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警覺,本想逃跑,礙著顏面,只好騎著馬四下走動,看似在給自己的嘍啰鼓舞士氣,實則是為讓李元惜無法瞄準!
哪里能跑得掉?
箭如游龍,飛弦而出,眨眼間就狠狠地咬住了王海的座下寶騎,馬兒吃痛,揚蹄嘶叫,王海一個沒抓穩(wěn),就被撂到地上,他趕緊骨碌幾圈,躲開倒下的馬身,爬起身來就往人群中跑,還不忘命令土匪們?yōu)樗鋈硕堋?
這又是一招好功夫,只好他躲在人群內(nèi),李元惜的箭不見得能精準射到他。
然而,他到底是小瞧了李元惜。這些馳騁沙場、與敵人多次浴血奮戰(zhàn)而能全身的人,不是單靠僥幸活下來的。
又一支箭劃破喧囂的渡口,疾速穿過人群,就在王海即將要蹲下的時候,穩(wěn)穩(wěn)地穿刺進他的左肩。
“啊!”他一聲痛叫,土匪們駭然,這時才意識到船上來了個厲害的。
“去,去!把她的船給老子拽過來,老子要把她剝皮抽筋!”王海指揮土匪和亂民下河去攀漕船。
“準備好。”李元惜交代運糧官。
第三支箭又射中了王海右肩。
他熬不住了,起身就逃,第四支、第五支箭又分別中了他的左右兩條大腿,他動一動就痛,向著李元惜破口大罵,卻也是條漢子,手抓住箭柄,用力折了兩支,折第三支時,李元惜最后一發(fā)箭帶著疾厲的風聲,從他額前貫穿到后腦!
他倒地了,尸體呈現(xiàn)如此慘狀,叫亂民們始料未及,土匪們也大為驚駭。他們意識到,漕船上不僅有糧,也有兵,兵,也與他們過去遇到的兵不同,船上這兵,是真會殺人的。
王海早年做土匪時,王海便靠著一股子狠勁叫鄉(xiāng)鄰們十分恐懼,以至于有人叫一聲“王海下山了”,人們便嚇得什么都顧不上,趕緊回屋關(guān)門去了。久而久之,本就狂妄的王海更覺得自己是條可以呼風喚雨的漢子,除了后來力壓他一頭的郭邈山,其余人他從不放眼里。
起事以后,各地官府一味退讓,毫無抵抗,王海便認為,大宋所有當官的、做兵的,都是一群慫貨,哪里能想到,漕船上來了個李元惜?
李元惜連放五支箭,將狠辣的王海扎成只刺猬,就是要以狠來斗狠,叫這群亂民嚇一跳。
果然,王海慘死,真動了亂民和土匪的心,一個個都怯了膽兒。李元惜就在這個時候,向發(fā)運使發(fā)令,放箭。
官役們藏在船舷的后,箭頭時刻咬緊了土匪,這會兒聽令放箭,霎時間,如同許多烏鴉從漕船俯沖而下,土匪們還沒來得及逃跑,個個都被射了個透心涼。
農(nóng)夫們慌了,他們被這殺勢鎮(zhèn)得啞口無言,扔下鋤頭鐮刀,登時四散逃去。
渡口頓時安靜下來,發(fā)運使興奮極了:“太好了!這樣一群烏合之眾,怎么敢對抗官兵?這陜州知州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竟然被他們攪得束手無策。”
“還有個尚未露面的郭邈山呢。”李元惜不信郭邈山會放棄糧船,她建議糧船先行向前行駛,勿做停留,自己則與青衫子先乘小船,去知州府上瞧瞧去,或許知州未逃,只是被囚禁了呢?
“當下保住糧食最要緊。”李元惜道:“我對行船沒經(jīng)驗,但對龍穴虎潭去救人,還是有些經(jīng)驗的。”
運糧官此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答應李元惜,準備小船,讓她與青衫子們自行上岸活動。
然而,他們的計劃到底是趕不上變化。
李元惜正準備帶著青衫子們跳水時,發(fā)運使忽然驚叫。
“李管勾,大事不好!你快看!”他震驚地指著前方水路上一字橫擺的十多艘客船,顯然,這些客船是想攔停漕船。
此時,土匪們將船艙里的人質(zhì)一個個推出船艙,迎面對著漕船。
令人震驚的是,人質(zhì)全是婦幼,其中好些個婦人都挺著大肚,已有身孕!
她們?nèi)珨?shù)被捆住綁緊,蒙著黑布,不得自由,絕望之下似乎除了顫抖別無辦法,待土匪將蒙著她們雙眼的黑布撤下,她們看清楚自己的處境后,便是一陣歇息底里的哭嚎和哀求。
土匪指揮著她們向漕船求助,于是,數(shù)十人一同向漕船喊話:“停船!停船!”
漕船上的眾人都不忍去看,發(fā)運使幾乎瞬間就下定決心,拋錨停船,部下竟無一人反對。
李元惜細觀左右岸上,靜悄悄的不見有家眷來鬧事,也不見有人來圍觀,便覺得太過安靜,預感不大好。
“不能停!”她拽住發(fā)運使:“我看岸上必有埋伏。”
“李管勾,這些都是無辜百姓啊,我怎么能坐視不理?”發(fā)運使文人心腸,不忍看大船碾壓這許多小船,致婦幼落水溺斃,交代手下去底倉通知莫要再搖槳,拋錨停船待命。
“你只說她們無辜,但此地真正不宜停船。”李元惜道,指著左右岸:“我若是郭邈山,在此處逼停漕船,再遣人登船廝殺一陣,搭上纖繩,割斷錨繩,縱使你不情愿,這船糧食也要被拉回渡口,乖乖被人家奪了去。”
發(fā)運使卻不以為然,他以為亂民及土匪的能耐,不過是他在渡口經(jīng)歷的那些罷了:“李管勾,你想多了,那王海也是土匪,不過是個草莽,你殺他輕而易舉,郭邈山能高明到哪里去?”
“郭邈山和王海流竄這么久,定然不是無腦之徒。”李元惜再勸他,反而引起發(fā)運使不滿:“在渡口時,你尚且同情那些個誤入歧途的百姓,在這里,你卻不顧惜身懷有孕的婦人及不懂人事的孩童,李管勾,你不是表里不一、前后矛盾了嗎?”
雷照聽他污蔑李元惜,跳出來狠推他一把:“你這廝好沒良心,俺家大人說了,前面可能有詐,你是發(fā)運使,害這一船糧食和幾百個官役沒了,你就是表里如一的實誠人了嗎?”
發(fā)運使一看青衫子們個個壯如鐵塔,環(huán)聚李元惜身旁,頓感被逼宮似的惱羞,自己決定的事更要貫徹到底。
“李管勾,這船糧食本就與你們無關(guān),被劫了,我擔責,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無辜婦幼因我決斷而喪命!你們害怕,隨時逃去!”
“你大爺?shù)奶樱 崩渍战袊蹋肴ヵ咚荒_,李元惜攔住了。發(fā)運使所犯的,是當下許多文人都會犯的通病,總以為天下仁義,看不到兇殘一面,這又可佐證,范仲淹的慶歷改革很有必要且迫在眉睫。
“大人,怎么辦?”牛春來焦急地問,大家都等著李元惜發(fā)話,李元惜也無奈:“還能怎么辦?先陪他們廝殺一場,能救下這些婦幼,自然是最好。”
于是,青衫子與官役們再度合作,這時候,發(fā)運使令行禁止,槳停船卻不停,繼續(xù)向前行駛。
“下錨了嗎?”他急問。
“下了下了!”官役回道。
“那為何船還不停?”
“不會是……錨繩斷了?”
“那些個土匪之所以要去動錨,是為了讓咱們停船,為什么會割斷錨繩?”發(fā)運使急得去絞車那里,絞車上的繩索與潛水服相連,繩子顫顫悠悠,說明水下仍有動作。
“尸體浮上來了!”又有人報說。李元惜看那些河里的尸體,大多都穿著粗布衣裳,發(fā)運使稍稍放心了些,叫人轉(zhuǎn)動絞車,先將自己人拉上來再說。
也就在這功夫,潛水衣們浮出河面,向漕船上做了個手勢,漕船上垂下軟梯,供他們扶著,再轉(zhuǎn)動絞車,將他們陸陸續(xù)續(xù)地拉上船來。
“下錨了嗎?”發(fā)運使問,潛水衣內(nèi)的人回答:“下了。”
船速開始變得緩慢,且越來越慢,終于嵌入河床的鐵錨發(fā)揮了效力,錨繩拉緊,船停了。
這時候,漕船距離裝載婦幼的小船只剩不到二十步距離,站在船舷前可以清晰地望到他們的臉。
土匪在下面喊話,上面清晰可聽:“所有人,立刻跳水,離開漕船!不離開的話,我們就在這里殺人,你們延誤一柱香,我們就殺一人!”
說罷,便立起一炷香,拿刀架在孕婦脖子上,好個猖狂。
“混賬東西!”發(fā)運使氣得沖他們直罵:“你好好看看你們手里的人!你們才吃了幾日土匪飯,連人心都不要了?”
“大人,你餓過嗎?你有三天吃不到一粒米的時候嗎?那時候,哪有人,到處都是鬼!”土匪回道:“你快些跳水離開,撿條命回去!”
“這糧食不止是為賑濟你們的!”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們的了!”
李元惜聽得惱怒,沖著下面喊話:“命令你的這位大王,可是郭邈山?”
土匪們面面相覷,似乎不愿透露。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么,到你們這里,不成了?”
“正是郭邈山!”
“你回去一人,報郭邈山,他要殺人,干我們何事?只要他殺不到這船上,哪怕殺光全州,又與我們何干?”
這話聽了,發(fā)運使比土匪還緊張,趕緊將李元惜往別處推,勸她不要激怒土匪。他向下喊話,無非都是些勸導放走無辜婦幼的話,李元惜本來是要打殺土匪氣勢,也被他無端攪了局。
她警惕著岸上的動靜,哪里能聽得了發(fā)運使的小酸文?又見絞車仍在轉(zhuǎn)動,之前跳入水下的潛水衣們已經(jīng)上來了大半,然而,他們卻不脫衣,而是四下查看,一如她查看岸上情況那般陌生而警惕。
李元惜心下暗叫不好,連忙叫雷照和董安去看看河里那些個尸體,有沒有熟悉的,自己則去艙室里取來斬馬刀,緊緊盯牢了這些個潛水衣。
潛水衣似乎也察覺到了威脅,有人也盯住了她,她看到他們做的手勢,是快速分散,而缺乏實戰(zhàn)的官役們尚未發(fā)覺異常,仍然熱心上前,想為他們脫下潛水衣。
這時,雷照和董安跑了過來,沖李元惜稟報,因為船行了一段距離,他們找不到幾具尸體,但一眼看過去,凡能看到的,都是背朝天的。
“大人,你看,是不是……”他二人已經(jīng)想到了某些恐怖的可能,李元惜叫他們立刻通知青衫子們隨身攜帶兵器。
發(fā)運使這時也走了過來,李元惜便將自己的懷疑與他說了,不僅未引起重視,反而被揶揄。
發(fā)運使大聲問詢那些潛水衣們,“李管勾懷疑你們是土匪偽裝成的,脫下潛水衣,叫李管勾看清楚了!”
然而,那些人并不回答,沉默以對,這才引起發(fā)運使的警覺。
“脫下潛水衣!”他厲聲喝道,官役們紛紛持刀聚攏過來,不得已,那些水手只好開始脫衣。
這邊謎底沒解開,那邊又出了事,有官役神色慌張地從船尾跑前來稟報,亂民們坐小船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