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紛擾不停歇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459字
- 2024-03-01 13:20:14
次日,處理完都水監公務后,孟良平本欲去都鹽院做一番打探,卻聽說街道司在萬怡街正在建公廁。公廁是何物,他從未見過,興趣使然,便先驅馬往萬怡街去,不想,萬怡街已是里三層外三層圍了許多百姓看熱鬧,大家也都稀罕“公廁”,想一睹它的面貌。
所謂公廁,建在萬怡街與昌盛街交匯處往東百余步之處,青衫們已在地上挖出深坑來,里面專用來放糞桶,深坑周圍,堆著一些石塊和木料,將來便用它們來造公廁。周天和忙前忙后,指揮青衫們開始在坑洞周圍壘砌磚石、調和泥漿,忙得不可開支,另一邊,小左也不見得清閑,她身邊圍著好些個商家掌柜,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著她講些東西,講到激動處,小左手舞足蹈,掌柜們也連連稱贊。
他不知小左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便下馬走近了去聽,好像是與“廣告”相關,大宋的商家樂于做廣告,卻從來都是自己想辦法,小左的想法很簡單:街道司幫他們做廣告。
他還沒聽明白,小左就眼尖地發現了他,頓時高興地向他行了個禮,興致勃勃地問他:“孟水監,你還記得畢昇嗎?”
“杭州來的活字印刷匠。”孟良平對畢昇印象深刻,長公主將其帶進宮中后,官家亦對他的活字印刷很有興趣,親自挑選了一些好書讓他印刷,這些書冊將會被送往各州縣藏書樓,供讀書人借閱。
“你想請他印刷用來廣告的邸報?”孟良平詢問,小左高興地直拍手:“正是。”
商戶們也興致高昂地向他解釋:“孟大人,你瞧這公廁的位置,南來北往的都能看得到,也能用得到,商戶們把他們的貨品和價格登在邸報上,邸報再貼在公廁外墻上,是不是有許多人都能看得到?”
“但是咱們京城太大了,東邊的人要買米,不可能特意跑到西邊去,所以邸報也分地域,再者說,掌柜們登上的貨品價格,會因為招攬顧客而略調整價格,邸報就要經常換,雕版太浪費了,不如活字印刷靈活。”小左補充說,孟良平聽了,對小左的聰明靈慧十分欣賞,自己作為水監,理應大力支持,可是,活字印刷目前定然不能流通于宮外。
“畢昇應該還在宮中,暫時無法抽身為街道司做邸報。”
“是嘛?”小左的情緒低落了下去。
“你們街道司曾在《武經總要》發行時幫助過富春坊,不如尋它去合作,富春坊是公營書坊,自有熟練的印刷工匠,能幫得上忙。”
孟良平的提議依然中肯,到底與小左的預想不同,她沉思片刻,點頭應允:“也好,總不能飽了街道司,餓了印刷坊。”
“正是這個道理。”孟良平說道。奇怪的是,今日在萬怡街卻沒見到李元惜的身影,他視線四下逡巡,卻難得一亮。小左見此,又噗嗤嗤地笑了起來。
“姐姐不在這里——我和師爺在萬怡街,街道司可務必要有人坐鎮才行。”
原來如此。孟良平點點頭,欲再回都水監,然而,小左誤以為他會去街道司,忽然又叫住他。
“孟大人,勞煩你順道告訴姐姐,庖廚鹽吃沒了,請她去買些回去,好不耽誤施娘子晚上做飯。”
竟然托付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孟良平對這小事不屑一顧,心里卻不由得暢快起來。
小左提到的鹽,自然不能與西夏奸細喊出的“鹽”相比,但他還是樂于去街道司,見見李元惜,看她對“鹽”是否還有別的看法。
路上,自然順道去了都鹽院,買了一麻袋鹽,找了個推獨輪車的力夫,付了七十文,叫他推到街道司去即可,自己則先行一步。
然而,他萬沒想到,進了街道司,李元惜哪里顧得上管他?
整個衙司內恍如菜市場,青衫、從役、百姓、差役來來往往,川流不息。正堂門前青石褪去粗糙的顏色,光可鑒人。他在擁擠吵鬧的正堂內端坐,活像廟里的神像,別人看他的眼神怪異,他自己也覺得尷尬。
看這些個百姓的著急程度,就算是替皇上傳金字牌的急腳遞也不過如此了。他們恨不得把李元惜掰成好幾個用,暫且處理不過來他們的委托,便要急得大吵,說些詆毀街道司的話。每當他們言語過分時,孟良平都替他們捏把汗,好像下一刻,他們的腦袋就會集體開瓢。可李元惜并不計較,許是聽多了,懶得去開瓢,又許是忙得根本顧不來釋放情緒,她一個不愛抓毛筆的,這會兒卻要龍飛鳳舞地將委托登記備案,說句“下個”,自然有無數人將前面鬧事的擠走。
為早些爭奪到“下個”,有時好幾張嘴同時在說話,李元惜聽不過來,聽成了“雞里娘塌了”、“窩里斗狗了”,惱怒極了,勸說多次無果,便顧不及什么衙司的體面了,拿起筆桿就狠敲桌子,筆尖上的墨汁濺起,眾人紛紛躲避。
“老娘只長一對耳朵!你們一個一個的講。再有插話的,別怪我趕人!”她兩眼布滿血絲,喘著粗氣罵道,看樣子似是要拿筆殺人了,這才把七八張嘴堵住一半。
孟良平拾起她做的記錄去看,頓覺眼里飛進了無數只烏鴉,烏漆麻黑一片,使勁眨眨眼,再去辨認,也覺得喪氣——竟然認不出幾個大字。
“這是什么?”他去問李元惜,沒成想,她自己寫就的字,有時自己也不認得,這可真是叫孟良平大開眼界,實在看不了她繼續在紙上畫鴉,只好自己親自上陣,拿起另一支毛筆,重鋪張紙,筆尖蘸墨,敘寫開來。
“我來記錄,你去調度。”
“喲!”
李元惜被他擠離桌前,見他行云流水,已經寫滿半張紙,筆跡甚是簡約工整,且兼顧好看,便不甘地皺皺鼻頭,卻在孟良平抬眼看她時,挺胸抬頭,理直氣壯地走開。
“哪個路段?”孟良平詢問,桌面上擺著地圖,面前的男子哭喪著臉,傾吐無助:“是曹門街啊,竹竿市旁邊的曹門街啊。我的驢堵在里面出不來了,我娘子還在驢上坐著呢,我娃兒還在娘懷里呢,娃兒餓驢餓娘子餓,娃鬧驢倔娘子惱,我只是進城趕個集市,跟我娘說好太陽落山就回去的,這下好了,全堵死了,太陽都快落山了,我還離不了曹門街……”
“我不聽你啰嗦,你簡略地講。”
“好,在曹門街,竹竿市旁邊的舊曹門街,哎,我的驢堵在里面出不來了,我娘子還在驢上坐著呢……”
李元惜偷眼看去,只見孟良平的臉色逐漸由白轉青,憋成絳紫色,筆下停頓,半晌不動,便知他心里定然發狂。他發狂,自己便痛快:京城沒人去做的活兒那么多,你偏安排一個舞槍弄棒的做這個,現下就讓你也嘗嘗是什么滋味。
忽見孟良平又動筆了。
孟良平手下運筆靈活,大力揮毫,龍飛鳳舞間,兩個大字便已寫就。墻壁上有舊時打入的鐵釘,他就將字掛在鐵釘上,頭一張寫的是:哪里。接著,第二張、第三張也挨著掛成一列,分別:現狀,原因。
“時間寶貴,與其抓耳撓腮講半天娘抱娃坐著驢,不如簡略回答這三個問題。哪里:舊曹門街;現狀:堵,原因……”他看著驢廝,方才他的話還吐不盡呢,這會兒倒像舌頭打結了,瞠目結舌地站著,跟著孟良平的唇形講話。
“原因?”他自問,恍然一拍腦袋:“是我急糊涂了!你瞧,曹門街那條街有段路突然陷下去了,大家只能繞邊走,人太多擠不過去,我娘子不肯等著,偏要擠一擠,這擠著擠著,就在路邊那嘎堵死了,我們前不得前,后不得后,孩子鬧,娘子惱,驢子倔……”
說著,他情緒又上亢奮了,孟良平趕忙打住他:“這便是原因了——路面下陷。”抬頭問眾人:“都明白了?”
見眾人似懂非懂地點頭,他略是絕望地向李元惜看來,好險李元惜沒憋住笑,但見“絕望”而不救,不是她的作風,她便拿著長尺,將驢廝攔著,挪離桌前:“來,下個。”
有這三張紙做指導,正堂里也不喧鬧了,人人都在想如何總結自己的委托,辦事速度自然快了許多。百姓拿了他寫就的記錄,再到旁邊找李元惜,她翻騰著墻面上刻著青衫各隊長姓名的木牌,比對下面吊著紙條,記明他們此刻身處何處,以便調度附近青衫前去處理。如委托之處的附近沒有青衫,就從街道司內留守的青衫中新增調度。
這個驢廝轉頭來找李元惜時,她已翻到“竹竿市旁的曹門街”附近,牛春來正帶隊在鬼市子疏導交通,正好可以派人前去通知。她隨即向院內喊:“來個青衫去傳信!”
“你騎我的馬去,路上不得耽擱。”她囑咐青衫說,后者聽說能騎馬,立即喜笑顏開:“這就去。”
等從馬廄牽出馬來,那人卻是右腳先上馬鐙,上了馬背,自然是臉朝馬屁股的,別說上街了,就是這馬多走兩步,他都可能摔地上。
李元惜捂頭,出了正堂,一邊拽住韁繩叫青衫下馬,一邊扯高嗓門重新喊人:“來個會騎馬的——誰會騎馬?”
換了人,青衫上馬后,她又招呼委托者:“還等什么?隨他一塊去。”
傳信的人打發走了,還需青衫子趕著驢車去送暫時填補下陷路面的木板,此件委托剛完成,下一件委托又緊隨而來。
不一會兒,運鹽的苦力也進了街道司,青衫們搭把手,將那一麻袋沉甸甸的鹽扛到廚房去了。
下午時,又有幾家供應石料的商戶登門,留下自家所采青石的樣石和價格,其中一家竟答應只要用他家青石,只要在京城范圍內,他均可運送石料到地點。
對于馬上就要在主要幾條大街修建公廁的街道司來說,此舉正是解決了大的麻煩,李元惜因此特意留意了他家,打算小左、周天和回到街道司后一同商議。
至黃昏時,縱使孟良平愛寫字,這一會兒功夫也煩得他頭疼腦熱,待正堂內稍微冷寂下來,他便立即放下筆,甩甩手臂,邊揉捏著酸困的手腕,邊看著李元惜將最近一件委托安排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