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看,為什么是正北?”孟良平打斷他的觀察,周天和清了清嗓,繼續補充。
“我也與鬼樊樓接觸過,他們號稱自己的暗渠迷宮為地下皇城,你看這些溝渠,雖然很凌亂,但基本也是力求方正對稱的,可知,樊樓主確實把自己的王國當做皇城來看待。我們的皇宮,在中央——你們看,對于開封府來說,皇宮,確實在北方!”
“你的意思是,鬼樊樓的位置,很可能在皇宮下方?”錢飛虎驚叫出聲,在場的幾人全部熄聲凝氣。他們心知,真相極可能確實如此,畢竟,沒人敢在皇宮下動土,鬼樊樓修建在這里,安全至極。
“怎么辦?”李元惜看著孟良平,皇宮下究竟是否真是鬼樊樓,目前還無法確定,即使確定,又如何向官家說起這事呢?
是啊,怎么說起呢。
“我想親自去與官家言說此事。”他輕描淡寫地說道,好像這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然而,他卻躲開了李元惜熱·燙的雙眼。
“什么時候?”李元惜問他,自覺這個時間不會推得太遲。
“事不宜遲……”
兩人正說著,大院里再度混亂,竟然還有打斗聲音。
李元惜撲到門前一看,嚯,十幾個百姓正和幾十個青衫子亂打一氣,她頓時火冒三丈,提腳就要出去分開兩波人馬,然而,她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這十幾個看似瘦弱的老百姓,居然能把幾十個壯漢打得不占上風。
雷照也在其中,但他追的是從偏院竄去教頭房內的百姓。
“你奶奶的!你親戚在這屋?俺看你親戚在閻王跟前做小鬼!”
教頭尚未恢復,吳夲手無寸鐵又不會打架,已被眼前的場面嚇懵,雷照打不過這人,索性拿了一根立在墻角的扁擔,掄起鐵鉤就往那人腦袋上砸!
倏忽間,就有百姓沖到李元惜面前,李元惜踹出一腳去踢飛這人,轉手就關上垂花門,上了門栓,然而,還是有幾個黑衣人從后墻躍進后院,李元惜正想為教頭報仇,他們正好趕上了!
她沖入寢房,拿了斬馬刀就到院里迎敵,孟良平卻死死地把她和周天和、錢飛虎堵回到屋內,自己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持著石鎮尺,與黑衣人過招。
是了!
這不是一場普通的打斗,還要謹慎鬼樊樓趁機再下蜈蚣毒!
“大人,他們是沖新地圖來的!”周天和緊緊抱著地圖連連后退:“這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丟失了。”
“第一個問題,他們是沖地圖來的,說明咱們街道司出了叛徒,有人把消息帶給了他們!”李元惜叮囑周天和:“我走之后,你要揪出這個叛徒,不要讓他繼續作亂。”
“你要去哪兒?”周天和慌張地問,院子里,孟良平對付這幾個蒙面人并不吃力,但依舊讓他心驚肉跳,李元惜取走地圖:“我帶地圖和吳夲去安全的地方!”
地圖藏身上或是街道司都不安全,這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似乎是皇宮,然而,劉權成之后,李元惜對皇宮也失去信任,何況根據他們的推斷,鬼樊樓就在皇宮下方,怕是皇宮本身就是個極危險之地。
“李管勾,我能做什么?”錢飛虎焦急地等著李元惜給他分配任務,李元惜隨手拿了個信封,封皮寫上“密信”二字:“我去大理寺搬救兵。”
“一張空信封就想搬救兵?”錢飛虎懷疑李元惜帶錯了東西,周天和卻理解了李元惜的意圖:空信封肯定不是為搬救兵,而是為了給鬼樊樓的眼線看,故意混淆他們的視聽之計。明面來看,李元惜帶走的是孟良平親筆寫就的求援信,實際李元惜要做何打算,只有她自己清楚。
“這群人雖然在替鬼樊樓賣命,但肯定不是鬼樊樓的人!”李元惜邊說邊斬馬刀背到身后,又往靴子里藏了把彎刀,身上潑了些鼠見愁,又帶了一壺鼠見愁,馬身上也掛了箭筒和弓,她的行頭,猶如沖殺戰場的布衣將軍。
“可是,我做什么?”錢飛虎迷茫地望著她,她拍拍他的肩膀:“聽你家大人的話。”
她沖出寢房,孟良平已將跳入后院的黑衣人全部打趴在地,他翻找著他們隨身的東西,兩人簡簡單單對視一眼,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不需多言,便明白對方的想法。
她到大理寺搬救兵,鬼樊樓便會認定地圖仍在孟良平身上,自然的,搶奪地圖是以孟良平為靶心,李元惜預計她走后,還會有黑衣人趁孟良平勢單力薄去找地圖。
李元惜到前院,與這十幾個百姓打架的青衫子們又增加了幾十個,現在就算一人一拳頭,也能把他們捶老實了。
“雷子,給我吳夲!”李元惜到教頭房里,驚訝地看到,雷照竟然懵懵地蹲在墻根下,吳夲正給躺地上的百姓把脈,隨后表情沉重地搖搖頭。
雷照打死人了!
他絕望地抬眼望著李元惜:“大人,俺,俺……”
這可是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的驚慌情緒。殺人償命,李元惜知道他害怕什么,她走過去一把拎起尸首,扔到院里去,又狠踹一腳,回頭表揚雷照:“你立功了!這廝要搶的,可是我要送給苗昭儀的民間神醫!”
雷照聽了,呆愣地不眨一下眼:“大人,這不是……”他猛一拍額頭,看來是醒悟了。
“是,這廝竟敢搶大人送給苗大姨的神醫!俺見義勇為,友好地勸他不要輕舉妄那個動,不想他竟然見事不成,拿扁擔自殘——看,這就是恁扁擔!”
他這一番添油加醋,真叫人哭笑不得。苗昭儀被他聽成了苗大姨,兩者身份地位不同倒還好說,但扁擔自殘這一說,任憑哪個仵作都不會承認的。
不過話說回來了,李元惜之所以給他說什么立功,不過是為了安慰他,使他振作精神。
街道司身正不怕影子斜,這些百姓肯定來路不對,打死幾個又何妨?
倒是吳夲,著實被街道司的變故嚇到了。李元惜安排雷照切實保護好他,隨即出街道司,上路往大理寺急趕!
果然,這一路兇險異常。街道司院中即有鬼樊樓的暗哨,她人剛出街道司,就有嘍啰尾隨。李元惜驅馬快行,行到一半路程,前路混亂不堪,詢問之下,是進京難民偷東西被抓,掌柜動了私刑,激怒難民們,數十難民正在沿街鋪子里搶砸貨品呢。
若論平時,李元惜早就去“拔刀一吼”,尤其是此路通向大理寺,繞路而行,便會費時。
然而今日,李元惜偏偏調轉馬頭,繞路而行,且她的目的地并非大理寺,而是長公主府。
鬼樊樓提早在街道司通往大理寺的路上設伏,故意制造麻煩,無非就是想拖延時間,相反,街道司通向長公主的一路,卻是平安順利,李元惜一路疾馳,到了長公主府,下馬催門,楊總管剛開了門,李元惜便牽馬撲了進去。
“快,有急信向公主求援!”她渾身惡臭,楊總管卻不介意,立刻帶她去見長公主。
這是李元惜頭次來長公主府中做客,府邸并無想象中那般龐大恢宏,其占地甚至不足丁宅三分之一,只簡單的前后院落,小花園一座,仆從尚無幾個,房內裝飾也分外冷清,叫人看得心里發涼。
長公主不知李元惜要來,此時正在小花園種菜,與她一起的,還有幾位王公貴族的女眷,氣氛愉快輕松。
“在此等候。”楊總管吩咐李元惜,準備去通報。這院子本來就小,這邊的動靜那邊馬上就瞧見了,長公主見了她,分外高興,連忙招手喚她過去,一一介紹了那些李元惜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完全聽不進去名號的夫人娘娘,又讓她看那些葉片肥壯的菜苗:“我從前也種過菜,要么纖纖瘦瘦根本長不壯,要么長起來了也結不上多漂亮的瓜果,一個個蔫頭耷腦,很傷人心。這次用了街道司的糞肥,總算是知道農夫們為什么會搶肥了。現在好了,八家糞場齊開,又要造福多少農戶。”
李元惜見長公主種菜用的肥正是街道司產的糞肥,內心生了些感動,但她心里著急,擠出來的笑也是別別扭扭,長公主見她神情如此,大約猜出是又有大事發生了,便假意身子不適,幾位夫人娘娘也知趣,寒暄幾句,紛紛告退。
客人剛走,長公主便來找李元惜:“聽說街道司賬房被火藥炸了?”
原來,即使這段時間長公主并未與李元惜見面,卻時刻關注著街道司的動靜,李元惜顧不得與她解釋過多,直說現在有重要事務要委托長公主。
“屋內言事。”長公主引著李元惜前往正堂,吩咐楊總管關門護院,禁止任何人靠近。這還不夠嚴謹,李元惜摘下鼠見愁草汁,道一聲“見諒”,便把這嗆鼻的草汁往正堂四周灑了一圈。干凈如長公主府,亦有老鼠蝸居,鼠見愁驅鼠,這些老鼠紛紛往別處逃竄去了。
長公主看得驚懼,倒也很快撫平情緒。
“何事?”她問。
李元惜取下斬馬刀平放地上,小心翼翼地拔出刀來——那裹在刀身上的,正是東京暗渠全圖!全圖密密麻麻的路線和柵口標記,看得長公主驚詫不已。她見慣了世面,卻從未見識這樣的“世面”,以至于半晌都合不攏嘴。
“這、這是……”她后退兩步,摔坐在椅子里,一身冷汗沁出冰肌玉膚,雙手緊緊抓著扶手,以至于骨節突兀聳起。
顯然,她被鬼樊樓真實的勢力嚇到了。這京城,是何等繁榮光耀的人間,又是何等陰暗恐怖的地獄!
李元惜小心將地圖疊好奉上:“長公主閱過,此圖便是剛繪制完成的《東京暗渠全圖》,我們沒時間再多做一份,一旦遺失,探渠行動便是一步敗棋,清剿鬼樊樓計劃更是滿盤皆輸。鬼樊樓已開始搶奪破壞,故不得不千方百計保全它。”
長公主伸手,本想接過來,卻又為自己能不能承擔得起如此重任而心虛。
“哥哥正盼著這地圖,我即刻送進宮去,可好?”
“不可。”李元惜忙制止她,收起地圖,她尚不敢告訴長公主皇城之下可能是鬼樊樓本部的猜想:“宮中不安全,失火、失盜,隨時能毀壞地圖,唯有讓鬼樊樓相信地圖不在長公主府中,地圖才算安全。”
長公主立即傾身向前,急切地詢問她話里的意思。
“長公主將連環明暗之計演下去,持假地圖進宮,而真地圖,仍然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