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緣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參精的身軀，撇撇嘴。

又不是什么良家少女，山參成精本就沒有性別之分。

但對方做出這副模樣，弄得許緣頗有一種自己十惡不赦的感覺。

許緣嫌惡地剜了參精一眼，將兩片綠葉生吞入口，咽入口中。

不是他不愿意咀嚼品味，只是他根本做不到而已。

繼承了這身道行，與之對應的是許緣必須適應身為一條蛇的種種不便。

不過食物哪怕換種方式食用，最終還是會落到肚子里，況且許緣如今基本不太需要進食凡俗肉食谷物。

再加上做蛇的日子久了，許緣哪怕不習慣也得習慣。

不習慣也改變不了什么，至少在化形之前相當漫長的一段歲月里，許緣都得一直使用這具身軀行動。

磅礴洶涌的藥力在腹中膨脹開來，像是灌滿了水的氣球被戳破。

元炁藥力在五臟六腑間釋放開來，轉而流過體內經絡筋骨，匯入腔中炁海。

經過許緣半年間的修持，從火燭內吸食的香火遠勝于日月精炁所匯聚的一腔炁潭。

養在腔中的一口炁息已經不足以形容許緣如今的道行，按照前身掌握的那么點微末修行知識來說，自己的道行已經匯聚成潭。

通常來說大多數精怪修行三四十年就能煉就這份道行，也是未能化形精怪間的第一道分水嶺。

天地間本沒有什么細致入微的境界劃分，只有在修行到一定地步，生出天差地別的變化，才能輕易看出二者境界的高下。

不過仙修和精怪妖魔間為了便于分別道行高低，各自有各自的叫法。

不過大體而言，能跨過這道關隘，是有資格稱上一聲妖孽魔頭的。

咳咳……這只是仙修于精怪之流的蔑稱，在精怪妖魅間通常稱一聲老，道一個大。

譬如許緣，當他在其余妖精面前展露出一身道行時，便可自稱老赤蛇?或是大赤蛇？

好像都不是很好聽。

凡草木禽獸而啟靈得道者，先天靈秀的人族仙修們冠之以妖魔精怪之名。

除了匍匐在仙長腳下甘為坐騎仆役的妖物，可以被稱上一聲“靈獸仙禽”。

其余追逐自在修行的妖精中又能大致劃分出兩個涇渭分明的派系。

貪圖人族血肉中散碎濁意的妖精被稱為妖魔，而躲在深山不問世事的則為妖仙。

嗯，當然，若是連第一道門檻都未曾踏過，甭在意妖魔妖仙的稱謂，路過某個仙修怕是抬抬腳就能將其踩死了。

仙修們對妖精的惡意大多由妖魔引起，但是卻由天下妖精共同承擔后果。

哪怕像是許緣這種宅在深山的妖精，若是暴露自身流出傳言，隨時都有被路過高人討伐的風險。

天底下的高人雖是有數的，但許緣到底不能完全將這個可能拋之腦后。

嘖！

許緣心中略微生出一絲悔意，先前是不是不該放走那獵戶？

片刻后，許緣嘆了口氣搖搖頭。

捫心自問，讓他再選一次，還是不會對那獵戶動手。

為了一個未曾證實的猜想而對一個素不相識的獵戶動手，許緣到底還是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興許是心里頭到底存著幾分前世的良知在作祟。

腔中炁潭蕩起一絲漣漪，積年參精蘊藏的元炁最是溫和中正。

不僅能提供一股不小的炁息道行，還能略微調和香火愿力與日月精炁間的相斥。

日后陰陽煉法之際也能輕松幾分。

將近在地下養了百年的參精仰著蒼白的小巧面龐，兩眼害怕地盯著吞咽參葉的人面赤蛇。

對參精可以當做遮羞衣裳的寬大參葉，甚至塞不滿許緣嘴角。

一咽而滑入腹中。

許緣只覺喉間涌現一抹清涼之感，維持數息散去。

兩片參葉所蘊藏的藥性到底不多，對于許緣這等道行的妖物而言也就嘗個滋味。

真要借草木精怪的藥性徹底中和道行沖突，一只參精也不過塞個牙縫。

不過草木精怪分明長于艮山坤地之中，卻能養出一身正中元炁，這讓許緣略有些納悶。

不過他現在道行尚淺，見識也不多，更沒有師長解惑答疑，只能將這疑惑憋著。

好在不了解藥材如何養就，也不耽誤許緣吞服藥材。

正欲下山往裂谷回返時，許緣突然神色一動。

淡金色的瞳目突兀響起一道噼啪火星聲，搖曳的燭火雙瞳在夜色間極其顯眼。

被許緣攥住的參精下意識朝后縮了縮，心頭對這燭火已經埋下了一絲陰影。

許緣此刻的注意力卻沒有落在參精身上，視線內掠過一抹燭火光澤，徑直越過籠罩在漆黑夜色中的群山，望向山腳毗鄰的幾座低矮茅草屋。

激活了“點燭”之后，他這一對瞳目的神異不止于掌握燭火，夜視遠眺等也是信手拈來。

跨越十數里之遙，低矮屋檐上鋪設的一根根茅草都清晰可見。

側耳感受著自山下村子吹拂而來的夜風，其中的動靜與往日截然不同。

夜深人靜之際，除卻窸窣蟲鳴聲，往日止有起伏鼾聲的村子里竟是多出一陣壓低聲音的腳步聲。

許緣隔著十數里自山巔俯瞰而去，一座座茅屋間多出一道道躡手躡腳的人影。

一個個皆是背著包袱，領著老弱婦孺，一副拖家帶口連夜離開的樣子。

見狀，許緣的眼神下意識沉了下來。

視線掠過一個個身著葛衣布裳，臉上明顯帶著風霜的村民，停駐在其中一道青緞頎長身影之上。

雙瞳內搖曳的燭火驟然翻騰起來，噼啪作響的火星聲越發清晰急促。

被尾巴卷住掙扎不脫的參精直勾勾地盯著火星飛濺的雙瞳，一半臉蛋被火光映照得昏黃之色。

似乎是生怕被火星濺到，兩手撐著冰涼赤鱗的蛇尾，不住地朝后仰倒。

許緣收回視線，雙瞳內的燭火明滅不定。

夜半三更，村民出逃。

半年間許緣雖深居山林，卻也不是全然對外界一無所知。

至少這寧遠縣城周圍一百里方圓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根本沒有鬧災荒的跡象。

排除了逃荒的可能，僅剩的一道可能性便是直指向許緣自身。

被那獵戶窺見，果然引來的山外人族的警惕。

在這山中許緣雖然不懼人族軍隊，但是這片天地可不缺乏仙修之輩。

雖然許緣在半年間沒能瞧見過半位傳說中的仙修，但是縣城內裊裊升騰的香火煙柱可做不得假。

許緣按照火燭中的香火數量推算，城中僅僅是逸散而出的香火便足矣供出一尊不下于尋常百年妖物的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