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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狂沙過京師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273字
  • 2024-03-01 13:20:14

盡管青衫們已經清掃干凈路面,也灑水降了些浮塵,可不多一會兒,路面又會重新鋪層輕薄的黃土。

“今個兒什么鬼天氣?有點風大?!毙∽竽贸鲭u毛撣子,幫李元惜彈掉官衣上的灰塵,把她收拾得利利落落。

“著實不是什么好天氣。”牛春來搭話說。

長公主雖是圣上寵愛的妹妹,卻自小節儉,府上頗有道家建筑風格,與之身份相比,占地不算大,規格不算高,很是簡單樸素。

大門開后,先由仆從牽出一輛青布做棚的馬車,說是長公主的車駕。

長公主身份尊貴,卻只用一匹馬驅車,想到她生活這般簡樸,還沒見著人,街道司的這一班人馬都對她心生好感。

不過一刻鐘,楊總管便隨著另一個穿道服的女子走出來,兩廂比較,好像一對母女般。

李元惜細看,這女子大約二十多歲年紀,正值花信年華,天生得一副沉魚落雁的好模樣,并沒有任何多余妝扮。

她氣質端莊淑雅,清新脫俗,小左看著看著,就像被攝走了魂兒般,完全呆掉了,更不必說那些粗漢子們,簡直直了眼,眨都不眨,恐怕都忘了呼吸。

“這姐姐好氣質。”小左碰了碰李元惜,悄聲耳語:“她一定就是咱大宋朝的長公主了!”

一番禮節后,長公主的目光鎖定在李元惜身上。

面前的李元惜,完全沒有楊總管昨日見到時的那副狼狽樣,她劍眉入鬢,星目含光,身材高挑健美,舉手投足果斷颯爽,雖然沒有公主的半分柔,卻獨有一番引人注目的魅力。

長公主不禁對她生起了興趣,想起從楊總管那里聽來的京城新聞:

“就是你,在都水監衙門里發現奸細,并追到南熏門前捉了他,是不是?”

李元惜抱拳:“是我?!?

“聽說你差點在開封府杜衍眼皮下砍了他,是不是?”

“是?!?

“雖說看你樣貌,的確是有幾分颯爽的英氣,可你一個街道司管勾,哪來這么大本事?”長公主掩口咳了兩聲,盛情邀請李元惜上車同她坐一路。

“近段時日我咳病犯了,待在府里沒出去,聽到的,都是楊總管嘴里倒出來的三兩句,楊總管聽到的,又是別人嘴里倒出來的三兩句。今天你這個當事人在,我不要再聽他們講了,你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元惜生性光明磊落,做就是做了,沒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長公主叫她講她險些釀成的禍事,她痛快應承下了,掀起布簾請長公主先上車后,囑咐小左和牛春來、董安兩句,也跟著上了車。

“公主,我之所以一時激憤,差點殺了那奸細,實是因為那奸細可恨,盜竊情報給元昊,專挑去宋夏戰事,害生靈涂炭,理應當殺?!崩钤Р挥傻们榫w激動,攥著拳頭往膝上捶了一拳。若當時不是孟良平阻擋,奸細的腦袋早就腐成一堆爛肉了。

“不久前與元昊大軍交戰的金明砦,公主聽說了嗎?”李元惜問,長公主的消息怎可能不靈通?她眉頭緊鎖,浮上憂傷之色。

“金明砦被破,才有延州被圍?!?

“我爹,是金明都巡檢使李士彬?!崩钤ба勒f道,盡管她已經極力壓制情緒,仍不可抑制地顫抖著。這時,一只溫潤柔嫩的手覆在她緊握的拳上。

“原來你是忠烈之后!這次,我明白了?!遍L公主為她格外感動:“你也是性情中人,蒙此大悲之事,卻仍恪守街道司管勾一職,實非易事?!?

其實,長公主通情達理,李元惜又怎么會是鐵石心腸?她回想起自己病重時,父親強把她抱下車的一幕,心想,長公主也是個可憐人,她真誠地希望長公主有健康的體魄。

“按照羌人的習慣,只有多蹦跶,身子才會強壯,長公主肺燥咳嗽,應當去水多的地方多活動。街道司愿意鞍前馬后,灑水開道?!崩钤Ыㄗh,長公主卻搖搖頭:“勞民矣?!?

“長公主安康,就是大宋子民的福氣,元惜樂意效勞?!?

兩人同坐一席,一個溫柔嫻靜,一個熱情豪邁,從李士彬聊到李元惜,從邊疆生活聊到京城改造,一個樂意聽,一個樂意講,不知不覺,馬車???,楊總管在簾外報說洞天觀到了。

下車前,楊總管特意又給公主備了件風帽,短短半個時辰的路程,風卻比出門前急了許多。

洞天觀觀主早已出來迎接,長公主咳了兩聲,叫楊總管把風帽贈給李元惜。

“都是女孩子,理應互相照料著,我與觀主有事相商,要多待些時辰,你先行去做你的事吧,我走時,再煩楊總管去找你?!?

等公主一行人進了洞天觀,牛車也空出來了,但被洞天觀小道童牽著,往專為牲畜們建造的石槽前吃個夠。

李元惜恍惚如同在夢中,許多話沒說,還在心里滿溢。

跟在水車旁的小左早就急不可耐,跑過來李元惜揣摸著李元惜的風帽說:“姐姐,長公主這人真不錯。”

“是,街道司要是能和她多接觸就好了?!崩钤дf著,把風帽交給小左戴了,幫她攏好薄紗,系好帽繩,扶正帽檐。正準備叫青衫們先進洞天觀存放器具時,再在觀旁街道尋些事做時,忽然,一張草紙拍在小左的風帽上!

有人叫著“沙塵暴來了”,李元惜抬頭看,只見天際黑云壓陣,黃土高筑的幕墻朝京城方向滾滾卷席而來!

天地變色,狂風驟起,米粒大的沙子滾吹到臉上,生疼。

“姐姐,是沙塵!”小左說。董安提議先進觀里躲風,一眾青衫也紛紛應和,有的已經動身,半個身子都進觀里去了,李元惜馬上攔住他們。

“混賬東西,別人能躲,你們能躲嗎?青衫都躲起來,街上的百姓怎么辦?”

她揪住董安,催他去趟街道司,請師爺周天和調青衫來清理路障、維護交通,有一個算一個,最好百名一個不留全部上街!

“所有青衫一律上街,維護交通秩序,清楚障礙,防范百姓受傷!誰敢躲起來,卷鋪蓋滾蛋!”

聽她吩咐,青衫們才定下心來,忙叫攤販收拾貨品——

街上已經全亂了,小吃攤緊忙著收拾桌凳碗筷,但遮陽的布帳還是被卷上天,一起的還有酒肆的燈籠、正店的彩幡、坊間晾曬的衣服、紅紗梔子燈等。

悠閑自在的游人也跟瞎了眼的蒼蠅似的亂闖亂撞,見著門就往里面擠,洞天觀大開觀門,自能容納許多游人和攤販,有的門店也會招呼游人進去躲風,有的門店圖省事,干脆關了門,任誰叫都不開。

東南方的天空率先變黑,沙塵鋪天蓋地,須臾間就在咫尺,像是一張怪獸的大嘴,狼吞虎咽著東京的一切繁華。它們摜在背上,比打板子還疼,摜在臉上、手上,就像脫了層皮似的。

李元惜和小左帶著青衫們分散開來,三人負責一條街,從洞天觀向周邊街道輻射開去。

自先帝撤了街道司,商戶攤販侵街占道的現象就越來越嚴重,仁宗皇帝即位,重設街道司,并歸都水監管轄,但歷任管勾都只想著斂財升官,并沒有真正想去大刀闊斧地改革,直到李元惜就職,六七丈的路面僅剩三四丈走人,嚴重地段,只留出兩丈的狹窄通道。

要在平時,可能也只是擁擠些,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可一旦遇到今天這種惡劣天氣,簡直要出人命。

不說風暴吹塌了多少沿街游鋪,又有多少垃圾橫亙街面,單說人流:推車的、拉牛的、騎騾的、趕路的、看戲的、耍大刀的、相撲的、撫琴弄弦的、賣卦的、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書生、富商、農戶、屠夫、和尚、尼姑……

好像全城的百姓都跑出來了,往哪去的人都有,偏偏都在路口擠成一塊,團成一個結結實實的肉墩子,堵死街道,人人都不讓,寸步不能行。

人群里,有咒罵,痛叫,抱怨,哭鬧等,鋪兵先前還力求不動暴力,后來見情況越來越糟,不得已取了棍子,輪番敲打人群,試圖分散擁堵。

然而卻教恐慌的人群越恐慌,人群后面的擠前面的,前面的擠對向來的,混亂一片。

“姐姐,咱們怎么辦?”小左焦急地催問。

李元惜跳到一處高臺上指揮交通,她似乎已經忘記回答小左的問題,但她用行動回答著,街道司的職責,就是街道!

凡是街道上的一切變故,都要止息安穩!

人們吵鬧加上風暴的吼聲,很快淹沒了李元惜指揮的話音。

人群里,有散了的麻袋,白米撒了一地;有只雞撲扇著翅膀想從人頭頂飛起去逃命;婦女們披頭散發,其中有個穿對襟褙子的,因為被撕扯,抹胸都快掉了,只好拿手捂著。

有個男子,大概是被什么東西砸暈,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了,任由人流擠來擠去。

如果放之不管,說不定他就要被踩死。

果然,那人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眨眼就被人流淹沒。

呼號的黃沙帶著各種各樣的垃圾,從他們頭頂和急速穿過,又有人慘叫受傷。

李元惜聽著小左在背后喊什么,但也顧不及聽清,擠進人群,這邊推那邊搡,直到男子身旁,見他臉上、身上踩滿了鞋印子,已不省人事,便一把揪住他的領口,拖著就往出走??磁赃呉粋€瓦舍居然關了門,伙計正在二樓關窗,可那窗子也被隨著“咣”一聲脆響,被風吹跑了,黃沙頓時撲進去。

“開門!”李元惜朝上面喊,伙計兩手攏在嘴前,回她:“不行啊,掌柜交代了……”

“交你娘的代!”李元惜上了臺階,一腳踹開正門,招呼街上擁堵的百姓進去躲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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