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立場各不同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678字
- 2024-03-01 13:20:14
這本是好事一樁,奈何為鬼樊樓謀事的大臣們害怕事后被鬼樊樓埋怨責罰,對郭昶懷恨在心,想方設法要報復。由度支司、大理寺協同偵辦的青鹽案,變成了他們集中發力之處,這正合吳醒言之意,他為郭昶接下這些狂噴的口水,迎戰眾臣。
早前,他已將帶著玉相公和鐵扇和地痞的供詞等證物交給官家審看,官家以為鬼樊樓只是暫時被牽扯到青鹽案中,可隨后,呂夷簡帶來孟良平親筆寫就的信件,并說明厲害,官家才意識到鬼樊樓大有所圖。即便如此,他仍然難下決心。但方才關于關閉榷場,打擊青鹽走私的詔令,無疑已經向鬼樊樓宣戰,因此吳醒言的意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能影響官家的決定。
理所當然的,這會兒,吳醒言的運氣也不比郭昶好多少,他剛出列,就有官員彈劾他指揮不當,致使二十余名禁軍投奔鬼樊樓去了。
這可真是血口噴人,可他們卻越噴越有勁兒,噴得繪聲繪色,以至于吳醒言都差點信了他們。
他再三強調,阿泰等禁軍只是迷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們有投奔鬼樊樓之嫌疑,且押班奉他的令,在暗渠內泔水退了之后,又三番五次下渠尋人。
“那么,你敢保證,能尋回他們嗎?”
“不敢。”
“為什么不敢?他們就在渠內,你也下渠找了,為什么找不到?他們人去哪里了?”官員氣勢咄咄逼人:“除了鬼樊樓本部,這暗渠之中,他們還能去哪里?”
“你難道不相信我大宋煌煌禁軍之骨氣嗎?張大人,請注意你的用詞!他們要真在鬼樊樓,必不是他們主動去投奔,而是途中遇險,被鬼樊樓抓走了!那我,也必會尋回他們!”吳醒言被他激得情緒亢奮,堅定地說:“無論丁若可,或是禁軍,我都會尋回他們!另外,官家,臣懇請官家下旨,清剿鬼樊樓!”
他言辭灼灼,倒是朝堂之上啞然了片刻,官家和百官都好似沒聽清,不得已,吳醒言再次請求下旨。
“官家,這丁若可背后有鬼樊樓做后盾,只要鬼樊樓還存在,丁若可便是有罪而不受罪,我大宋刑法尊嚴何在?大宋法治,拿什么來服民眾?”
官家自然厭惡丁若可,也清楚鬼樊樓實為京城毒瘤,他怎會聽不出吳醒言話里的意思?若只是敲打鬼樊樓,他勝券在握,只是,大宋幾代帝王都曾清理鬼樊樓,落敗而歸,他實是沒有信心,做出清剿如此這么大的動作。
“愛卿之意,朕明白。”官家不好推脫,吳醒言將朽木奉上:“官家請看,這就是從鬼樊樓私挖暗渠內拿出來的,官家,麻衣巷福海酒樓因此坍塌,掌柜幾十年來的苦心經營毀于一霎。街道司管勾李元惜也曾下渠,她可以作證,若是再對暗渠熟視無睹,那么,整座京城危如累卵,隨時可能被吞入地下!”
小黃門將朽木捧著,傳給了官家,官家看了,分外震驚,“這樣的支撐木,鋪了有多長?”
“鬼樊樓的暗渠有多長,這樣的支撐木就有多少!”吳醒言痛心疾首:“昨夜禁軍以麻衣巷為起點,向北推進,五里地內,遇到岔口十八處,盡皆如此啊。”
這朽木握在趙禎手里,就像先生手里的教鞭,一下一下地拷問他治國理政的決心和能力,使他萌生起一絲雄心,徹底清剿鬼樊樓。可是……
他高坐龍床之上,只要抬頭,就能看到滿朝文武——他們像一張張拉滿的弓,只待放箭。他們連郭昶提請的接管丁若可的鹽道,都力主反對,怎么可能同意清剿鬼樊樓?
呂夷簡遞上來的信就在他的案頭放著,孟良平在心里明確講了鬼樊樓對丁若可所持有的鹽道的覬覦之心,以及連通西夏張元的想法,他在秘密處死劉權成時,劉權成也親口·交代,鬼樊樓玉相公的確曾向他探聽軍情,大使劉煥前往唃廝啰,已經被鬼樊樓知曉。如此,他暗自慌張到手腳冰涼,今日所見滿朝文武睜眼說瞎話,竭力維護鬼樊樓,反對郭昶提議,早已令他冷汗涔涔,后背發涼。
他目光最后落回到吳醒言身上,思忖片刻,將朽木遞給小黃門,吩咐他拿給文武大臣們看看,要仔細地看。
果然,這朽木落在誰面前,誰都要吃驚,有些大臣面露愧疚神色,實不忍細看。他們都曾是趙禎的得力助手,如今被鬼樊樓裹挾,實是叫趙禎失望痛心。但他對他們仍抱有期待,便挺直身子,向臺下片片紫紅青綠看去:“眾卿家以為,何計可破鬼樊樓?”
臺下沉默著,所有人都恭順地低垂頭顱,然而,趙禎清楚,他們已經開始厲兵秣馬,準備出擊了。
“眾卿盡可直言。”他等待著。
“要破鬼樊樓,非得從一人身上著手。”有大臣說道。
“誰?”趙禎迫不及待問道。
胡大人站出位列,洋洋得意地指道:“臣聞,在丁若可的大院里,發現了殺人的銅錢鏢。李元惜使的兵器,是斬馬刀,那使銅錢鏢的,是什么人?臣曾聽過舊聞,當時不信,如今說出來,大家都仔細想一想。”
趙禎眼里的光暗淡了,胡大人卻專心于自己的說辭,并沒有察覺。
“有一陣子,咱們京城好像所有止血藥都賣光了,傳言,鬼樊樓被人闖入,引得樓主和二當家兩位高手一起動手,才將此人趕跑,因此,樊樓主禁止藥鋪買賣止血藥,目的,就是要他死。眾位回憶:那陣子,咱們的孟良平孟水監,身在何處?沒有告假,突然失蹤,縱使事后解釋自己是去外地視察水務——大家不覺得,當時的他面色憔悴,舉手投足,倍是小心?”
眾大臣原本是被他的說辭勾起好奇,未料他竟與孟良平牽扯關系。孟良平謙謙君子,怎么可能會用武功?
大宋文人治國,文人對武人的鄙視深入骨髓,若是孟良平真會武功,可就讓他們低看他三分了。
丁宅出事那天,孟良平寫給吳醒言的信里,已經明確告知了自己曾在丁若可的指示下,多次下渠送錢,并且曾與鬼樊樓兩位當家打斗至重傷。這封信,趙禎也看過,所以胡大人的疑問,他并不感到吃驚,但頭一次對此人生起厭惡之心。
“胡大人你這未免也太杯弓蛇影了。也許,孟水監當時只是病了。”有官員反對他的說辭。
“就是,你總不能讓人家病了,還活蹦亂跳的吧?”
“看來我們以后得病,也得挑個好時候,否則難保哪一天,變成一個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
眾大臣哄堂大笑。然而,他們可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膚淺,趙禎問如何除掉鬼樊樓,胡大人答孟良平會武功,看似答非所問,實則在轉移矛盾。
鬼樊樓,在列的眾大臣中,幾乎個個都曾被它主動聯系或威脅過,有的,跳入了它的陷阱,成為它蛛網上的一只微微顫動的繭子。清剿鬼樊樓的想法剛被吳醒言提出來,他們都嚇出一身冷汗。做賊心虛,鬼樊樓萬一真被皇帝破了,那鬼樊樓曾經用來拿捏他們的秘密,不就曝光于天下了嗎?
胡大人是為大家找到了安撫蜜丸——孟良平!這是繼丁若可后,再明顯不過的又一座討伐的高峰。只要大家配合著,將孟良平炒熱,官家的重心就難以偏移到鬼樊樓上去。最后,孟良平作為丁若可的替罪羊垮臺,他們渾水摸魚的日子,又可繼續進行下去了。
因此,胡大人將矛頭引至孟良平身上的那一刻,他們已然做出決斷,甚至想好了理由,自覺地找好了陣營,剩下的,就是激烈的口誅筆伐。
“事實究竟如何,不妨問問吳少卿。”胡大人陰陽怪氣地問吳醒言:“少卿,丁家是不是有人供述,曾聽到鬼樊樓二當家與孟良平對話,說是上次僥幸讓他逃脫?”
吳少卿臉色發黑:“此案尚不明朗,孟水監是否遭受誹謗,本官并未查明。”
“為何不查?”
胡大人咄咄逼人,吳醒言不禁怒從心起,反斥他:“胡大人,我亦從你說的那些人口中審出,丁若可曾私下賄賂你兩千兩白銀,杭州別院一套,十二舞姬,才使你力薦他成為禮部侍郎。難道確有其事嗎?這等機密,丁若可如何肯讓下人得知?我若只憑他紅口白牙的一面之詞,就指定你有其實,你胡大人愿意嗎?”
聞此,趙禎的臉色更加陰沉下去:“胡大人,確有此事?”
胡大人一愣,張嘴就罵:“官家圣明,這明顯是小人血口噴人、栽贓禍害我!孟水監是否真曾與鬼樊樓惡戰,何不解衣驗明其身?”
“小人栽贓孟水監,胡大人要求我嚴查到底,小人栽贓胡大人,是不是我也該一視同仁?”吳醒言斥責:“大理寺乃是明證典法之地,豈容你前后兩副嘴臉?”
兩人針鋒相對,寸步不讓,也只到此作罷,胡大人再沒有膽量去挑事,但后來者居上,又一位年輕大臣站到了胡大人的陣列。
“姑且論,孟水監他病了——大家可曾記得荊王蹴鞠迎范、韓兩位大臣回京?孟良平與我均受邀參賽,我素愛蹴鞠,清楚孟水監水平高超,可在賽場上,他卻連連發揮失常,我曾拉扯過他一次,他瞬時表情極度痛苦,行為非常反常。于是我稍加留意,便見他趁著解手之際,換了一套一模一樣的新衫子。舊衫子上,已經滲入有大片血跡——如何?一個文官,作甚能受這樣嚴重的傷?”
“這又能說明什么?”吳醒言斥責,他頭上冷汗陣陣。他心知孟良平從他寫信寄往大理寺開始,便是一腳踏入泥沼,但他受長公主授意也好,自己私心也罷,都不想讓孟良平這樣快就被打倒。何況,昨日,幾人已在街道司定下清剿鬼樊樓的大計。大丈夫既已同袍,不可轉眼就背信棄義。
“姚大人是瓷做的人兒,碰不得,可孟水監是全國水監,你不問問他曾為汴河舒瘀,受傷幾次?你姚大人的宅子,在前任水監手里,被雨水泡了多少次!你忘恩負義到這種程度,怎能在大宋的朝廷做官?”
同時,吳醒言注意到,平章事呂夷簡此時正微閉著眼,好像對正在發生的爭吵充耳不聞。此人在朝中勢力極重,當初君子朋黨之爭,他便是為范仲淹設下陷阱的人。
如今,呂夷簡也是吳醒言想要爭取的對象,他尋找著機會,能將呂夷簡也拖下水。
又有人說:“夜闖鬼樊樓之人,使的兵器正是銅錢鏢——入丁宅的人中,各個都有自己的兵器,唯獨孟良平,一屆文弱書生,如何就敢硬闖?我看,這銅錢鏢就是他的兵器!”
“周卿,不可胡言亂語!”趙禎看不入眼,趕忙制止周大人的信口胡言。呂夷簡這時才睜眼,向官家投去一眼,隨之,又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