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終獲自由身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205字
- 2024-03-01 13:20:14
李元惜心疼她這幫兄弟,幫他們衣服上的土灰,心酸更甚。
“大人……”
“丫頭她受傷了嗎?”
“臂上受了輕傷,無大礙,”雷照說道:“俺覺得她嬌小無用,說什么也不讓她再來了。”
“哪里是嫌棄嬌小,明明就是心疼了嘛!”大家逗他,還告訴李元惜,雷照鐵血柔情,竟然悄悄抹眼淚了,由此惹來了更肆意的笑弄。
“是我不好,丫頭平素沒經過這種場面,都虞侯想讓她安然度過余生,我卻把她丟到了報慈寺。”李元惜嘆道,她記得青衫子們冒死撲進報慈寺的那一幕,亂箭叢中,若非鋪兵拼死來救,恐怕這些人如今都已死去……她不敢細想。另外問及青衫子受傷狀況,謝天謝地,他們的傷情都只限于皮肉,傷最重的是張樂福,逃跑時踩空摔斷了腿,大夫說,休養百天就好。
這一切,都被窩窩看在眼里,然而他心里想的,卻是樓主、玉相公、老鬼和其他三兄弟,這么多年來,他們竟從未有過這樣的一段時光,那樣純的笑,不曾在任何人的臉上出現過,自然,那輕輕的彈土動作,那眼波中流轉的心疼、崇拜、敬仰和信任等等,亦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他忽然生出一種巨大的空虛感,仿佛自己突然丟失了幾十年歲月。
李元惜回頭來找窩窩,青衫子們跟著她的目光才發覺了這個小侏儒,頓時仇恨起來:“大人,這廝就是害死……”
李元惜舉手制止,開封府府尹杜衍看到了李元惜,便向她走來,窩窩轉身就逃,奈何青衫子們將他團團圍住,別說他一個大活人,計算他身上的一只虱子,也別想從這堵肉墻蹦跶出去。
杜衍與李元惜講了幾句,他便把目光放到窩窩身上來。
“是要重新押回監牢,還是就地處斬?”他問,窩窩狠狠哆嗦了下,又露出他過往那兇神惡煞的模樣,沖著杜衍做出咆哮狀,青衫子們立刻就將他制伏,押趴在地上,背后頂了好幾只沉,甸甸的膝蓋。
“李元惜!李元惜!你竟敢耍老子!”窩窩罵著:“你以為老子沒兄弟了嗎?天下的老鼠多的是,老子只需要一聲令下,它們會活吞了你!活吞了你!”
“大膽死囚!”杜衍怒斥,吩咐衙役即刻拿下此人,斬立決。
窩窩掙扎著,怒罵著,恨不得自己真變成只老鼠,立刻將欺壓自己的所有人都撕成碎片。
李元惜擺擺手:“罷了窩窩已經在樊樓內被殺身亡,現在這個人,叫龐三元。”
窩窩安靜了。
“龐三元?”青衫子們奇怪道:“這明明就是窩窩!”
杜衍大約意識到其中必有交易,檢查過李元惜遞給他的憑據后,便叫他們扶起窩窩來。
“窩窩。”
窩窩沒答應,他渾身哆嗦著,身子下沉,隨時做著逃跑的準備。
“龐三元。”杜衍又喚道,窩窩這才答應:“我……我在。”
“你若是再敢在民間露出這副兇相,本官便懷疑你盜用身份,不是龐三元!”他一身正氣,鐵面不容情,窩窩在他強硬的逼視下,終于低下頭顱。
“我記住了,我是龐三元。”
杜衍這才將憑據交到他手里。
“百姓龐三元,失足墜入報慈寺地洞,現放他離開,任何人不得無故阻撓。”杜衍宣布,衙役們向左右散了開去,李元惜向青衫子們點頭示意,他們便只好松手,窩窩仿佛不會走路了般,大家看著他如同從膠泥中艱難地拔出左腳,再小心翼翼地落到地面,接著,再提起右腳……
“快走吧。”青衫子們催。
“哎!”窩窩點了下頭,腳下走得越來越快,幾步就跑了起來,到長廊盡頭,他忽又停下腳來,回頭向李元惜方向看來。
李元惜搖搖頭,向他走去。
“還有話講?”
“幫我……向孟水監燒點紙,告訴他,窩窩謝他了。”
“好。”
“李管勾,你是好人。”
“大概不壞。”
窩窩搓了搓手,又咧了咧嘴,李元惜好像在他臉上看到一抹令人詫異的羞澀。
“你……借我點錢?”
李元惜下洞是來清剿鬼樊樓的,隨身哪里帶錢?只得向青衫子借,可青衫子下洞是來干活兒的,身上不裝錢,衙役們因擔心下洞后回不去,身上的錢也都留給了家眷,杜衍素來不喜帶錢出門,恰好大財主周天和下洞來了,卻因為走得著急,錢袋不曾隨身。
人人不帶錢,以至于李元惜借遍了長廊,也沒能攢出個三文錢,最后還是從仵作那里拿了一枚驗毒的銀針,才算把窩窩這廝體面送走。
“咳。”李元惜很是尷尬,不管如何,窩窩是借錢,而不是偷錢,借和偷之間橫杠著刑法,他不再逾越這條線,豈不是好事一樁?只是仵作很委屈,那根銀針跟著他從年輕小伙變成了中年大叔,不知驗過多少尸的毒,就這樣被別人拿走了,怎么不心疼?
李元惜只好再三向他保證,等她回去找到賬房先生小左,肯定還他一根更長、更粗的銀針。仵作不要銀針,他提了個條件,他要天波門徐鐵匠打造一套驗尸工具。徐鐵匠技藝精湛,要價高,仵作算是借機敲竹杠,李元惜不認也得認,只得答應了。
“對了,李管勾,旁邊那具尸首是新近死去的,你知道他嗎?”仵作指著那一具在鐵夾子上燒得血肉模糊、黑炭般的尸體,問她。雷照剛巧從一堆人骨渣滓中撿起把木制劍柄已經被燒沒了的孤劍,奇怪地問:“大人,這不是你小叔、俺師傅的劍么?怎么會在這里?”
他忽然察覺周遭氣氛不對,抬頭看去,只見仵作向李元惜所指的方向與劍十分之近,甚至……
他如同雷霆擊身,啞然于地。
“大人,俺有不情之請。”他雙手恭敬,將劍捧到李元惜面前:“俺雷照,一生沒佩服過幾個人,自從跟了大人你,俺見的都是壯烈的男子漢,俺不要只會揮拳頭打街痞流氓,俺拿這把劍,俺也要去西北,跟著大人你上陣殺敵!俺想大人把這把劍送給俺!”
這要求屬實叫李元惜意外。京城乃富庶之地,西北乃苦寒之地,向來京城去往西北當兵的,大多都是犯事后被發往邊疆充軍,比如那侯明遠。想必,這是雷照情感觸動,一時頭腦發熱罷了。
李元惜取回寶劍:“上陣殺敵,何必一定要去西北?”
“俺不管,俺雷照跟定了你李元惜!”雷照不依不撓:“俺也要做那樣的男子漢。”
“你不怕死?”
“俺怕俺沒用。”
“你不怕丫頭守寡?”
“丫頭守的,是忠烈的寡,她自豪!”
現下的境況,李元惜說不過雷照,她確實也沒有心情去說服他:“這是我小叔的遺物,多謝你送交回來,想要有天它能系在你的腰帶上,就必須贏得了我,且必須去西北。今日就且作罷……”
“大人!”雷照打斷她:“我真下了決心!”
“若真下了決心,我任期滿時,不妨再來與我比武!”李元惜說道,她見青衫子們都停下手里的活兒沉默又哀傷地望著小叔的遺骸,不免肝腸寸斷,前頭衙役喊了好幾聲禁軍要進來了,她揮手驅使眾人快些去干活,別叫這坑洞塌了,所有人都出不去。
另外,她請辦事最為穩妥的董安去幫她買個棺木,她要親自為小叔斂尸。人死生一瞬,為求大義,也值。
董安答應去了,她見雷照仍在賭氣,不肯離開,便把劍給了他,說明是讓他暫時保管。
“大人,你做什么去?”雷照問她。
“應該馬上就要攻藏經閣了,我得去。”
“俺也要去!”
“胡鬧!”李元惜斥道:“你現在,連那棟樓都沒資格進去!”
青衫子們見李元惜明顯不悅,忙強拉硬拽將雷照拖了回去。
至此,藏經閣的青煙散得差不多了,該是胡敏學、吳醒言、郭昶研究出攻閣策略的時候了,正巧,親事官拉著半扇腐豬肉回來了,這豬來之不易,是病死了以后埋進土里處理的,約摸有三四天了,沒被野狗拋了也算個奇跡。那肉爛得生了蛆,十分惡心,另外還有半罐雞血,腥臭不可當,這是他動用了附近所有的鋪兵兄弟,才在這么短時間里從肉鋪找來的。
這些東西被莫名其妙地帶回了鬼樊樓,李元惜拿刀分割了,送給準備攻閣的親事官和三位大人,自己也在懷里放了一塊。
直到現在她仍不懂窩窩叫她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不過,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選擇相信窩窩那片刻迷離中復活的人性。
親事官們要進藏經閣,呂夷簡臨時換調的兩千禁軍也加緊下洞,接管鬼樊樓。這一次的兵力有兩千人之多,他們另有任務,便是封存樓內所有物品,等待風波平息后清算,充入國庫。
誰也沒注意到,此刻,“回”型廊里的某個房間拉開的細小門縫,重又悄悄地掩上了。屋內烏漆麻黑,燭臺里的蠟燭已經燒盡了,也無其他可借的光,小騾子赤腳踩著地面,小心地摸索著,向房間深處走去,直到約摸著外面不會看到李元惜的燈光,才小心地亮起一蘸微弱的火燭——
六張緊張恐懼的面孔正在對面望著他!
此時地面上,一支西北來的快馬沖入京城,一路喊著“白豹城大捷”得進皇城。呂夷簡仍在集英殿中當值,拿了捷報,速速呈遞給屏風后養病的趙禎來看。
捷報乃是是韓琦親筆寫就,字里行間難掩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