尖寶地還不是歸它們幾個使用。

若是被那赤蛇牽連，被聞訊追來的陰司眾神當做同黨被一槍搠死，到時候可是連冤屈都不知道找誰述說。

······

洶涌的寬闊河面拍起數丈高的浪濤，赤銅人面般的蛇首從浪頭上涌現，扭頭環顧四周。

許緣一路沿著決明山的山勢脈絡留下氣息，直到將蜿蜒群山行遍，剩下的灰白脈絡從山林一路延伸到河岸，沒入明水之內。

既然已經將山間的地脈摸了一遍，許緣自然不會半途而廢。

況且許緣又不是不會水，大不了再費點功夫將決明山附近的水脈也埋一遭自己的氣息。

突然間，許緣睜開眼瞼，金色燭火覆蓋視線。

昏黃的視線盡頭逐漸拉遠，一葉扁舟映入視線之中。

小舟之上，有頎長的青衣身影負手而立，怡然不懼地泛舟順流而來。

許緣歪了歪腦袋，對方的衣裳樣式有點眼熟。

他回想片刻，陡然一拍腦門。

這不是那明水廟中那群信眾的打扮嗎？

前幾日閉廟封門，怎么著，現在搬到救兵了？

念及此處，許緣將目光投向不遠處岸邊的明水廟內。

自從上回自己的行蹤透露出去之后，兩岸祭拜明水之神絡繹不絕的民眾都少了許多。

畢竟在生死安危的前提下，哪怕對神祇的信仰也得往后稍稍。

在許緣的目光之內，那座廟宇竟是真的多出了一道陌生的氣息。

類似于寧遠縣那群陰司神祇，但是真正嗅起來又不是很像。

那舟上的青衣少年并沒有發覺的許緣的窺視，支使船夫劃船靠岸之后，一步跨到岸上，匆匆朝明水廟中行去。

許緣略感好奇，默念口訣給自己身形施了一個遮蔽視線的隱身法。

雖然是最粗淺的那種，但是遮蔽凡人的視線是足夠的。

許緣施上隱身法緊隨其后，跟著青衣少年游入明水廟中。

青衣少年一入廟宇之中，便是望見翻倒易位的物件，臉色微沉地走進內堂之中。

內堂之中，明水之神的塑像好端端地佇立在那里。

青衣少年像是松了口氣，連忙將背上的寬刃大劍解下擱在身側，隨后躬身跪伏在蒲團上，將額頭重重磕倒在地面。

“恭請~明水正神座下，玄龜左使下降！”

伴隨著這一聲高喝，那座銅像的腳邊，由黃銅鑄造身軀的寬背老龜陡然眨了眨眼睛，而后伸伸脖頸，竟是活了過來。

身上黃銅色澤迅速被黑白二色蓋去，綠豆大小的龜目間涌現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