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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暑假的印記

暑假像塊被太陽曬得發軟的麥芽糖,黏糊糊地纏在林舟指尖。每天天剛亮,窗外的蟬就開始扯著嗓子喊,他總賴到母親掀被子時才慢吞吞爬起來,光著腳踩在被曬得溫熱的地板上,跑去客廳打開老式彩電。屏幕上正放著動畫片,花花綠綠的色塊在小小的顯像管里跳動,他搬個小馬扎坐在離電視三米遠的地方,手里攥著半塊涼透的饅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畫面,直到母親在廚房喊“吃飯了”才不情愿地挪開。

午后日頭最毒的時候,他會揣著幾張皺巴巴的紙牌去找胡同里的伙伴。王磊家院門口有棵老槐樹,樹蔭能罩住大半個院子,幾個半大孩子圍坐在石桌上玩“象獅虎豹狼”。林舟總愛選紅色的牌,覺得那顏色看著精神,每次出“象”吃掉對方的“獅”時,他都要把牌拍得石桌“啪”地響,手心的汗把紙牌邊緣浸得發卷,卻一點不影響他出牌的速度。王磊總說他“手氣壯”,明明牌面不如人,卻總能憑著記牌的本事贏,林舟聽了,嘴角會偷偷往上翹,把出汗的手心在褲腿上蹭蹭,又摸出下一張牌。

一天傍晚,父親從陽臺衣架上拆下根細鐵絲,坐在小馬扎上擺弄。鐵絲在他手里彎出個“Y”形,頂端纏上幾圈橡膠皮筋,又剪了塊硬紙板當彈兜。“拿著玩去,”父親把做好的彈弓遞給他,鐵絲邊緣被砂紙磨得光滑,“別打鳥,也別對著人。”

林舟捏著彈弓的木柄——那是父親特意找來的舊拖把桿,截成短短的兩段套在鐵絲末端——手心的汗很快把木頭浸得發潮。他跑到胡同里,撿起顆圓滾滾的石子塞進彈兜,對著老槐樹的樹干猛地拉開。石子“嗖”地飛出去,擦著槐樹葉落進草叢,驚得幾只麻雀撲棱棱飛走。

“哇,你爸真厲害!”王磊湊過來看,手指戳了戳彈弓上的橡膠皮筋,“比張超那個塑料的帶勁多了!”

張超手里的塑料彈弓是過年時買的,早就被摔得裂了縫,此刻他攥著彈弓不吭聲,眼睛卻直勾勾盯著林舟手里的鐵絲彈弓。

接下來的幾天,林舟走到哪都帶著彈弓。和伙伴們在河溝邊捉魚時,就把彈弓別在褲腰上;玩牌間隙,會撿起石子打遠處的空酒瓶。可他總記不住收東西,有次在王磊家玩到天黑,回家時發現彈弓不見了,原路返回找了好幾遍,石桌底下、槐樹叢里、甚至鄰居家的柴火堆都翻了,連個影子都沒有。

“肯定是張超拿了!”王磊篤定地說,“剛才就他一直摸你的彈弓。”

林舟去找張超問,對方梗著脖子喊:“誰拿你東西了?自己丟三落四還賴別人!”他漲紅了臉,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差點又要動手,被聞訊趕來的大人拉開。

后來林舟又去問過胡同里的其他人家,得到的答復都是“沒見著”。他蹲在老槐樹下,看著地上被彈弓打過的小坑,心里空落落的,像丟了塊心愛的糖。

父親見他悶悶不樂,沒多說什么。第二天傍晚,又遞給他一個新的彈弓——這次的木柄打磨得更光滑,橡膠皮筋也換了根更粗的,鐵絲彎出的弧度比之前那個更順手。“自己的東西收好,”父親拍了拍他的頭,“再丟了可不給你做了。”

林舟把新彈弓看得很緊,每次玩完都小心翼翼地揣進褲兜。可新鮮勁沒持續多久,他發現彈弓打出去的石子總沒準頭,要么飛得太遠,要么偏得離譜,遠不如捉魚、玩牌有意思。沒過幾天,這把彈弓就被他隨手放在了書桌抽屜的角落,和斷了芯的鉛筆、缺角的橡皮擠在一起,漸漸蒙上了層薄灰。偶爾拉開抽屜拿紙墊時,會瞥見那抹銀灰色的鐵絲,心里卻再沒起什么波瀾,像想起件早就忘了的小事。

偶爾他們也會結伴去村外的河溝捉魚。河溝的水不深,剛沒過腳踝,陽光透過水面照下去,能看見小魚在鵝卵石間竄來竄去,像撒了把會動的銀豆子。林舟挽著褲腿站在水里,涼鞋陷進軟泥里,涼絲絲的水流過腳背,帶走手心的汗意。他舉著個玻璃罐頭瓶,眼睛瞪得溜圓,看見魚群游過時猛地伸手去撈,卻總被滑溜溜的魚從指縫間溜走,濺得滿臉水花。有次運氣好,他抓住條兩指寬的鯽魚,魚尾巴在他手心里甩來甩去,帶起的水珠打在臉上,涼得他直咧嘴,手心的汗混著河水,把魚身浸得更滑,好不容易才塞進罐頭瓶里。回家的路上,夕陽把他的影子和小伙伴的影子拉得老長,罐頭瓶里的魚吐著泡泡,在金色的光里閃著亮。

幾場雨過后,日頭沒那么烈了,林舟的胳膊和脖子被曬得黝黑,像涂了層醬油,只有手腕上那塊總被衣袖遮住的地方還白著,界限分明得像道印。他開始迷上父親那部翻蓋手機,銀灰色的外殼被磨得發亮,按鍵盤時會發出“噠噠”的輕響。手機里只有一個游戲——熊貓爬竹子,黑白色的小熊貓順著綠色的竹竿往上跳,躲過時不時冒出來的障礙。林舟總在傍晚偷偷拿出來玩,蜷在院子的藤椅上,拇指在方向鍵上飛快地按動,手心的汗把手機背面的塑料殼浸得發潮。每次熊貓掉下來時,他都要懊惱地拍一下大腿,再重新開始,直到母親喊他吃飯,才趕緊把手機塞回父親的外套口袋,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但這樣的自在總被飯桌上的爭執打斷。母親做飯向來實在,卻總掌握不好火候,燉肉時沒焯透,端上桌時碗里飄著層淺粉色的浮沫,腥味像條小蛇鉆進林舟鼻子。他剛抿一小口,胃里就開始翻騰,趕緊端起水杯猛灌幾口,卻還是壓不住那股惡心勁,喉嚨里癢得直想干嘔。

“咽下去!”母親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瓷碗在桌面震出輕響,“肉有營養,你看你瘦的,不多吃點怎么長個子?”

“有腥味……”林舟皺著眉,筷子在碗里戳著米飯,“我不想吃。”

“腥什么腥?我特意多燉了半小時!”母親夾起一大塊肉往他碗里放,油星子濺在桌布上,“趕緊吃,不然別想出去玩。”

更讓他犯怵的是茄子和洋蔥。茄子燉得軟趴趴的,筷子一夾就散,帶著股生澀的土味;洋蔥切得碎碎的混在菜里,哪怕只吃到一小粒,那股沖勁也能從舌尖竄到天靈蓋,眼淚瞬間就涌上來。每次母親逼他吃這些,他都像吞藥一樣閉著眼往下咽,剛咽下去,胃里就像被塞進塊燒紅的炭,又燙又脹,非得跑到院子里干嘔半天才能緩過來。

“快吃”,林媽有時會忍不住發火,巴掌落在林舟背上時火辣辣地疼,“我辛辛苦苦做的,你還挑三揀四?”

林舟咬著嘴唇不吭聲,眼淚砸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他知道母親是為他好,可身體的排斥像道跨不過的坎,那些別人眼里的“好東西”,到了他這兒就成了折磨。有好幾次,他被打得躲在門后哭,手心的汗把門框都浸濕了,心里卻只有一個念頭:要是能永遠不用吃這些就好了。

快開學的前兩周,胡同里的牌局散了,河溝也沒人去了。林舟從書包里翻出假期作業,紙頁邊緣已經被汗水浸得發卷,有些地方還沾著點泥土——那是去捉魚時不小心蹭上的。他把作業本攤在桌上,手下照例墊著折好的紙墊,寫二十分鐘就起身活動活動,摘外面的野花放在瓶子里做香水,給螞蟻施一場帶有花香的人工雨,摘一片葉子,放幾只螞蟻,讓它們在小水坑里乘舟遠航。

夕陽把作業本染成暖黃色,他看著紙上越來越滿的字跡,突然發現假期就像指縫里的沙,不知不覺就漏得差不多了。最后一頁作業寫完時,窗外的蟬鳴弱了些,風里帶了點初秋的涼意。林舟把所有作業按科目理好,放進書包,拍了拍紙墊上的汗漬,突然有點期待開學——至少上課時,不用再被逼著吃那些難以下咽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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