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又窒息又藍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4030字
- 2024-03-01 13:20:14
新鄭門大街抽調了不少青衫子,街道司剩下的不過百人,來練拳的青衫少了很多,但出拳踢腿、呼喝吶喊,氣勢不小,吳醒言翻來覆去睡不著,拆了教頭的被褥抽出些棉花塞耳朵,即便如此,還是睡不著,便出門來制止:
“安靜些吧,你們只是清街掃路,又不用去對付鬼樊樓,練拳做什么?”
教頭不高興:“圣上調禁軍給大人用,大人卻把禁軍丟給鬼樊樓處置,又是為何?”
其實,吳醒言睡不著,正是因為心不靜。三番兩次丟禁軍,探渠又進度緩慢,教頭這樣戳他痛處,頓時惹他大怒:“你這廝好個無禮,竟敢侮辱我!”
“侮辱你?你丟的只是一點面子,有人可是丟了性命!”
“難道是我的過錯?”
“如何不是你的?”教頭理直氣壯地抨擊道:“沒有金剛鉆,偏敢攬瓷器活。兵卒把性命交給你,你卻無計可施,你這是草菅人命!”
吳醒言貴為大理寺少卿,從來都是受人抬舉,哪里受過這氣?縱使不會吵架,也擺出一副吵架的架勢,教頭也是雙手叉腰,恨不得嘴里噴火燒死他,練拳的青衫子們看這陣勢,自然是替教頭說話。有人跑到正堂來報李元惜時,李元惜正盯著墻上的地圖,研究著金水河沿岸的街道的布局,乍聽到發生這般離譜的事情,些微回不過神,只是跟著青衫子往偏院跑,再見到吳醒言和教頭兩邊劍拔弩張,才像被一盆冰水澆了頭,徹底清醒過來。
還能怎么辦?只能調停。沒想到,她插話的三言兩語,非但沒澆滅吳醒言的怒火,反倒把他擠壓許久的怨氣釋放出來。他一張臉憋得通紅,額上的傷口腫起個大包,兩撇并不濃密的小胡子跟著他的身子發顫,李元惜覺得他就像火炭上的水壺,一邊冒泡一邊噴氣,好險要炸了。
“李管勾,讓禁軍下渠冒險探路,失蹤后的確生死未卜,不僅如此,這幾日來,禁軍和官兵把守在城內外各大小路口,防止丁若可向外逃竄,并無所獲。官家交于我的任務,我一項都完成不了,的確是我吳醒言無能!”他話鋒猛轉,眼神犀利無比:“可是,今日這樣的局面,孟水監一點責任都沒有嗎?你李管勾能脫得了干系嗎?孟良平分明有過下渠經驗,甚而他三番五次去過鬼樊樓本部,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告訴我路線,省去很多周折。而你,與孟水監的關系,我們有目共睹,難道你對他的秘密一無所知嗎?你們既然知道,為什么不肯講出來?偏偏要戲弄我這無能之輩?”
吳醒言說到激動處,竟然故作譏諷地向李元惜深深拱手作揖:“李管勾,你平日里宣揚的總是人命至上,全城百姓更不相信孟水監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如今,上百名官兵性命握在你手里,萬肯不要再計較個人得失,你如果知曉地下暗渠的分布,一定要救救他們,而不是藏著掖著,不肯坦白,且縱容這樣一個小廝侮辱我!”
他這一番諷刺和污蔑,聽得李元惜下巴頦都要掉地上了。萬沒想到與他們并肩作戰之人,內心居然是這樣看待他們!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該失望,還是該慶幸。
教頭對吳醒言的失言亂語既看不入眼,也聽不入耳:“你這是什么意思?顛倒黑白,誣陷旁人,來為自己的無能開脫?”
青衫子們也急于為李元惜辯護,紛紛指責吳醒言。他們信得過李元惜的為人,孟良平與他們相處多日,他們也能分辨得出好人壞人。
幾十張嘴一旦加入進來,就免不了聲嘶力竭的爭吵。
李元惜只好暫且安撫眾人,將吳醒言與教頭二人分開,她請吳醒言去賬房敘事,一旦關了門,失望如潮水,她自己的情緒也上了頭。
“你到底是不信任我們。”她嘆道,吳醒言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語氣有些服軟:“李管勾,不是不信任,是我真擺脫不了這個問題:孟水監為什么不肯告訴我暗渠的布局、鬼樊樓的方位?”
李元惜本來準備給吳醒言倒杯茶壓壓火氣,聽他這么說,索性把茶水潑進花盆里。
“你不想想,鬼樊樓狡詐到何種地步?孟良平下渠時,鬼樊樓難道會點燈做記號,生怕他忘記嗎?發生這么多事后,鬼樊樓可能讓他走過的路仍然存在著,好讓你們直·搗它的巢穴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吳醒言半張著嘴,驚愕不已。他驚愕于自己的糊涂,作為執掌刑獄的官員,這么淺顯的道理他早該看得清楚,但他偏偏要蒙蔽自己。
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越想越后悔,越后悔越覺得沒臉再面對李元惜,他捂著臉,大嘆一聲。
這一聲嘆,讓李元惜很是動容,她清楚吳醒言壓力不小,便走到他身旁,好生安慰,順帶著給他的額頭做個簡單包扎,防止潰爛。
若是鬼樊樓真有那么容易被清剿,這艱巨的任務早已由前賢完成,何苦等到他們這一代?
既然四人已經同心協力于清剿,就該信任彼此,再不互相猜忌,說出這樣傷人的話。
“李管勾,我這般糊涂,實在無地自容,更有辱大理寺少卿的官職。你可替我保密,不被孟水監聽去?”吳醒言后悔極了,眼神真誠地懇求道,李元惜點點頭:“放心吧,我又不是碎嘴子。”
又向他介紹所謂“小廝”,是金明砦二十萬鐵壁軍總教頭,是金明巡檢使李士彬自小便在一起的好兄弟,也是教她練功的師傅,盡可相信他的忠肝義膽,只是常年在軍中,吃喝都與兵卒一起,使他養成了愛兵護兵的習慣,即使到了京城,面對一群素不相識的禁軍,他情感亦如此,擔心著他們的安危。
方才吵鬧,她見旁邊的青衫子中,有從麻衣巷那邊剛回來的。青衫們聚在一起,總喜歡交流自己收集到的消息,定是他們告訴了教頭,麻衣巷最新清點的禁軍人數又少了二十余名,如此,怎能叫他不氣?
“他之所以會怨怒你,實是因為輕看了鬼樊樓和暗渠。我之后與他細講,他會理解的。”李元惜說道,吳醒言忙起身致歉,“李管勾,實不相瞞,我……嗐!”他重重地將手拍在扶手上,將自己最近的許多煩心事,細細與李元惜講來。
鬼樊樓的爪牙不僅有深居地下的罪犯,也有以普通百姓身份生存在民宅中的,甚至又有因過往的利益牽扯、為保全自己而為鬼樊樓做掩護之徒,他們身份各異,官民商賈無不涉及。
對于這部分人,每逢官府上門詢問,他們均是一問三不知,更有甚者,竟然攜老扶幼,舉家外游,離開京城暫避風頭。
吳醒言心急如焚,他若強硬,強行扣押他們,百姓們勢必恐慌,責難官府。
與受鬼樊樓威脅的百姓不同,街面上橫行的乞兒和街痞,多是鬼樊樓專門培養的爪牙,大理寺抓捕了許多,輪番審問,嚴刑伺候,強迫他們帶路下鬼樊樓。
街痞大多都受不住嚴刑,乞兒又多數是年幼孩童,經不住嚇唬,往往會答應帶路。
然而,暗渠容易進去,鬼樊樓卻不易找到,絕大多數人只是清楚暗渠的某一段路程,通常,他們的活動范圍也只能到此為止,如無人接洽,他們便無法再近一步。
大理寺向開封府要人,把鬼樊樓三當家老鬼接到大理寺大獄,不想,這家伙很有骨氣,堅稱孟良平下過鬼樊樓,極力把麻煩推到孟良平身上。他也曾試過親自審問,重刑伺候,沒想到這家伙比他更狠,竟然自斷手、腳筋,吞黑炭弄壞嗓子。如今,已是廢人一個,不能說,不能寫,不能走。
麻衣巷的福海酒樓坍塌后,李元惜曾向他介紹過一位商人,吳醒言昨日派兵去請,商人初開始拒絕透露,寺監親自勸說,商人才開尊口,將自己知道的幾個地下暗渠的閘口全供了出來。禁軍一一去核查,眼下,仍在繼續推進中,不過進度緩慢。
鬼樊樓在暗,官府在明,鬼樊樓目無王法,官府卻處處需遵法,雙方對峙,如同強盜遇書生,處處被動,處處挨打。
鬼樊樓私挖的暗渠到底如何分布,大理寺已經調動兩萬禁軍,掌握的卻不足三十分之一。困在暗渠的官兵家眷,日日守在大理寺鬧騰,催促吳醒言再派人下暗渠救人,朝廷也在日日責問進展,催促他下暗渠捉拿丁若可。他吳醒言上朝頭疼,下朝也頭疼,這些日子,人都消瘦了好幾圈。
不僅如此,自他在老墳里抓住個契丹人,大遼使館幾乎天天要來大理寺鬧一頓,要他放人——他如何能放人?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是急火攻心,所以才埋怨孟水監。”他無奈地攤開雙手:“這怪我,我起先認為,鬼樊樓會躲著他們不惹事,沒想到是送羊入虎口。后來,我清楚了是鬼樊樓暗中搞鬼,可又幻想著人多勢眾來壓倒它,沒想到再吃敗仗。”
“輕敵乃是戰爭大忌,我從不認為鬼樊樓是個簡單的對手。”李元惜說道:“街道司不是禁軍營,青衫子不是禁軍。他們留下來的那天,就知道街道司是在太歲頭上動土,我讓他們練拳,是為自保,防止將來被鬼樊樓報復,傷及性命。如今,眼看著街道司與鬼樊樓即將正面交鋒,形勢緊急,練拳更是一刻也怠慢不得。”
李元惜重新給吳醒言遞過茶水去:“我現在憂愁的,是鬼樊樓想要修繕暗渠,而我對新鄭門大街坍塌暗渠的修繕,已經表明了我街道司也有修繕暗渠需求——那么,鬼樊樓必定會嚴密監視街道司的動作,下渠的只能是青衫子,而禁軍下渠,它定不能容……”
忽然,她兩眼一亮,心生一計:“是了!修繕暗渠,必要招募大量青衫子,禁軍何不以此為機會,偽裝成百姓,混入青衫子中,青衫子負責修繕,你們負責探渠,鬼樊樓不會懷疑!”
吳醒言聽了,也是高興地直拍手:“可行,我看可行!李管勾,我回去馬上整理一份冊子出來,你可按照冊子上的人名,取舍青衫子。”
兩人都為想出了這樣“渾水摸魚”的好辦法而高興,這里正說著,錢飛虎來通知他們,孟良平已經處理完公務,請他們去后院小聚。
兩人神清氣爽,立刻動身去后院。經過正堂時,李元惜見小左正好回到街道司,清楚她是望風的一把好手,且這次會談,必會論及招募青衫子,必須要把這位金貴的賬房先生帶在身邊才好。
小左哪里清楚李元惜的心思?她風塵仆仆,一臉倦容,她捶打著酸痛的腰背,當真是為麻衣巷耗盡體力了。
“祖宗,騾子拉一會兒磨還能歇一陣呢,你就不能假裝沒看到我?”
李元惜覺得她的抱怨有道理,但偏偏不能放過她。她攙住小左,附耳悄悄說道:“好騾子,我若與你講些姐妹間的私房話,你肯打起精神幫我一次?”
“那就要看是什么私房話了。”
“與孟良平有關。”
“講。”
“你讀書多少?”
“姐姐你不記得嗎?你念書時是我陪讀的,你讀一本,我能讀三本。”
“那好,”李元惜清清嗓子,一字一頓地說完整了“圓又窒息里又藍”,問她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小左聽得話里又圓又藍的,首先想到的是一句猜謎,覺得這是一種布料,李元惜回想著吳醒言說這句話時的神情,覺得不大符合。
自己如此糾結于一句稀奇古怪的話語,令小左也十分詫異。
“你從哪里得來的這么一句歪話?與孟相公又有什么關系?”
“吳醒言說的。”
“吳……”小左瞄了眼在前匆匆行走的吳醒言,馬上收住腳步,埋怨李元惜:“他的歪話你怎的這么重視?我見我姐夫說了什么,你也不會記心里。”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