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開赴大理寺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243字
- 2024-03-01 13:20:14
按理說,雷照并無資格代替街道司講話,但李元惜并未制止他。她對錢飛虎的行為亦是失望,但現下不是再糾結其背叛的時候。她走近錢飛虎,隨著圍觀百姓一聲驚呼,她伸手拔出他的佩劍,親事官又要動手,錢飛虎攔住他兩,兩眼緊張地注視著李元惜的動作。
路旁一塊雕著“賤避貴,少避長,輕避重,緩避急”的路碑,大約經歷了許多年的風雨,涂在凹痕里的紅漆斑駁不堪,有著與孟良平一樣的落魄模樣。
雷照、小左等人生怕百姓再趁機撲來,也將人墻跟著李元惜移動,直到石碑也進了他們的包圍圈。
在一雙雙眼的注視下,李元惜舉劍,大吼一聲,沖著石碑一角用力砍下——虎口震得巨疼,簡直要把骨頭震碎,長劍崩斷,錚錚作響,石制的路碑一角已被順利被切下。她向著百姓,搜尋著那些興奮的餓狼,長久以來,一口窩囊氣一直堵在她胸口,借著今日的機會,她務必一吐為盡:
“鬼樊樓!我知道你們的嘍啰也混進百姓中,我李元惜要你們帶話回去,給那位自以為可以一手遮天的樊樓主:我李元惜,乃將門之后,忠肝義膽,不懼你這鼠輩!你且得意地活著,記住這石碑,來日,我李元惜定將你伏法于天子腳下,斷頭于此石碑前!”
這是她的決心,也是她的挑釁。從今日起,她李元惜與這鬼樊樓樓主,不止有公仇,更有私恨!
李元惜能感覺到,惡毒的目光已釘死在她身上,她循著感覺找到那目光,它卻又及時收斂鋒芒,消散在人群中了。
“你個傻丫頭?!泵狭计捷p嘆。
斷劍被狠狠地摜在地上,錢飛虎理解李元惜的不屑,默默撿起劍來,在衣袖上擦凈,送回劍鞘。小左哀哀地望著他,在四目相對一刻,她的惋惜也隨著一口長嘆,瀉出體內。她失望地扭身過去。
“即刻開赴大理寺!”錢飛虎命令,呵斥百姓:“再有阻撓者,送城外值河道清道勞役半月!”
孟良平雙腳拖著沉重的鐵鏈,舉步維艱,因為項上沉重的長枷又被泔水澆濕,更添分量,他前胸后背的傷口被擠壓,再次崩裂,滲出些血來,暈紅布衫。
這條去大理寺的路,比以往任何時候更遙遠。
距離大理寺還有十多步時,孟良平終于不堪重負,身子一歪,倒地下去。李元惜連忙上前扶起照顧,見他嘴唇干裂出血,神志不清,忙喊人送碗水來。
來的人,是錢飛虎。
她一手扶著孟良平,叫他枕進自己臂彎,一手將水碗喂到他嘴邊。
孟良平連吞咽的力氣都沒了,李元惜只好慢慢灌他,如此,他才緩緩醒來,勉強睜開一道眼眸。
“不哭,”他衰弱地抬手,幫她擦著眼淚:“我們這樣子,百姓會誤解的?!?
“讓他們誤解!”
他又看到錢飛虎,見他眼里也是霧氣蒙蒙,嘴唇抿成一條倔強的弧線,一臉愧疚,便強擠出笑意安慰他:“我又不是死了,你不必如此。飛虎,宮中不安全,官家又在病中,你作為親從官,定要護衛官家?!?
錢飛虎微微一愣,眼淚不小心掉落一顆,被他不著痕跡地快速擦去。他站起身來,呵斥道:“走!”
大理寺少卿吳醒言與姜寺監已在寺外迎接,圍觀的百姓將此地圍堵地水泄不通,若非青衫子、鋪兵等在外圍戒嚴,孟良平免不了被一路打進大理寺。
吳醒言下階與錢飛虎行禮,交接囚犯。大理寺獄卒接手孟良平,姜寺監冷眼觀看,眼神里充滿鄙夷與輕蔑。
進入大理寺后,隔絕了百姓,青衫子與鋪兵們才被遣散,退出寺外。李元惜堅持要送孟良平進監牢,此舉不符合慣例,侍衛衙役都紛紛看向吳醒言,吳醒言揮揮手:“李管勾乃是長公主義妹,本官破例,送李管勾個人情,隨她去吧?!?
李元惜對大理寺監牢所在都輕車熟路,此時日頭正盛,監牢附近,卻似乎連陽光都冰冷了幾分,寒氣逼人。孟良平走得搖搖晃晃,隨時可能倒下,李元惜跟著提心吊膽,孟良平實在走不動時,吳醒言便令獄卒攙扶著他。
“再走百步就到了?!眳切蜒哉f道。一行人與大監牢擦肩而過,吳醒言有意將孟良平送至窩窩所在的舊牢房,李元惜又生了新的擔憂:鬼樊樓已經將孟良平視作眼中釘、肉中刺,若是趁此機會殺了孟良平,也未嘗不可能。秘書郎王景康之死,難道不是前例嗎?
對此,吳醒言只能承諾,多派幾個心腹把守監牢,留意窩窩和孟良平。
眼下只能這么做。
窩窩因為身材矮小,大牢的木柵縫隙較寬,為防止他脫逃,他被獨囚一室,那是廢棄許久的地牢,監牢四周具用縫隙狹窄的鐵柵圈起,就連狹小的窗戶也是如此,可謂固若金湯。然而,這里只能防得住人,防不住老鼠,越是走近,越能發現更多的老鼠屎尿痕跡。
負責守衛的兵卒眾多,絲毫不放松警惕,按照守衛所說,自窩窩被押送到囚牢中,除審訊官員和護衛,再無人進出。
厚重的木門鑲嵌鐵皮,從內打開,撲出一片灰蒙蒙的塵土,吳醒言拿手捂住口鼻,先孟良平一步踏進牢去。
舊牢晦暗,比新牢更甚,兩個衙役點著火燭,燭光尚且不足以照亮一步之外,且這里老鼠極多,吱吱的鼠聲甚至到了聒噪的地步。老鼠不懼人,即使見到光亮,聽到響動,也并不躲藏,反而耀武揚威似的在他們面前竄來竄去,有只肥鼠竟泰然自若地面朝孟良平,直起身子,拿兩只前爪梳理著頭上的毛發。
突然“噗通”一聲,一只肥鼠從天而降,撲翻了衙役高舉的燭臺,只剩一只照明,惹得吳醒言老大不痛快。他叫獄卒點了幾支火把,才讓牢房恢復了些光亮。
親事官們厭惡這環境,根本不想踏足進去,錢飛虎便叫他們等候在外。
李元惜凝視著這黑黢黢、陰暗暗的地方,感覺它變成了一張鬼差的大口,要吞了他們似的。
孟良平所在的牢房緊挨著窩窩,床榻只是一支長條石塊,冰冷透骨,好在草席是新鋪的。
到牢房前,李元惜便不能再進去,錢飛虎和吳醒言必須檢查孟良平渾身夾帶,兩人從他布衫的兜中搜出一塊泥胚。
“這是什么?”吳醒言問,李元惜只覺此物熟悉,它大概是磨合羅的碎塊。只是剛才的泔水浸濕它表面,又被百姓擁擠,已經變作幾塊碎泥。牢頭想要掰碎它檢查,李元惜和錢飛虎立刻阻止。
“李管勾,請代為保管,如何?”錢飛虎問道,不及李元惜做出回應,孟良平便連忙拒絕。
“不可!”
他反應之大,甚至嚇了李元惜一跳。
她清楚此物對孟良平重要,但孟良平卻拒絕她保管,甚至不允許她觸碰,這令她十分驚奇,這塊泥像銀針一般,刺中她最敏感的穴位。
“我偏要保管!”
“飛虎!”孟良平向錢飛虎求助,錢飛虎立刻將碎塊收起,冷言道:“所有與孟良平相關的物件都要上交皇城司。李管勾,切勿再爭執??煞窠枧磷右挥??”
李元惜氣不過,將帕子扔給他,錢飛虎立即將泥塊包裹其中,收入懷中同時,取出鑰匙,幫孟良平打開長枷鎖扣和腳鏈,向吳醒言說道:“孟良平只是借大理寺牢獄關押,大理寺無權提審,謹記?!?
隨后,便走出牢獄去了。
孟良平則拖著疲憊又疼痛的身軀,坦然坐到床鋪上去,儼然接受了自己重囚犯的身份。
“李管勾,請——”吳醒言伸手向外。李元惜望著孟良平,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她怎能輕易離去?
隔壁窩窩一直拿那雙灰蒙蒙的眼打量著他們,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孟良平真要與窩窩做鄰居了。
他的出現,提醒了李元惜清剿鬼樊樓的任務仍在。再者,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她總不能長久地在這牢房陪伴孟良平。
因此,她再不情愿,也只能離開。
“保重!”她說,孟良平輕輕點頭,安靜地閉上了雙眼。
自清剿鬼樊樓計劃開展以來,想不完的事情干不完的活兒都在壓榨他有限的精力,他太累了,當虛弱的身子進了監牢,他再無精力思慮太多,管它床鋪冰冷硌人,倒頭便睡。
跑來跑去的老鼠,沒完沒了吵鬧的吱吱聲,他全然感知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鐵柵一聲響,原來是窩窩終于沉不住氣,率先開口。
“你演戲給誰看?我是個半瞎子。”
孟良平不答話。
時間在這晦暗臟臭的牢房中走得尤其慢,窩窩明顯有些氣燥,故意弄出些動靜去煩擾孟良平,但孟良平連姿勢都沒換過,他氣定神閑,不為所動。
陽光鋪入小窗,起先是斜斜的一道,漸漸放射出一片,灰蒙蒙的,暖融融的。窩窩蜷在陽光中取暖,這使他距離孟良平近了幾步,他發白的眼神努力向他聚焦。
“夠了!你還要在這里待多久?你要說什么?你要做什么?別藏著掖著啦。”
孟良平依舊不答話,窩窩終于被他激怒,他提高沙啞的嗓門,斥問孟良平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不是演戲,也不是搞鬼,你該清楚,冷院被曝光于天下,就是我孟良平成為階下囚之時?!泵狭计叫钠綒夂偷卣f道:“如今我這落魄模樣,千真萬確?!?
窩窩喉嚨里像吐泡泡似的咯咯低笑,他自然懂得孟良平話里的意思:“你活該?!?
孟良平睜眼,只見窩窩已經來到鐵柵前,幸災樂禍的神情嵌在他鋪滿泥垢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