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慌
- 影穿:我差點就殺青了
- 保羅爺爺
- 4826字
- 2024-02-09 10:08:02
衛莊又為赤練輸了一點內力,接著便去林里的另一處練劍了。赤練正奇怪他為何要離得那么遠,身邊突然悠悠飄起衣料翻飛的聲音。赤練心中暗笑——原來這小子早就在一邊等著了啊。
江一在她身邊坐下。赤練故意不理他,想等他先開口,卻見一個精致的小陶瓶被遞到眼前。她微微吃驚,卻還是接過瓶子來,轉頭看江一,后者沒有任何表情,就那么坐在她身邊,靜靜地看著手中一片金黃的葉子。
她沒有立刻把瓶子還回去,只是慢慢揭下塞在瓶口的紅線團,道:“我猜,這是最后一瓶鳳凰血了。”
“我不想要。”江一依然盯著樹葉,甩出一個意料之中的回答。
赤練一笑,又將小瓶細細封好,道:“那我先替你收著,你什么時候想要了,來找我。”
“你!”江一猛地轉過頭,臉上終于有了赤練期待已久的惱怒的表情。她量江一也不會把小瓶搶回去,便把小瓶收進袖子,指著眼前金色的樹,隨意問到:
“這是什么樹?從沒在中原見過呢。”
余光瞥到江一滿腔怒火給生生堵回去的表情,赤練不禁好笑。她索性轉頭玩味地看著江一,后者“嗖”地把目光收回去,半晌才壓平了語氣,道:“是胡楊……一種很無聊的樹。”
“無聊?”赤練微微有些吃驚。
“是啊,冒頓說的,‘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一千年不朽’,三千年都困在同一個地方,當然無聊了。”江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可赤練卻從他看金色樹葉的眼神里,看出了和他的話完全相反的東西。她相信江一來找她不只是為了送藥,既然這小鬼不愿意先開口,就能她先直奔主題了。
“堅持是很不容易的事。”赤練一抬手把江一手里的葉子取了過來,細細看著,見后者靜靜地看著她,才一字一句地吐出后一句話,“你的父母也是一樣。”
驚愕、悲傷、憤怒、迷茫,剎那間復雜的情感在藍眸里蕩漾。赤練不再把玩樹葉,認真地看著江一,期待他至少能說什么,或者是激動地站起來告訴她不要管這件事。
但江一只是長出一口氣,別開頭,抱膝,不說話。
赤練看著江一這個樣子,不由覺得心疼。修習火魅術之后,她比旁人更能感覺到人心中的喜怒哀樂,這個小鬼強作冷靜的表面之下,早已波濤洶涌。
換個方法吧。
她瞅江一漸漸平靜下來,又裝作不經意地開口:“冒頓的事情怎么辦?”
“別告訴他。”江一這次倒是很干脆。
“認真的?”這次赤練是真的吃驚了,“他……可是你的——”
“不行。”江一抬眼,藍眸里沒有任何偽裝的堅決,“我不想讓他也失去母親!”
赤練又是一驚,隨即道:“那就多跟他說說話吧——一來,離開柱州你們就很難見面了;二來——他也許能告訴你,什么是自由。”
聽到“自由”二字,江一的身子微微一抖,隨即飛快地站起身,極為煩亂地想要離開。赤練看著他走出幾步,才道:
“江一!”
江一身形一僵,隨即回過頭來,道:“什么事?”
一瞬間赤練從江一的眼里看到了隱瞞。她也沒多想,只是緩緩笑道:“別再逞強了哦——沒人會怪你。”
江一的臉“唰”地紅了,這次他快速地轉身,雙足一點,輕盈地越過湖面,朝冒頓那邊去了。
赤練一時好奇——小鬼怎么臉紅了?正瞎猜時,衛莊已從林間走了回來,問到:
“他找你到底什么事?”
赤練這才想起忘了這么一件事,心想下次再問也無妨,便對衛莊搖了搖頭。衛莊驚奇地一揚眉,隨即也不以為意了,便扶赤練起來四處走動。
風吹胡楊,金色葉片發出怡人的“沙沙”聲。赤練渾身無力,幾乎是全靠在衛莊身上,兩個人還從來沒有如此親密——以后,也沒有。
如果赤練想起來問江一那個問題,如果衛莊執意要追究江一在赤練昏迷那晚數次的欲言又止,也許,一切都會不同。
但江一沒有插話。看著冒頓的表情,他覺得心里有事的不止他一個。
此時的冒頓臉上帶著江一從未見過的張揚,似乎壓抑了很久的野心終于能在這一天昭示天下:“它不后退,不管風沙,烈日,干渴,寒冷,它都不后退,所以它成了沙漠里最偉大的樹,而這些東西——”他用腳點了點那株幾乎被踩進沙里的草,“只配臣服在它的腳下!”
江一心中一凜——他竟然從冒頓眼中看到了衛莊也有的那種狠厲!
“江一,我不知道‘自由’究竟是什么。”他看見冒頓微微收了眼底的銳利,認真地盯著他,“我只知道,我想要的東西我就一定要得到,如果不屬于我我就去搶過來,如果原本就不存在,我也會去創造!”
江一倒吸一口氣,只覺得冒頓狂妄的言語如同雷霆般,將自己心中厚厚的黑云劈開一道深深的裂縫。
信念,是不可違逆的意志。管他旁人如何評說,管他父輩如何,他相信的自由,應該是獨一無二的,也是無可動搖的——哪怕,他現在還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怎樣的“自由”。
我的自由一定是存在的,更關鍵的是,我一定,會得到它!
說來也怪,想通這一點后,壓在心頭的重量似乎輕了一點點,隨即又沉重起來。浮現在他心里的,竟是父母的面孔。他忙仰起頭,不讓那股熱流沖出來。
關于自由的問題是一個閘,封閉住所有悲傷。現在閘裂了,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赤練真是太討厭了,把什么都算計在內啊。
他沒法兒再繼續逞強了。
不理會冒頓詢問的眼神,江一返身一躍,在冒頓的一聲驚呼中直直砸進了湖心。外世喧囂立刻被水隔絕,淚流出來融在水里。他在湖底靈活地游走,然后緩緩浮上水面。
四周都是聞聲趕過來的人,江一毫不費力地找到了衛莊和赤練二人。
他便向他們游去。衛莊沉默地伸手將他拉上了岸。
濕透了,誰也看不清他是不是在哭。
可是還不夠。
閘上的裂紋,還在擴大。
“幫幫我。”江一迅速低頭,走過兩人身邊,走向金色樹林與沙海的邊界,遠離身后的喧嘩。
他靠著一棵樹坐下,仰面讓陽光淹沒自己,那暖暖的感覺,像極了母親溫暖的懷抱。他想起那天,母親徹底離去,他在黑暗中不愿意醒來,有一個人輕輕喚著他的名字帶他找到回家的路。醒來的時候赤練正小心抱著他,沒有讓任何人看到他那么狼狽的樣子。
也許正是因為赤練的懷抱和赤練的手都是那么溫柔,日后他看到全然變了樣子的赤練,才會那么討厭那個裹在了厚厚的妖冶下的女子吧。
而現下,他只是決定不要把赤練的記憶被改的事情告訴她——誰知道她的記憶,又會給她帶來什么傷害?
其實他現在,挺希望有人能抱著他的。可是還是算了,這么丟臉的事情,只要自己一個人看到就好。
他終于完完全全地放開了眼淚,生平第一次,放浪形骸地嚎啕。
在他身后的林中,兩個人抱臂,一個靠著樹干,一個筆直地站著,面無表情地盯著那群不知所措的胡人,臉上的威嚴,讓任何人都不敢再向前一步。
唯有清風,聆聽著那個即將永遠告別童年的孩子的哭泣。
晨曦的微光悄然蔓延,讓高大的山脈在羅布淖爾的水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光芒閃現的同時,天山之巔,云際之上,隱隱一聲鳳鳴悠然蕩漾開去,暗示著這一天的不凡。
樓蘭被那聲鳳鳴喚醒。王室貴族,各國來使,統統虔誠地穿戴好了最華麗的服飾,莊嚴地從住所中走出,默契地向圣湖走去。
這一天與陰謀無關,它只屬于浩浩青穹。
赤練此刻就站在離羅布淖爾湖不遠處,看著湖畔靜靜仰望著天山的江一,又是緊張,又是期待。
胡楊林邊放浪形骸的哭泣后,江一瞬迅速地長大了。幻境里走過的比他的生命還要長久的歲月,似乎融入了他的心中,雖然在表面上他還是那個高傲張揚的小子,但赤練能覺察到,小鬼的狂妄里終于沉淀進去了一點點的沉穩。
他們在胡楊林里歇息了好幾日,江一平復了心情后又開始與衛莊對練,領悟踏羽訣竅后的他進步神速,終于在某天凌空而下,逼得衛莊出了劍。
赤練還記得,看著被劍氣逼退,滿臉不服氣的江一,衛莊在出事之后第一次露出了舒坦的笑容。
他們在那天晚上離開胡楊林,重新投進大漠中。再次開始的冒險異常順利,又經過一個綠洲之后,他們終于到達了樓蘭。
十多年沒有出現過的鳳凰血脈者轟動了這個圣湖旁的國家,西方異族的王室盛宴上,所有人都受到從未品嘗過的奢靡的款待,然而牙箸玉杯的豪華之間,少年的心已經飛向了高聳入云的天山。
除了禮節性地參加一些宴會,江一幾乎整日在羅布淖爾之畔游蕩。看著平靜浩大的湖面,回想幻境中那滔天的烈焰旋風,他心中五味陳雜,但最多的還是激動。
爹,娘,你們曾經站上過的巔峰,如今也將被我征服。
赤練和衛莊沒有打擾他,隨意地看著這幾日聚集在樓蘭的異國商人帶來的稀奇玩意兒,偶爾指點冒頓幾句——后者忙于從各國使者那里試探他們對胡人的態度,太過鋒芒畢露可能會招來無端之禍。蒼狼和無雙便整日充作冒頓的護衛,倒也相當有氣勢。
日子在激動又緊張的等待中過得飛快,直到昨天,一只海東青銜來白羽,讓衛莊和赤練從繁華的街市來到羅布淖爾河畔,和江一一起,度過了百鳥朝鳳前的最后一個夜晚。
光輝漸盛。突然,一聲清亮的鳳鳴長長地響起,隨即是百鳥傳紫四面八方的應和。隨著七道巨大的影子掠過羅布淖爾,赤練感到一股別樣的氣勢從江一身上蕩漾開去。
等待中的少年猛地睜開眼睛,湛藍的瞳孔中迸發出張揚的鋒芒。他緩緩仰頭,讓斑斕的鳥影印入眸中。
威嚴的鳳鳴響了起來,越來越多的鳥群聚集在圣湖之上,羽翼帶起天風,撩動了白衣少年的藍發。他最后一次扎緊了掌緣的羽刃,緩緩從衣襟里取下四片白羽,夾在指間,蓄勢待發。
突然,所有的鳥鳴停止,剎那的寧靜后七聲不同的鳳鳴依次響起,朝陽也隨著這七聲鳳鳴漸漸掙出地平線,瞬間,天山萬仞銀亮,江一也在最后一聲鳳鳴響起時猛地射出飛羽,雙足一點便翩然向群鳥聚集的高處飛去。
“江一……”赤練看著漸漸模糊的白色身影,不禁攥緊了手。身后,急急趕來的冒頓看著江一,將右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
江一沉著地踏在飛羽上,借著風的力量越飛越高。父母的記憶并沒有告訴他烈焰旋風之前還有什么,他只管篤定地飛向未知,飛向他從未到達過的高度。
風漸漸帶上了寒意。
百鳥的齊鳴已經越來越響亮。
第一次飛這么高,他竟一點兒也不覺得累。
突然,視野里黑色的山峰像是突兀地斷了,唯有五色斑斕的鳥群覆滿天際。腳下,一個比羅布淖爾更大的湖泊澄澈如鏡,仿佛天降。
竟是到頂了!
他一陣欣喜,揚手后翻,撈起剛踏過的飛羽,輕輕落在那天池之畔。然而落地的剎那,頭頂的群鳥便急切地鳴叫起來,告訴他,這里不是他的終點。
他感到一絲不安——鳳與凰在哪兒?群鳥之上,只有五個神圣的鳥影,卻少了風與烈焰的主宰。
似乎是為了回應他的疑問,鳥群有序地向兩邊散開,五鳳依次飛下,在天池上盤旋。
離他如此之近。
江一一時被震撼了。幼時父母的鳳凰沒有如此的靈性,來路上鳳凰飛來的時候他在幻境,后來雖聽赤練描述了當時的盛況,卻也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圖景。而今五鳳齊聚眼前,其間的神性已無法用語言描述,竟讓他有種頂禮膜拜的沖動。
最惹他眼的是那只白鵠,長羽純白到完美,墨黑如玉的瞳孔是桀驁不馴的證明。他癡癡地看著白鵠,冷不丁撞上了它的目光,無意識地向前踏出一步,突然腳下一空,竟“撲通”一聲撞進了天池中!
好冷!他立刻想要浮上水面,卻發現這池水相當古怪——他在池中下落,竟如在空中下落一般,毫無阻力!伸手去抓身后的池壁,早被水磨得光滑的池壁,也完全無法減緩他的下墜之勢!
呼吸困難。衣襟上別的白羽飄了出來,他心念一動,在水中猛地踏羽而上,終是把頭露出了水面。然而剛喘一口氣,青鸞與白鵠便齊聲鳴叫起來——
——幫幫我們。
江一愣住了。
青鸞再次啼鳴——
——孩子,去弱水之中的泉眼,帶回我們的父母吧。
無比清楚的信息。
他深吸一口氣,翻身扎進弱水中。冰涼刺骨的水似乎要將血液凍僵,越往下光就越朦朧。深水之下儼然另一個世界,然而在這無盡的寒冷中,江一竟隱隱感到一絲絲的暖流。他想起父親的做法,借著羽毛調整下落的方向,追著那溫暖的感覺深入。
突然,在越來越濃的黑暗中亮起了一豆焰色。江一調整了身形,緩緩提起內氣護在周身,緩了下墜之勢。
輕輕落地。
那是一朵未綻放的花。冰藍剔透的花苞之中,一點金紅火焰緩緩跳動,雖然微弱,卻讓江一在見到的瞬間覺得整個世界都為之一暖。
他立刻明白要做什么了——如果花在這里開放,那火焰會被弱水所傷吧。
數片飛羽射向傳來微光的上空,搭成一道階梯。江一小心地托起花,將它護在懷中,再次運起內力。寒冷壓迫著他的心臟,窒息化成黑霧漸漸彌散在眼前,唯有手心的溫暖是他唯一的勇氣——要快!
“嗖”的一聲,寒流刀割般劃過臉頰,心臟劇烈的搏動讓窒息的感覺更明顯了。江一只覺得胸口都快炸開了,他幾乎看不見羽毛的位置了,只能憑著記憶往上,再往上——
踏過射出的最后一片飛羽,竟還是沒有到頂!
一陣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