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桌墊下還拓著那張泛黃的舊報紙,我好久都沒再去看它。
“橙紅的太陽升地不高,只剛好在湖藍色天空和金黃的田野之間?!?
這副景象距離現在有多遙遠。
那片田野我只和爺爺一起去過,是我兒時的事了。
“拿這個瓶子到水里捉蝌蚪去。”他那時的聲音還很年輕。
青泥苔輕輕依在水渠邊上,光影在濁水里搖搖晃晃,夏天的酶發酵在半空之中。
“走吧?!?
他用紅色塑料繩捆住幾打空心菜,拴在后座上,打上幾個死結。牽著單車,帶著我走下石坡。
傳動鏈條在參差不齊的石面上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響,像夏天一樣清脆;陽光下的塑料瓶折射出水的清澈,像夏天一樣透明。
那塑料瓶里最后游著三倆只蝌蚪,但不是我捉的。
回到村子已是下午四五點,他便拾起一把竹扇子在手里搖著,踱步到一棵榕樹下坐著發呆。
他瞧見我,就把扇子舉起來,朝著我們家的方向:“你還記得太奶奶嗎?”
“當然記得。”
他后來沒有說話,又發起了呆。
村子的邊界有一條軌道,每當火車經過那里,村子里都回繞著震人的鳴笛。他偶爾就沿著那條軌道走,一階一階的木板,走下去是另一個村子。去那干嘛,我忘記了。
不久之后我們就搬出了村子……
“要不要出門走走?”他持一拐杖杵著地面。
“好?!蔽覔Q了件厚外套,戴上一層口罩。
他回到原來的村子,但已被鏟得寸草不生,剛好還剩下那棵榕樹。
“你看那個榕樹在這里,旁邊是我們的超市,我們的房子還要離這遠一些?!?
我們進不去,他只在門口用手一道一道地指。
“你還記得太奶奶嗎?”他又問起我。
“當然記得?!?
“……”
“進不去了,我們還是走吧。”
回到家的某天夜里,我好似聽見了,那震人的鳴笛聲,但是火車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來過了。
況且,我們已經不在村子里了。
在那鳴笛聲中爆出一場燎火。
是在離回憶不遠的冬天,我們為他帶去了的家財萬貫,在漫天里化作紛落的灰燼,星星點點的火光卻被我誤認為是南方夜里的飛雪。
后來好幾次,我都見他坐在那棵榕樹下的石板上,皺著眉頭指著我罵道:“你這是什么話!我活著好好的呢!走吧!”
他牽住我的手,好像要帶我回到那片田野。但還沒有走過那石坡,頭頂上的太陽卻愈照愈烈,晃得我睜不開眼。
直到耳邊幽幽傳來幾聲鳥啼,我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