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車駕上的舊事

兩路人馬合并一處，緩緩向向城縣進發。許亦晨的車駕走在中間，周正陽牽著騰霜白跟在旁邊，阿雅和加拉爾丁騎著馬護在兩側，鼴鼠則帶著土撥鼠們在前面開路，時不時傳來他和騎兵們的笑鬧聲。

“你真的不回神都嗎？”許亦晨掀起車簾，手里把玩著那支步搖，“狄國老去世后，朝中好多人都在說你的好話，說你把向城縣治理得像個世外桃源。”

周正陽望著路邊的田埂，新插的秧苗綠油油的，像塊鋪開的錦緞：“這里更需要我。”他想起鄭明編的《農桑要術》，想起學堂里孩子們的讀書聲，“神都有臨淄王殿下，有許將軍，可向城縣……”

“可向城縣沒有你不行，是嗎？”許亦晨打斷他，眼里閃過絲笑意，“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去年我去洛水邊，看到你把李知棠姐姐的骨灰撒進河里了。”

周正陽的腳步頓了頓。李知棠的事是他心里的結，五年來很少與人說起。“她生前總說，想回洛水邊看看桃花。”他低聲道，“可惜沒能等到。”

“她若知道你把向城縣治得這么好，定會很高興的。”許亦晨的聲音軟下來，“我這次來，帶了樣東西給你。”她從車里拿出個木盒，遞給他，“是狄國老臨終前托我轉交的。”

狄仁杰去世時，周正陽正在向城縣忙著恢復秩序，他得知狄仁杰去世的消息，急切地想要回神都，卻被一封鄭縣令交給他的狄仁杰親筆信攔住了，信上，狄仁杰讓他勿以自己為念，自己故去之日，無需回到神都，以免遭人閑話。周正陽只能面對神都的方向，磕頭祭拜。

所以，現在他看到狄仁杰給他的遺物時，心里不免又泛起了一陣漣漪。木盒上刻著細密的云紋，打開一看，里面是半塊玉佩——與當年圓方和李知棠從周懷遠書房暗格搜走的那枚蝌蚪紋玉佩正好能拼合。“狄大人說，這是你父親的遺物，當年被太平公主府的人搶走了。”許亦晨的指尖劃過玉佩上的紋路，“他還說，周伯父當年收集的黯組織罪證，其實藏在向城縣的某個地方。”

周正陽拿出另半塊玉佩，將兩半合二為一，握緊玉佩，冰涼的玉石貼著掌心：“國老知道藏在哪嗎？”

“國老說線索在你父親留下的那本《水經注》里。”許亦晨回憶著，“那本書你帶在身邊嗎？”

周正陽點點頭。那本《水經注》一直放在他的案頭，書頁邊緣都被翻得起了毛。他總覺得里面有秘密，卻始終沒發現異常。“回去我再仔細找找。”

這時雀翎策馬回來，箭囊里多了束野薔薇：“正陽哥哥，郡主，前面就是向城縣地界了！鄭縣令帶著百姓在城門口等著呢！”她把薔薇遞給許亦晨，“郡主，這個送給你，比神都的牡丹野趣多了！”

許亦晨接過花，別在發間：“真好看。”她忽然看向王茂，“王都尉，你還記得三年前在向城縣碼頭，你說過什么嗎？”

王茂正在給馬飲水，聞言愣了愣，隨即漲紅了臉：“郡主，末將……”

“你說，誰要是能娶到我，得先贏過你的槍法。”許亦晨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周縣尉，你敢不敢跟他比試比試？”

這五年來，周正陽在加拉爾丁、阿雅和鼴鼠的教導下，武藝突飛猛進，與當年在向城縣對付黯組織的時候早就不可同日而語。周正陽還沒說話，加拉爾丁已經嚷嚷起來：“比！當然要比！我們小郎君的刀法是我親授的！”他拍著胸脯，“我來當裁判，輸的人要喝三碗我的波斯烈酒！”

王茂放下馬韁，道：“末將奉陪到底。不過要是周縣尉輸了，可得答應郡主，跟我們回神都看看。”

“一言為定！”周正陽翻身上馬，騰霜白興奮地刨著蹄子，“不過我若贏了，你得陪鼴鼠挖三天排水溝。”

王茂哈哈大笑：“沒問題！只要周縣尉有這本事！”

八、城門下的熱鬧

向城縣的城樓越來越近，城門口擠滿了百姓，這些百姓在當年都見過郡主。鄭明穿著件簇新的青袍，手里舉著個寫著“歡迎郡主”的木牌，見他們過來，連忙讓人點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響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郡主，周縣尉，你們可算回來了！”鄭明快步上前，對著許亦晨叉手行禮，“下官鄭明，見過郡主。早就備好了接風宴，就在過街樓的酒樓里，都是本地的特色菜，有張屠戶家的紅燒肉，賣豆腐老漢的豆腐腦……”

“鄭縣令太客氣了。”許亦晨笑著回禮，“我可不是來做客的，是來向周縣尉討碗飯吃的。”

百姓們聽了都笑起來。張屠戶的女兒擠到前面，手里捧著個布包：“郡主姐姐，這是我爹新宰的豬肉，給你補補身子。”賣豆腐的老漢也端著碗豆腐腦：“郡主快嘗嘗，我放了雙倍的糖！”

許亦晨接過布包和豆腐腦，眼睛亮晶晶的：“謝謝你們。”她舀了勺豆腐腦，笑著對周正陽說，“果然比神都的好吃。”

這時鼴鼠突然喊道：“王都尉和小郎君快比試刀法吧！我們都等不及了！”

眾人紛紛讓開，在空地上圍出個圈。王茂脫下鎧甲，露出里面的勁裝，腰間的橫刀解下來遞給親兵，手里只握著柄木刀。周正陽也下了馬，從鄭明手里接過木刀。

“周縣尉請。”王茂抱拳，刀尖直指地面。

周正陽回禮，木刀一橫：“王都尉請。”

兩人的身影在夕陽里交錯。王茂的刀法大開大合，帶著邊關將士的悍勇，木刀在夕陽的映襯下翻飛如烈火；周正陽的刀法則更靈動，像是在解數著什么，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攻擊。百姓們看得連聲叫好，雀翎和加拉爾丁更是帶頭喊起“小郎君加油”。

五十余合后，王茂的刀尖突然偏了寸許，被周正陽的木刀輕輕壓住。“我輸了。”他笑著收刀，額角的汗滴落在塵土里，“周縣尉的刀法，比三年前精進多了。”

“王都尉承讓。”周正陽也收了刀，笑著說“挖排水溝的事，可別忘了。”

眾人笑得更歡了。鄭明拉著許亦晨往過街樓走：“郡主快樓上坐，我讓酒樓老板給你做紅燒肉去！”許亦晨回頭看了眼周正陽，眼里的笑意像團化不開的蜜糖。

周正陽望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向城縣的晚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看。他握緊手里的木盒，玉佩的冰涼透過掌心傳來，像是在提醒他——還有未完成的事，還有未揭開的秘密。

但此刻，他只想跟著人群，走進那片熱鬧里。因為他知道，無論前路有多少風雨，身邊有這些人，有這座城，就什么都不用怕。

過街樓的燈籠亮起來了，暖黃的光灑在青石板路上，像鋪了層金子。周正陽抬頭望去，許亦晨正站在樓上朝他招手，步搖在燈光下閃著光，像極了當年洛水邊的星光。

他笑了笑，邁開腳步，朝著那片光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