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在造船廠的時候，照顧過志村勛，佐藤看上去很瘦弱，但比志村勛更有力量。

今天的佐藤前輩身著西裝，梳著油亮的中分，懷里夾著公文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躋身上流的社會精英。

志村勛知道，佐藤前輩其實連高中都沒有畢業，據佐藤前輩自己所說，他曾經還差點兒成為不良。

佐藤前輩...，還和以前一樣，十分愛干凈和打扮，或許還那么愛面子，但這并沒有什么不好，至少志村勛是這樣認為的。

佐藤前輩在做什么工作呢？

看上去，他的神色并不怎么好，或許有什么糟糕的事情發生了吧。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佐藤就像一塊融化不了的冰，他的臉毫無生氣，和其他表情豐富的人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志村勛剛伸出手打起招呼，見狀，又把手放下了，他不想讓佐藤前輩誤會，甚至是擔心自己，佐藤前輩是這樣的人，他不能給佐藤前輩添麻煩了。

就這樣想著，志村勛再次看了佐藤一眼，卻發現了異常。

佐藤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站在待停區，盡管這一站等待上車的人很多，遠在外圍的佐藤要等下一班車，甚至是下下班車，但他的位置，離車門太遠了，并不合乎常理。

志村勛抬起頭盯著佐藤，人流緩緩地推動他遠離佐藤。

然后...

他看見佐藤前輩將公文包放在站臺上，對著電車的窗戶整理了一下西裝，將手表、眼鏡等等身上除了衣物以外的掛件，放進了公文包里。

隨后，人群響起了驚呼的聲音。

佐藤旁若無人地脫掉了西裝，先是上衣，然后是褲子，最后是皮鞋，只留下一條干凈、褶皺的白色四角內褲。

瘋子嗎？

人流自覺地給佐藤讓開一條道路，讓他顯得更加孑然獨立。

霓虹從來不缺街頭的行為藝術，群眾們或多或少都習慣了。

當佐藤突然挺直身板，抬起手舉起了軍禮，姿勢很是正規。

不禁有人為他這種奇怪的行為笑出了聲。

而志村勛卻忽感悲涼。

佐藤前輩這是怎么了？

不過...

話說回來，難道佐藤前輩服過兵役？志村勛從未聽佐藤前輩提起過。

人群的流動驟然見緩，志村勛得以停了下來。

更多人跟隨他停了下來，駐足觀看，用好奇的眼神望向佐藤。

喜劇會帶來快樂，快樂總是建立在丑化他人之上，佐藤的奇怪行為讓來往的人群暫時去除了浮躁。

而后，在眾目睽睽之下，佐藤高舉雙手，像是紀錄片里的霓虹士兵，戰敗后沮喪地舉手投降。

不！

志村勛透過電車的玻璃窗，看向另一輛正在加速駛過的電車，他奮力撥開人群，想要擠過去。

他已經感覺到了什么。

但...

“佐藤...”

聲音小得就像是蚊子在耳邊飛舞。

志村勛喊不出來，他明明已經用盡力氣了。

佐藤的謝幕表演是，縱身一躍。

佐藤很自然地，在另一輛電車快速駛過的同時，跳進了電車軌道里，像是正在拍攝冬泳視頻，裸露著身體，姿態優美，然后...

“嗚～”

面向佐藤的電車駕駛員來不及制止，他剛把剎車的指令傳達給另一端的電車駕駛員，慘劇已經發生了。

電車呼嘯而過，從佐藤的身體上碾壓過去。

“啊～”

尖叫聲終于響起，并迅速在人群中引爆開來。

“佐藤...”

志村勛目瞪口呆地呼喚著佐藤的名字，他甚至不敢走過去，像是其他人那樣在膽戰心驚后，拿起手機將事故畫面第一時間拍攝下來。

有些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將拍攝下來的照片分享出去。

而有些人準備等著警察過來，拍攝更多的照片，還有拍成視頻的，他們這些人想得更遠，他們已經開始構思一篇足以引發更多人轉載的文案了。

電車站臺的人群變得更多了，到了電車乘務人員都無法阻止的地步。

望向那些冷漠的，看淡他人生死的一對對眼睛，志村勛的腦子嗡嗡的，他不由得想起了曾經被霸凌的日子。

志村勛不清楚佐藤前輩到底經歷了什么，他或許可以找佐藤前輩坐下來談談，如果剛才他可以大聲喊出佐藤前輩的名字。

但結果已經無法改變了。

志村勛嘆了一口氣，目光呆呆的。

說到底，他和他身邊的這些人又有什么區別呢？他甚至更加可惡，因為他認識佐藤。

能改變佐藤的人，其實只有他而已。

但他還是什么事都沒有做。

就這樣吧。

志村勛往后退，腳步越來越快，他掙脫開人群，神情慌張地向外逃走。

他該走了。

他沒有朋友，佐藤前輩也不是他的朋友。

志村勛感覺自己，必須趕緊去看望父母。或許他有一天也會就這樣輕松死掉，他當然不會像佐藤前輩死得這般引人矚目，他的方式肯定是無聲無息的。

但死了就是死了，無論是用什么樣的方式。

生命是如此脆弱，他也曾想過自殺，雖然沒有成功。

然后...

在混亂、嘈雜的人群中，志村勛發現了不良們和女學生們糾纏在一起。

不良們趁亂扯著女學生們的胳膊，向車站出口走去。

這些混蛋...

志村勛咬了咬牙齒，面目猙獰，但他也只是象征性地狠了下心而已。

他不是沒有結交朋友的機會，在他的人生之路上。

在學生時代，志村勛有過幫助他抵抗霸凌的同學，男的也有，女的也有，但他做的從來只有懦弱地逃離。

甚至是讓幫助他的同學，去承受本該屬于他的霸凌。

實在是太無能了。

痛苦的回憶突然涌上心頭。

志村勛閉上雙眼，假裝沒看見的，選擇從另一個車站出口離開。

一滴淚水不自然地從眼角滑落。

“寄生蟲...”

心聲莫名地突然響起。

“沒錯，我就是一只蟲子。”

“真是個廢物。”

心聲不由自主地再次響起。

“沒錯，我就是個廢物。”

...

志村勛走出車站，沒走幾步，就停了下來，然后快速轉身，奔跑起來。

方向不是去父母的家，而是相反方向的。

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呢？

就這樣一直活下去嗎？一直逃避下去嗎？

想和美雪說的話，準備一輩子都說不出口嗎？

“去踏馬的...”

看向不良們身影消失的巷道，志村勛奮力追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