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緣不知道這片天地的人族對于精怪妖物的態度究竟如何，但至少從山腳村子的反應來看算不得親善。

人族對他充斥戒備，許緣也早已適應如今的身份。

似他這等異類精怪，若能囫圇打死哪里會管他到底是不是良善之輩？

畢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思想可早在某些人族心中扎根。

村民能在今晚連夜撤離，那明日前來此地的會不會就是掣劍行空的仙修，會不會是傾巢而出的香火神祇？

許緣不敢賭，也不愿賭。

瞥了一眼尾尖處猶自掙扎不定的參精，眼底掠過一縷戾氣。

這只參精雖不能完全調和道行駁雜，但能增長一分道行，在此時就是一分把握。

龐然蛇軀迅速掠過山脈，數十丈的距離轉瞬即逝，只帶過一陣凌冽山風，驚起三兩鳥雀。

兩道毫不收斂的金色燭火撞開阻礙，開山趟路，徑過群山。

沿途所過，但凡誕生靈智的山獸都是匍匐在地，對這位強橫大妖的借道不敢有絲毫怨言。

夜色之中，山林徹底陷入寂靜。

哪怕是不絕于耳的聒噪蟲鳴都被那劃過山間的赤色長虹掐滅了聲響，蜿蜒群山之中唯有龐然大物穿山翻嶺的摩挲聲。

一處隱秘地窟前，藏身于深邃地洞內的生靈小心翼翼地側耳傾聽著外界的動靜，直到那轟然穿行山林的存在倏地停駐在附近。

猶如呼嘯朔風的悠長呼吸穿過幽邃地道，刮入陰暗地穴之內，讓地窟中的生靈倏然變色。

“出來。”冷淡的嗓音隨風鉆入洞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沉默片刻，在許緣的視線中，一只毛發飄忽，通體渾白如雪的狐貍從狹小洞口鉆出，恭恭敬敬地用前爪平舉身前。

學著凡人跪拜一般后肢跪地，額間磕在新鮮的土壤里。

許緣略顯錯愕，雖然不知道這狐貍從山下哪里學來的動作，但他并沒有動輒讓旁人跪拜他的習慣。

“起來。”片刻的沉默后，冰涼的嗓音再次傳來。

白狐略微發愣，但銘刻在心間的惶恐還是讓它不敢反抗眼前存在的命令。

它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四足踏地，頭顱低垂。

許緣沒有叫它抬頭，而是將尾尖攥著的參精在它身前晃了晃：“有沒有類似此物的寶材藥物，我可勻一部分日月精炁作交換。”

那鹿精能帶自己尋到一只近百年的參精，沒道理其余山中妖物不知道幾株藥材所在。

哪怕真不知道，許緣多找幾位，他就不信得不到一株藥材的信息。

白狐聞言，下意識聳了聳鼻尖，縈繞的藥香元炁鉆入鼻尖。

許緣看了看面前小巧的白狐，略作思索，補了一句道：“若是藥性能企及這參精，我可再加一部分香火愿力換取。”

說著，許緣略微放開炁潭的封鎖，一縷縷濃郁的香火炁息不知何時縈繞在龐大身軀之上，帶著讓精怪妖物飄醉的氣味。

山野妖精對于香火愿力的渴求難以想象，尤其是在這決明山中。

天地間自有炁息游離，但光靠這點炁息想要維系修行不倒退已經捉襟見肘。

要想維持修行進境，唯有時不時吃一口好的。

譬如日夜輪替間垂落的日月精炁，又或者深埋地下的寶藥，藏于地脈根絡的山川靈眼。

蒼穹垂賜的日月精炁被他獨自截斷，山間的靈眼又豈能那么好尋，縱是偶然撞見一兩只寶藥，也未必能順利摘取。

而能夠摘到的藥材，藥性大多淺薄，要靠其維系修行終究是空中樓閣。

剩下能精進道行的路徑，也就只剩下香火一道。

可這群勉強煉去橫骨的妖物連一道唬人的術法都施展不出來，如何立廟聚斂香火？

因此許緣許諾的香火炁息已經日月精炁，無疑是掐中了這群精怪的軟肋。

聞言，白狐臉上涌現糾結之色，一條蓬松狐尾在身后不自覺地甩來甩去，一副不知作何打算的模樣。

許緣靜候片晌，道：“只此一遭，過時不候。”

若非眼下著實危急，許緣大可慢悠悠地在山中搜尋寶藥，畢竟精怪妖物的壽元本就漫長得一眼望不到頭。

這些精怪的道行根本捉不住積年的草藥精怪。

他所求不過是借山間一眾精怪之口提供寶藥信息，快速收集寶藥以提升道行而已。

片刻后，白狐略帶怯意地仰起頭，兩只漆黑的狹長眼瞳內倒映出兩道熊熊燃燒的金色燭火。

赤銅澆筑一般的人面蛇身，讓白狐的話語不自覺結巴起來，聲音類似稚童：“香······香火？”

許緣耐下性子道：“若是你能予我與這參精一般的藥材，一只可換取十年香火。”

嗯，百年藥材它們也捉不住，換十年可以變現的香火愿力顯然很合理。

白狐狹長的眼眸內瞳仁轉了轉：“那我能？”

它下意識朝遠處的高峰望去，許緣哪里不明白白狐的意思，道：“除卻香火外，決明山頂峰你可隨意上下，我自會留一塊地方供你修行。”

聞言，白狐忙不迭點頭道：“好，好！”

它連忙舉著爪子朝南方指了指，像是稚童得了沁甜的冰糖葫蘆，脆生生道：“南邊的頭一座山底下那片老林子里邊，有一只比我還大的靈芝！”

邊說邊用爪子在身前比劃。

許緣略微頷首，道：“帶路。”

白狐蹦蹦跳跳地朝前面躥去，說道：“那塊靈芝我本想采下來的，但是我捉不住。”

捉不住？

許緣眼里掠過一絲異樣，下意識看向尾尖已經徹底放棄掙扎的參精，對方無力地癱軟在自己的纏繞里。

道行臨近百年的草木精怪才能使自身神魄跳出本體的桎梏，暫時在周遭晃蕩。

難道又是一只積年的寶藥？

念及此處，許緣看著前方一竄一跳的白狐，嫌棄它趕路太慢，一尾將其掃到自己脊背上。

讓白狐指了個方向，許緣的身形化作一道縱過山林的赤色長虹。

伴隨著趕路的動靜肆無忌憚地震響山林，決明山中再度化作一片噤聲。

漆黑的夜幕之上，太陰星的光輝不知何時被濃郁陰云翻滾遮蓋，難以滲透下哪怕半束華光。

隆隆的悶雷震響天宇，稍縱即逝的閃電將山間一蛇一狐照得一瞬晃亮。

許緣趕路之際，抬起頭朝天穹望去。

翻滾的黑云籠罩夜幕，狂風自云端卷向山岡大澤。

風雨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