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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役夫道真言

無怪掌柜們高興,修整后的麻衣巷與之前全然不同,這里街頭巷尾的拒馬均已撤除,地面恢復平整,明溝暗渠均已建成,在周天和的籌劃下,原先暗渠的路線上又新修了座公廁,暗渠內填埋了十二節糞桶,足夠一條街的住戶、游客使用一整天。

街道兩旁的燈柱亦修補完好,燈油注入,燈火輝煌,商戶、居民、游客,無人不映照著暖融融的笑臉。

法事過后,商戶們又欲邀請眾人飲宴,李元惜慌忙拒絕,以明日公務不敢被酒食耽誤,推卻回去,交代青衫子們勿取百姓一分一厘的好處,盡早回衙司休息。

孟良平舉頭望望天色,夜空潑墨如風如浪,如此美景,回衙司龜縮起來未免太可惜。又聽李元惜肚皮嘰里咕嚕,便不禁失笑:“我聽說,陜西以面食出眾,在京城匯聚天下的美食中,陜西最能拿得出手的就有兩樣:羊肉泡饃、油潑面。之前你請我吃羊肉泡饃,不知我請你油潑面,可隨你心?”

街道司做飯,因為人口太多,故而很少吃面,多是吃米。李元惜在延州時,恨不得一天三頓都吃面,進京以后三天都吃不上一頓面。孟良平說起這“油潑面”三個字,已然把那一碗油亮亮的勁道寬面條帶到李元惜眼前,勾著她的魂兒,拽著她的魄兒,只能一個勁兒地咽口水,顧不得其他。

“當然隨心,可這條巷子不見有做油潑面的鋪子。”提到這遺憾事兒,李元惜就覺得窩火:“走,今個兒咱們必須吃上油潑面。”

孟良平翻身上馬,叫李元惜跟緊了。都水監每年都會征許多役夫清淤河道,成千上萬的役夫要吃飯,河道旁近就有商販支起了無數的篷布,拉開了數里長的桌椅,為役夫們做飯。這些商販來自帝國各地,想吃什么,吆喝一聲就有人應。眼下,京城內四條大河均已完成春季清淤,那數里長的桌椅待明年才會出現,但金水河因暗渠泥沙流入,都水監被迫再行清淤,因此,金水河下游河畔便出現了許多飯食游鋪。孟良平上次親去指揮清淤時,就在一家油潑面鋪子囫圇了個飽腹,當時不覺得好吃,事后卻常有回味。因此借此機會,他便要帶李元惜去那里再品嘗一番。

金水河清淤亦接近結束,下游只集中布著十幾家篷布,幸好掛著“油潑面”旗子的那家還在。李元惜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來,恰逢役夫們下工吃飯,每桌都坐滿了人,做買賣的多是男人炒菜,小孩鼓風,女人切菜,兄弟扯面,妻舅跑堂,可謂是全家上陣,有說有笑,熱鬧非凡,役夫們隨意地坐著、蹲著、踩著凳子,一邊呼隆呼隆地大口吃飯,一邊還要騰出空來閑聊胡侃。

孟良平輕車熟路地擠到人群里,喊了一聲“油潑面”,隔了幾層人山之處立刻有回應:“油潑面一位!”

見他混得如此熟絡,李元惜覺得甚是好玩,跟著喊了聲“油潑面”,那邊回應亦如是,轉瞬,熱鬧像被掐斷了,突然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盯著李元惜——女人!役夫之中,可是沒有女人的!

“這不是李管勾?”有人認出她來,“李管勾,前一陣子我還去你街道司應募呢,當時舍不得賣力氣,你看我現在中不?”

李元惜笑著:“中!你們趕快清淤,這邊結束,再去我街道司應募。”

兩人擠過人群,到油潑面的旗子下,立刻有人挪了挪,給他們騰出兩個位子來。李元惜只覺得溫暖又興奮,孟良平對她的喜好實在是拿捏得準,處處得她歡心。

“謝謝。”她對孟良平說道,不知哪個,突然抱著她兩腦袋往一塊撞,兩人都是習武之人,當即反應便是互相攔手阻擋,阻擋過后,又不免發笑,看去,周圍已經笑成一片。

“他兩害羞呢!”大伙兒指著他們說:“羞個甚,等害相思病?”

“他們以為咱們……”孟良平笑笑,不再說下去,李元惜怎能不懂,紅著臉催掌柜快些上面。

小菜大蒜油潑面,再盛碗飄著豬油的面湯,這世上便再沒有美食可與之相比了。饑饞難耐,店家剛把碗端到她面前,她便顧不得體面,一手抱著碗,筷子挑起面條,好一頓狼吞虎咽,孟良平勸她慢著點吃,小心燙著,下一刻,自己的飯就被李元惜搶了過去。

“掌柜,再給他來一碗!”她向掌柜招招手,孟良平好笑地搖搖頭,聽她這口氣,倒好像飯都給他吃了似的。

要是以后能經常這樣……李元惜遐想道,孟良平伸手,將她垂至碗邊的頭發攏到耳后去。他動作輕柔體貼,李元惜禁不住一陣心旌蕩漾,便借著開玩笑調侃他:

“孟良平,你實話講,你有沒有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食客們跟著起哄:“孟水監,李管勾問你話呢。”

孟良平似喝醉了酒,面上飛霞,卻向皇城方向拱拱手:“我自小立志要投身治河大業……”

“切!”周圍一片噓聲。

李元惜心里就像被狗啃走一塊似的,有些難堪與空虛,但她依舊逞強:“大家都聽到了,我與你們的孟水監只是好朋友,我李元惜可不會讓自己嫁給一個心里只想著治河的木頭人!”

朋友?木頭人?孟良平暗暗地給了自己一個大大的苦笑,失望,甚至有些心痛,不甘,甚至有些惱怒,一如年少輕狂時被人痛打一頓。

他側身面向李元惜,挑釁地問道:“那我問你,你也需實話講:你有沒有放在心尖上的男子?”

李元惜向皇城方向拱拱手:“我自小立志……”

眾人又要噓聲,李元惜卻收住口了。

“立志怎么?”眾人問,孟良平似乎已經猜到李元惜的后話,拾起湯碗,呷了一口面湯,卻仍能聽到身體里的水分滋滋蒸發的聲音。

“不行,孟水監說了,我得同大家講實話。”

“什么實話?”眾人問。

“的確有放在心尖上的男子。”

“誰啊?”眾人繼續問,孟良平震驚地望著她,卻見李元惜莞爾一笑:“幾百號人呢,每個都在心尖上。”

眾人剛噎在喉間的噓聲這時可以盡情地吐出來了。

雖然周遭都是歡聲笑語,李元惜與孟良平也盡情與役夫們玩笑,然而,剛開始的好心情卻一掃而空,叫李元惜應付起來有些吃力。她可不能縱容這種心情總像鬼魅一樣在她腦子里飄來蕩去,待役夫后熱情過去,同桌的另外幾人吃完走開之后,李元惜忙戳了戳孟良平,說著只有兩人能聽清的悄悄話。

“說真的,你對我是不是有些兒女情長的喜歡?”

這可叫孟良平怎么回答?

“狗肉,狗肉,下飯的醬狗肉——”有小販挑著擔,故意在面食攤邊轉悠,又到李元惜這桌來兜售:“客官,來點醬狗肉吧,新鮮狗肉,條條瘦肉,嚼著可香可帶勁兒。”

他哪清楚,他這一聲勤快的吆喝把李元惜殷殷切切的心情又給喊沒了。

“去,別處賣去。”她沒好氣地驅趕,孟良平卻留住了他。

“你哪來的狗肉?”孟良平問他,小販以為孟良平想買,連忙放下擔子,挑開竹蓋,頓時,一顆醬好的狗頭顯現在孟良平眼前。李元惜抬眼瞥過去——這狗頭醬得骨肉分離,上色極好,聞著也香,但她素來不食狗肉,狗肉在延州也好,京城也罷,都不乏小販販賣,因此見多不怪,沒當回事。然而,就在一個飽嗝后,她忽然又覺得這狗頭恐怖又惡心了——她又一次想起了失蹤的大黃。

雷照送給都虞侯孔慶的狗,便是從肉市上買來的。

于是這碗面,也不香了。

她看向孟良平,孟良平刻意不去看擔子里的狗頭,神情極是悲愴。

“自家養的,家里有狗場。”小販得意地答他,大概是覺察到他神情的變化,清楚他不是吃狗肉的,便干脆面向其他食客兜售起來。

“會不會抓路上的流浪狗?”孟良平緊追著問,小販佯裝生氣:“客官你這是什么話?那流浪狗不干不凈的,要是生著病,我做給你們吃,不是害你們嗎?我給你們吃的,都是身強力壯的狗。”

“孟水監,他的話你千萬別信。”旁邊桌的幾個役夫操著南方口音笑說,“別說流浪狗,搞不好,別人家里的狗他也去偷。什么狗場,你叫他拿狗子皮毛來看,不定皮毛亮旺旺的寵物。”

狗販子與他們激辯,掌柜端著碗熱騰騰的面,放到孟良平面前,抬手轟趕小販:“這里不吃狗肉啦,你快走。”

此處不吃狗肉,別處有人吃。孟良平聽著小販吆喝,看著有人攔下他,饞著口水買走狗頭,心里便一陣陣難過。

“不知大黃現在哪里。”他呢喃。

李元惜猜大黃兇多吉少,但還是安慰孟良平,憑著大黃的機靈勁,定能躲過丁霆和鬼樊樓的輪番襲擊折磨,它定是躲在哪里,等它認為冷院安全了的時候,一定會回來的。

孟良平感激地望著她:“對,它一定會回來的。”

“欸,你們京城人多愁善感,為一只狗子都能心酸。你們不出去瞧瞧看,有多少難民正在進京的路上?他們來了,京城的流浪狗大約也活不了多久了。”這幾個役夫感嘆,他們提到的難民瞬間吸引孟良平的注意,他忙叫了一壺好酒幾碟好菜,請他們來自己桌前一起邊吃邊敘。

經這幾位役夫介紹,今年開春,江南北路本就遭遇干旱天氣,幾條河流流量不足,當地又盛傳河里流鹽的說法。鹽比莊稼值錢多了,因此,很多農人都下河去曬鹽,他們也去了,起初,果能曬出些鹽,賺到些錢。嘗到這個甜頭,一家人索性撂了田地,都去河里了。河流變成撈金處,這個村里挖一條支流,那個村莊干脆修起攔河壩——役夫的家鄉是個大鄉,建大壩時男女老少都去了,三歲的娃兒都學會敲石頭了。

這些事情,與之前孟良平從本地河長那里聽來的無差。

“河流本就不產鹽,之所以有鹽,是有人故意撒進去的。”孟良平解釋道,幾個役夫說,的確如此,反正誤了春耕后,河道里也沒鹽了。這是老天爺在責罰他們的貪心。

“那你們怎么會想到進京?”孟良平問道:“從江南北路到進城,是很長的一段路,難道你們不在沿途州縣落腳嗎?”

“大人,你說得對,我們就想在附近州縣先落腳,等一場大雨沖開大壩。河道恢復正常,我們就回地里去,種些應季的莊稼。可是,在河里撈過鹽了,幾個人能說服自己,回去再苦哈哈地做農民?有人鼓動說,進京能入兵籍,朝廷養著,于是,好些個農家都收拾了行李,投奔京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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