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空心蓮子里的救贖
向城縣的月光透過縣衙的窗欞,照在那七枚瓷珠上,像七顆流淚的眼睛。周正陽看著啞女交上來的信,顧先生十年前的字跡力透紙背:“醫者仁心,錯則必償,愿以余生換藥石無欺。”
“他每年給李氏子送藥錢,還教啞女認藥,就是想贖罪。”許亦晨合上《向城藥案》,“最后那兩顆瓷珠,是他準備用來記‘還清債務’的日子,可惜沒等到。”
加拉爾丁喝著酒,突然笑了:“這老頭倒是有趣,用瓷珠記罪,用蓮子藏心——比波斯的詩人還會玩花樣。”他把剩下的酒灑在地上,“算是敬他這份良心吧。”
雀翎把那包杏仁酥分給大家,邊吃邊說:“其實顧先生也挺可憐的,被愧疚纏了十年。”她突然拍了下許亦晨的肩膀,“還是郡主厲害,一眼就看出杏仁酥有問題,我還以為是你嘴饞想吃呢。”
“我確實想吃。”許亦晨笑著拿起一塊,“不過這甜味里藏著的毒,就像人心底的債,不仔細嘗,是品不出來的。”
鼴鼠的土撥鼠們叼著假蓮子玩耍,最小的那只把淀粉撒在周正陽的官袍上,像落了場雪。“小郎君,”鼴鼠撓撓頭,“這些瓷珠怎么辦?扔了?”
“送到窯廠燒了吧。”周正陽望著窗外,“讓它們變成新的瓷片,也算給顧先生一個新生。”
啞女第二天就離開了向城縣,臨走前給顧先生的靈位磕了三個頭,把那把小銀刀留在了靈前。二柱因為偽造現場被打了二十板,罰他在回春堂替顧先生守靈三個月。
許亦晨把《向城藥案》送給了新的藥鋪老板,扉頁上寫著她的批注:“藥可救人,亦可誅心,唯誠可解。”她對周正陽說:“其實顧先生早就想好了,用空心蓮子告訴我們,他的心是空的——被愧疚挖空了。”
周正陽想起顧先生攥著的那半顆蓮子,忽然明白,那不是在示警,而是在懺悔。就像啞女的藥單,不是在指證,而是在原諒。
回春堂重新開張那天,周正陽和許亦晨去捧場。新老板把七枚瓷珠打成了藥碾子,說要讓顧先生的“良心”繼續碾藥。陽光透過藥鋪的窗欞,照在藥碾子上,泛著溫潤的光,像顆終于放下重擔的心。
雀翎突然指著街上:“快看!加拉爾丁把假蓮子串成了項鏈,給酒館的姑娘戴上了!”眾人望去,那串瓷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倒真像件別致的首飾。
許亦晨笑著說:“看來再壞的東西,換個用法,也能變好看。”周正陽點頭,望著向城縣的街景,忽然覺得這里的藥香里,多了點救贖的甜味。
二十、鳳儀班的血色卸妝
向城縣的戲樓剛散夜場,周正陽正被許亦晨拉著看壓軸戲《參軍戲》。許亦晨手里捏著包蜜餞,步搖上的珍珠隨著叫好聲輕晃:“這鳳儀班的武生真俊,比神都的金吾衛還精神——哎,那不是班主柳如云嗎?怎么下場時臉色白得像紙?”
話音未落,后臺突然傳來尖叫。周正陽拽著許亦晨沖過去時,正撞見戲班學徒抱著柱子發抖,嘴里反復念叨:“斷了……脖子斷了……”
后臺的化妝鏡前,柳如云趴在描金鏡臺上,后腦勺抵著鏡面,喉嚨處裂開道整齊的血口,鮮血順著鏡臺的雕花流到地上,在青磚上積成小小的血泊。她身上還穿著戲服,背后的靠旗少了一面,只剩三根旗桿斜插在絨布上,其中一根的頂端沾著幾縷黑發。
“這傷口太齊了。”雀翎抽箭出鞘,用箭尖挑起垂在鏡前的發絲,“像是被極薄的刀片割的,比我箭簇還鋒利。”她忽然笑出聲,“加拉爾丁,你們波斯的彎刀有這么快嗎?”
加拉爾丁抱著酒葫蘆湊過來,酒液灑在戲服上,暈開深色的痕跡:“波斯的大馬士革刀能削斷蠶絲,”他打了個嗝,“但這傷口邊緣泛著青,像是抹了東西——阿雅,你家小黑識毒嗎?”
阿雅的白蛇從袖中探出頭,對著血泊吐了吐信子,突然蜷成一團。“不是常見的毒,”她指尖劃過鏡臺的血跡,“但有股硝石味,像是……煙火里的成分。”
鼴鼠的三只土撥鼠“吱吱”叫著鉆到鏡臺底下,最小的那只叼出塊撕碎的戲票,上面印著《月牙斬》的劇目——十年前鳳儀班的成名戲,編劇在首演后就失蹤了。“小郎君你看,”鼴鼠指著票根上的印章,“這印泥是朱砂混了珍珠粉,和柳班主胭脂盒里的一樣。”
許亦晨正翻看柳如云的妝奩,從脂粉堆里找出半張泛黃的紙,上面用毛筆寫著“第三場魅影現”,字跡被淚水暈得發花。“這是《月牙斬》的臺本殘頁,”她指著“魅影”二字,“戲里的反派就叫‘魅影’,每次出場都披著黑披風,領口繡銀色月牙。”
周正陽的目光落在鏡中,柳如云的尸體映在鏡里,脖頸處的血口像是張開的紅嘴,而她身后的衣掛上,赫然搭著件黑色披風,披風下擺的銀色月牙在燭光下泛著冷光。“這披風不是鳳儀班的。”他伸手去碰,指尖剛觸到布料就縮了回來,“上面有冰碴子,像是剛從外面拿進來的。”
戲樓外的打更人突然喊:“亥時三刻——天干物燥,小心火燭!”雀翎突然指向窗外,“那不是戲班的趙武嗎?深更半夜扛著刀往城外跑!”眾人望去,只見個穿武生靠的身影正翻過后墻,腰間的佩刀在月光下閃著光。
“追!”周正陽拔腿就走,騰霜白在戲樓外刨著蹄子,見他出來興奮地噴了個響鼻。許亦晨翻身上馬時,步搖勾住了披風的流蘇,她笑著扯斷絲線:“看來這魅影想跟我們玩捉迷藏。”
阿雅的白蛇突然從袖中竄出,順著墻根往后臺角落游去。“小黑說那里有東西。”她跟著蛇影走去,在堆放戲服的木箱后找到半截斷裂的靠旗旗桿,桿頭沾著點黑色絨毛——像是貓毛。
鼴鼠的土撥鼠們正圍著鏡臺轉,最大的那只突然跳上鏡臺,對著鏡面撒了泡尿。“你這畜生!”鼴鼠慌忙去擦,卻發現尿液流過的地方,鏡面上浮現出淡淡的字跡——是用硝石水寫的“冤”字。
“柳班主死前在鏡上寫了字。”許亦晨用指尖沾了點唾液抹在鏡上,“硝石遇水會顯形,她肯定是想留下線索。”她忽然笑了,“這班主倒是比戲里的穆桂英還聰明,知道用舞臺上的法子藏秘密。”
加拉爾丁喝光了葫蘆里的酒,把空葫蘆往腰間一塞:“依我看,這披風就是兇手留下的,那月牙標記跟波斯的刺客標志差不多——都是用死人做招牌。”他拍著周正陽的肩膀,“要不要我扮成戲子去后臺查查?保證沒人認出我。”
這時,戲班的老伶人顫巍巍地捧來個錦盒:“周縣尉,這是柳班主珍藏的《月牙斬》全本,她說要是出事,就把這個給懂戲的人看。”錦盒打開的瞬間,一股陳年的脂粉味撲面而來,劇本的封面上,貼著張編劇的小像——竟是個眉眼清秀的書生,嘴角有顆痣。
周正陽望著鏡中映出的眾人身影,忽然覺得那面鏡子像只眼睛,正冷冷地看著這場剛拉開序幕的大戲。而丟失的靠旗、斷裂的旗桿、鏡中的冤字,還有連夜逃竄的趙武,都是這出戲里的關鍵唱詞,只等著他們這些看客,慢慢唱透其中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