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事官們撞門時,樓主尚在閣樓中,與玉相公、老怪物尚在做著“同生共死”的承諾,樓主計劃著,官兵闖進藏經閣,三人只需做一件事,就是撤出藏經閣。作為三人中武功最高者,他自會掩護兩位兄弟出逃。只要離開藏經閣,鬼樊樓仍有起死回生地機會,是故,玉相公和老怪物才愿意拼死搏斗。
“受死!”胡敏學喝道,亮出兵器,向玉相公刺去。
玉相公與胡敏學勢均力敵,與李元惜對戰幾十個回合,已耗費了許多體力,而胡敏學正是精神十足,因此索性扔掉斬馬刀,緊了緊護臂,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既然刀戰不能分勝負,就拿拳腳說話,利用自己對藏經閣地理的熟悉,在縱橫交錯的書架間決雌雄。
他的想法很好,卻不曾想過,胡敏學不是孤軍奮戰,眼下丁若可動不得,親事官們便一同來協助他們的官長,玉相公腹背受敵,橫豎無法再突圍,更難提斗勝。
趁著這功夫,李元惜才能靠著書架緩口氣,她將斬馬刀小心地立在自己身邊,舉起雙手來看,傷勢不至于嚴重,只有腹部的傷需要緊要處理??蛇@打斗中,哪里去找藥和針線?因此只好再撕塊布條,緊緊地纏住腰。
吳醒言眼見她如此堅持,便來勸她,如今玉相公已不復從前驍勇,胡敏學和眾親事官要拿下他,只在時間長短。
“可是……”
“嗐,沒什么可是了,你瞧!”
說話間,玉相公就被胡敏學一腳踹出了十幾步遠,胡敏學后悔用力過猛,向前搶走了好幾步,欲拉拽玉相公一把,見他沒撞到書架,這才收住手腳,松了口氣。
書架上的這些東西,官家千叮嚀萬囑咐,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能讓人破壞一分。
李元惜見此,放心了些,她如今確是難以支撐,所以只得提前退出。
玉相公掙扎著爬起,靠在書架上,大約是想到自己大勢已去,他指指李元惜腰部的箭傷:“快要堅持不住了吧?”
他又自嘲地指了指自己的腰,李元惜和孟良平曾在他腰間留下的重傷正如齒鋸般折磨著他。
他自嘲道:“我也堅持不住了。咱兩要是都沒這混蛋舊傷,全力一戰,能慰我心?!?
“玉相公,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或可免你一死?!眳切蜒詣袼?,招手叫親事官立刻將老怪物羈押了,老怪物妄想著“免你一死”這話能用在他身上,李元惜恨不得立刻將他活剮了,老怪物心知自己惹了不該惹的人,算是沒救了。
“我的名字已經傳到趙禎那里了,怎么可能還有活的機會?”玉相公苦笑道:“再說,吳醒言,就算我被樓主背叛,我玉相公卻不是窩窩那種忘恩負義的渣滓,你從我這里什么也得不到?!?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么要救丁若可?”胡敏學喝道,他距離玉相公僅五步之遙,瞬間便可沖殺過來,未曾想,押著老怪物向閣樓外去的親事官突然痛叫一聲,他不得已松開了老怪物!
李元惜正巧走到門前,見他死死地捂著右眼,指縫間尤可見半只手指粗細的南國蜈蚣正在甩尾,便知又是老怪物做鬼,此,是他僅剩的最后一條南國蜈蚣,也是曾經棲息在他鼻腔內的母蟲。
另一個押著老怪物的親事官大概是被嚇到了,提手一劍捅入老怪物腹中,老怪物本就殘著一條腿,再被如此重傷,當下便支撐不住,跌倒在地。
“他死定了,他定了!”他狂叫著,親事官們一齊撲上去將其亂刀砍死。
李元惜隔著帕子掐住母蟲尾巴,隨手取了書架上的一只盒子,將它丟了進去,重新關上,交由親事官保管,待收兵后,叫胡敏學去處置。現下應盡快處理被咬之人的傷勢。
母蜈蚣尖銳的顎肢咬爛了那人眼睛,不知毒性如何,被毒液污染的污血很難止住。
“李管勾,挖了這只眼吧!你幫幫我,挖了它吧!”這人為活命,只能壯士斷腕。其余親事官與他有兄弟之情,不忍下手,時間耽擱下去,后果究竟如何?或許,老怪物那里還有別的解藥,或許,沒有……
“疼!疼!李管勾,求你!求你!”
李元惜掏出懷中彎刀,將他拎起,快刀落下,污血迸濺,親事官撕心裂肺的痛叫混著玉相公的狂笑,刺得她鼓膜生疼。她快速把手里的溫熱的眼珠丟到一旁,叫左右嚇傻了的親事官立刻去替人包扎傷口。
殺人砍頭對她不是難事,挖眼割鼻,亦是從西夏那里學來的震懾敵人的殘酷手段,現今用在自己人身上,實是不得已。緊張過后,她眼前一陣眩暈,自知是自己失血、體力不支所致,吳醒言忙扶著她,向外走去。
而關押著丁若可的鐵籠,除了死士,誰也不敢接近,更不敢輕易將其運出藏經閣。
“胡敏學、李元惜,還有你,吳醒言,”玉相公方才還輕松地幾人的名字,突然一瞬,竟然推倒了身旁的書架,攔住胡敏學,揮刀向吳醒言和李元惜的背影去,怒吼道:“誰也別想活!”
他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來斬殺李元惜,李元惜也準備最后與他斗一會和時,他忽然轉向,擦過她身邊,沖著鐵籠去了。
那胡敏學原本可以阻止這一錯誤,可偏偏玉相公算準了他尤其在意趙禎在意的東西,這些書架是唯一能叫他在殺人時分心的幌子,書架落下的瞬間,多少木匣被倒了出來,一封封、一卷卷的紙張,一包包、一盒盒的物件,在胡敏學眼前紛紛揚揚落地,隨著沉重的書架摔了上去,所謂玉碎瓦不全,這一架子東西零零亂亂,破碎不堪。
等他再去追時,吳醒言拽著他生猛地后撤:“去不得去不得!快撤!”
李元惜也招呼著其他親事官一并后撤到大門處靠墻的書架邊緣才停。
四名死士已均被斬殺,兩人死于闖入閣樓之時,兩人死于與玉相公搏斗之地。
大家都緊張地盯著玉相公的動作,他好似被所有人的緊張和狼狽逗得十分開心,他將死士的尸體踢在鐵籠下,笑著,指點著他們:“瞧瞧你們,瞧瞧你們這慫樣,你們不會以為真能活下去?”
他拽動黑布,一股黃色的煙霧像爆炸了般,頃刻蓬散開來。
“退!”胡敏學命令,眾人一齊向大門外撤去。
玉相公揮舞著黑布,那黃色的煙霧更是像他抖起的黃風,刮遍閣樓的每個角落,親事官原本想拉拽起那扇被撞掉的大門,堵住煙霧,仍不可能。
“退退退!繼續后退!”胡敏學令,眾人渡過深潭浮橋,登上對岸,到這里,胡敏學不想退了,反而令守在身后那重大門外的親事官鎖門。郭昶在此地守候,他頃刻明白了胡敏學的用意,雖然極不忍心,卻還是照著他的吩咐去做了。
吳醒言執掌大理寺,他托付郭昶將自己的命令急送姜寺監去承辦:立即全城通緝在逃人犯鬼樊樓樓主。
此事極難辦成,目前官府對樓主本人姓名、面貌、身高、年齡等一無所知,樓主可以冒充任何人離開京城,從此銷聲匿跡。
原先,吳醒言打算從老怪物嘴里套話,老怪物被殺后,他只能寄希望于玉相公,可玉相公又以死抗爭,絕不負樓主,想讓他配合官府,全無可能。
因此,在通緝令后,吳醒言再發一道懸賞令,百姓、商戶,凡是能提供有助于將樓主抓捕歸案的真實線索,賞銀五十兩,官員提供線索者,有罪減罪,無罪,以功受賞。
“我們出不去了,可恨這么多人到這里,只對付了個二當家和一眾小人?!彼桓市?,望著眼前巍巍藏經閣,搖頭嘆氣:“臣,只能在此等死,再也為圣上做不了任何事了?!?
所有人都在這黃色中消沉悲哀。狗急跳墻,人急懸梁,玉相公言稱,誰也活不了,是因為他清楚,沒人逃跑的速度比風更快。
可是,李元惜不想死!
說來好笑,此刻她想到的,不是什么家國、將士、戰爭,她想念的是爹娘、孟良平、小左、周天和、雷照……
也不知孟良平有沒有尋到李讓,進不進得去李讓的營帳,又說不說得服那野心勃勃之人?
她心中有牽掛,便有心愿。她真想再回到皇城司那夜,與孟良平一同靜靜去看濃夜褪去、曦光微露,想為他再刮一次胡子,梳一次頭發……
心愿再難實現,實在叫人心痛到難以抵擋,就連呼吸都像有刀片刮著。
不過,死之前,她還有事要做。
人群中,不知誰先驚叫一聲,眾人看去,只見他雙手在臉上亂抓,再細看去——他抓的東西居然是一條條白蛆。
人身上怎么會有蛆呢?
李元惜趕忙掏出懷中的腐肉,差點丟掉——這肉里無數的蛆蟲都鉆了出來,往人身上爬去,仿佛腐肉再也無法吸引它們,反而撲在人身上的黃粉更符合它們胃口。
此時大家都從打斗的熱血和逃生的急迫中冷靜下來,皮膚上的瘙癢這才引起眾人的警覺,不僅方才那人,幾乎所有人身上都爬滿了大大小小的蛆蟲,為了甩掉蛆蟲,又不想在臉上啪啪打爛它們,只能忍著惡心,一條條地去撿。
“這些蛆蟲腐肉中·出來的,”胡敏學將趴在臉上的一條蛆蟲揪下來,狠狠踩死:“李管勾,腐肉臭血是窩窩叫你備在身上的,到底有何作用?”
“快看,它們在吃這些黃粉!”吳醒言指著他自己手背上的蛆蟲道,“這些白蛆在黃色的粉塵中十分活躍,你們瞧,它們身后拖著的濕痕,就是它們體內的酸液。它們是被這黃粉吸引過來的!”
話音未落,又有狀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