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爬到竹梢正中時,灶房的陶鍋才咕嘟出甜香。楓剛把最后一批竹篾碼整齊,洗了手往灶房走,就見阿夢蹲在灶臺邊,鼻尖幾乎要碰到鍋沿,懷里還攥著那枚銀鎖,發(fā)尾的紅絨線垂下來,掃過被柴火熏黑的地面。
“快好了。”他掀開木蓋,南瓜粥在鍋里翻著細泡,金黃金黃的,像把碎太陽攪在了里面。
阿夢往后退了退,讓出灶臺前的位置。她身上那件紅衣更顯破敗了——領口磨出了毛邊,袖口裂著道大口子,露出里面還帶血的襯衫,布面上還沾著些干硬的血液,是那天她就穿在身上的。楓盛粥的手頓了頓,這才注意到,自己就忙著帶她去打針都忘記了給她買一件新的衣就回來了。
“粥好了。”他把碗遞過去,陶碗邊緣的缺口硌著手指,是用了多年的舊物。
阿夢接過碗,指尖觸到溫熱的陶面,微微蜷縮了一下。她喝得很慢,目光時不時落在自己的破衣上,像在看一件不相干的東西。楓看著那道裂到肘部的破洞,粥的甜香突然變得滯澀,像摻了沒磨細的米糠。
“明天跟我去鎮(zhèn)上。”他突然說。
阿夢抬頭,粥碗在手里晃了晃,幾滴米汁濺在衣襟的破洞上。“去鎮(zhèn)上?”她聲音很輕,帶著點怯生,像怕踩疼了地上的影子。
“嗯。”楓把自己的粥碗往她那邊推了推,“給你買件新衣服。”
她的眼睛倏地亮了,像被陽光照到的露珠,卻又很快暗下去,低頭用勺子劃著碗里的南瓜粒:“不用……我這樣挺好。”
“不好。”楓打斷她,語氣比平時重了些,“衣服破了要換,天熱了要穿薄的。”他看著她發(fā)尾的紅絨線,突然想起鎮(zhèn)上布店新到的的確良,紅底印著白梅,應該襯她。
阿夢沒再說話,只是喝粥的速度快了些,耳根悄悄泛了紅。灶膛里的火漸漸弱下去,只剩些炭火明明滅滅,映得她破衣上的洞眼忽明忽暗,像片漏了光的網(wǎng)。
喝完粥,楓把碗收進陶盆,心里已經(jīng)打定主意。明天不僅要帶她去買衣服,還要讓她看看鎮(zhèn)上的青石板路、賣糖人的小攤,讓她多沾點人氣——總悶在老屋里,那些藏在骨子里的記憶,怕是更難冒頭了。
他蹲在院里劈竹篾,午后的陽光漫過竹籬笆,在阿夢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她還坐在灶房門檻上,指尖反復摩挲著銀鎖,破衣的袖口垂下來,露出細瘦的手腕。楓看著那道磨爛的邊,手里的篾刀劈得更穩(wěn)了些,心里默默數(shù)著該編多少個竹籃,才夠買件像樣的新衣服。
日頭往西斜了斜,院里飄起竹篾的清苦氣。阿夢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問:“我……能幫你遞竹條嗎?”
楓抬頭看她,陽光落在她破衣的破洞上,像塊補丁。他點了點頭,把一捆削好的竹條往她那邊推了推:“小心扎手。”
“嗯。”她應著,指尖捏起根竹條,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
陽光漸漸柔和了些,曬得竹條溫溫的。楓看著她認真遞竹條的樣子,突然覺得,明天去鎮(zhèn)上的路,應該會比想象中熱鬧些。至少,身邊有個人陪著,不像他“醒來”那天,獨自一人攥著黑屏的手機,對著滿院竹篾發(fā)愣。
該換件新衣服了,不止是她,好像連這老屋的日子,都該添點鮮亮的顏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