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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帶淚的微笑》:引文

第一個主題選的篇目多是中國讀者熟悉的作品,有《麥琪的禮物》《警察與贊美詩》《最后一片葉子》《二十年后》《阿卡迪亞的過客》共五篇,重新詮釋“帶淚的微笑”這一最為中國讀者醉心的主題。能歷經歲月洗練的作品多是能直擊人心底的作品,因此每個國家、每個民族都不缺乏最動人的情歌和搖籃曲。同理,文學作品里,“帶淚的微笑”觸動了所有讀者的心,不論哪個社會背景、學術背景、心理狀態,無不被那欲墜不墜的淚珠兒打動。

歐·亨利的這類作品兼有喜劇的形式與悲劇的內涵,其中的主要角色多為不太幸福的小人物,內心還堅守著一方純凈的美好,讀后令人心情終于一松,苦澀之余還有欣慰。

譯者認為任何一個社會形態中都有幸與不幸兩個群體,且不幸者的不幸未必源于經濟狀況。佛祖釋迦牟尼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蘊熾盛、求不得。生、老、病、死,是生理原因造成的痛苦;其余四者是精神上的痛苦。如果把各國現實主義小說匯集起來分類,估計也就是這八類了。解讀“帶淚的微笑”這一主題時,我們會發現故事的起點源于一種執念。

《麥琪的禮物》一篇中,黛拉執意要為丈夫吉姆選擇一款圣誕節禮物。在她的預期中,這份禮物不僅是丈夫的必需品,還能最大程度上扮美吉姆家傳的藏珍;于是,她把自己的長發賣給了假發店。出于同樣的心理丈夫將懷表這樣承載著家族之愛的必需品賣掉換來了一把梳子。兩個人都得到了一件怕是再也用不上的禮物,那種失落和心酸在從不需要思考價格的人眼中也是深刻得入骨。

為了能更好地解讀這一則故事,譯者建議從象征主義文學分析的角度來看待文中的幾個重要元素。其一,長發的文學意象。在西方文學中,人體的所有部分都有一定的象征意義,比如心臟代表愛,手代表權柄,腸子代表勇氣,而長發代表永恒的魅力,甚至是魔力,這一點可以參看歐洲童話中《長發公主》的故事。若以現代的裝扮為標準,長發則代表了女性外在特征,看各國廁所圖標就可略窺一斑,不是小裙子就是束起的馬尾辮。因此,長發可以象征柔性的女性之愛,纏綿縈繞,仿佛沒有盡頭。其實在中國古代的典故中,長發同樣是愛的象征,“青絲”諧音“情思”,因此情侶之間贈以長發,是與君相依、矢志不移的意思,在新婚喜房中新婚夫妻要將青絲束在一起,是所謂結發夫妻。此外,中文典籍中還有“發是血之余”的說法,證明頭發是生命的象征。既然頭發是鮮活而具有生命的,同時也是短暫的物質,反觀懷表,這是能夠把時間外在化的實體,它代表著時間、歷史、傳承等意象,因此長發就自然成為懷表的對立。故事中這塊懷表是吉姆的家傳愛物,父子相承,更強化了generation的概念,世代相傳的意象。因此當黛拉割斷長發的時候,代表著她舍棄了短期的閨閣溫情,而渴望能獲得永恒的愛情,超越凡俗的愛情。

其二,主人公姓名的暗示意義。除了解讀實體物質的象征意象,讀者還可以從兩個主角的名字上分析出作者的寫作意圖。黛拉和吉姆其實都是昵稱。在開篇處隱藏著這家戶主的全稱,Mr.James Dillingham Young。James(詹姆斯)是常用的歐洲男子名字,源自希伯來語,意思是“愿上帝保佑追隨者”,在《圣經·新約·雅各書》第一章里有“James,a servant of God and of the Lord Jesus Christ,to the twelve tribes which are scatted abroad,greeting”。他的姓氏就是Young,我們可否認為取名為詹姆斯的是一個受上天眷顧的年輕人。Della(黛拉)是Adela的簡稱,也是Delia的另一個拼寫方式,這個名字源于古希臘神話,是月神兼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的別稱,這位女神象征著純潔、青春活力。如果譯者找到的資料沒有問題的話,這個名字當真很適合這位對愛堅貞的女性。

回到文首的執念假說,這對小夫妻因為對圣誕節禮物的執念勇敢地放棄了自己最愛、最為之驕傲的東西,但他們之間的愛因此而永恒。因此,“求不得”的是物質的愛的載體,不是愛本身。令譯者感慨的是,哪怕帶淚的微笑畢竟還是微笑。

《愛的犧牲》與上一篇有異曲同工之妙,除了愛情這個核心元素之外,作者其實還設計了另一個隱喻——謊言。很多熟悉英文的讀者都知道“白色的謊言”這種說法,懷著美好善意的初衷的謊言是可愛的。小夫妻倆各自編織了華美的故事,以微薄的體力工酬支撐家庭的開支,支持對方的藝術追求,這樣的犧牲無異于《麥琪的禮物》中那對小夫妻的相互奉獻。如果說他們原有的執念是對藝術的執著,一種強烈到寧可背井離鄉的熱愛,那么后來的執念就是對愛人及其前程的支持。

瓊茜心中的執念是常春藤上最后一片葉子。她認定了落葉代表著她生命的流逝,在最后一片也凋零時,她的生命也將終結。于是在《最后一片葉子》這篇作品中,“帶淚的微笑”與生死的主題彼此交融,為讀者唱響生命的強音。第一層,我們可以認為正是內心“生”的信念使得瓊茜征服了病魔。她的生命奇跡并非物質的藥物或者豐富的經濟支撐能夠賦予的,那是朋友的關愛照顧,是老貝爾曼的生命力作給了她煥發新生的力量。第二層,我們可以看看不得志的老畫家貝爾曼,他在杜松子酒的陪伴下潦倒一生,任由自己對藝術的熱愛和迷戀日漸麻木,活在凄風冷雨的物質世界。當他在風雨之夜將葉片畫在墻上時,他重新振奮了藝術的生命力,也振作了愛人的能力。在文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對兩個年輕畫家的回護,這不能簡單地解讀為對晚輩的愛惜,也有對自己曾經的青春和奮斗的留戀。

文中的幾個象征主義意象之中,我們的視線往往會集中在葉子上,因為那畢竟是ivy常春藤,它的花語是結合的愛、忠實、友誼和情感。在古希臘神話中,常春藤代表酒神Dionysus,具有歡樂與活力的象征意義,也代表不朽的青春,因此歐式婚禮中常常用它做新娘捧花。譯者關注到另一個與主題息息相關的意象是杜松子酒,又稱琴酒、金酒。它口感苦澀,為世界第一大類烈酒,常常被比喻為暴躁的美女。老貝爾曼的性格特征和杜松子酒真的很貼合,但他戰勝了自我麻醉的低迷心態,用生命繪制出真正的大作。它并非創作于專門的畫室中,繪制在畫布上,也沒有木框或簽名;它是超越現實主義框架的創作,不能不說是自我否定到自我認同的真實反映。

《二十年后》反映了西方哲學和文學的二元對立思想,Binary Opposition是歐美哲學源流中最本源的起點。上溯到20世紀80年代以前,西方哲學和社會研究中是基本沒有灰色地帶的,真正推崇多元哲學思想,擁有大段的非白非黑的灰色地帶是中國傳統的文化思想,中庸就是其中最典型的表現,百家爭鳴是這種包容哲學的興盛時代。首先兩位主人公是一對矛盾對立的社會關系——逃犯和警察。兩個人的共性在于共同的記憶和二十年前的許諾。曾經青蔥歲月的真誠無偽是兩個在現實生活中已經疲憊的中年人都傾心眷戀的感覺,因此,歲月既往,兩個人都有踐約的誠篤。而社會關系的矛盾對立決定了這篇故事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結束,惋惜和矛盾的讀后感受充斥了讀者的心。從感性的角度上,我們希望兩個人能相見歡,希望警察不要自責,逃犯不要怨恨;從理性的角度上,我們又認為警察做了正確的抉擇,他踐約并堅守了自己的社會職責。故事的起點是真善美所依賴的真誠、誠信,若非這對矛盾的社會關系,原本可以是一篇催人淚下的大團圓故事。

作者設定的身份矛盾從兩個主人公的命名方式上也可窺一斑。鮑勃這個名字是Robert(羅伯特)的昵稱,來自日耳曼語,意思是名望、身負盛名;這名逃犯因為自己的惡行確實已經惡名遠播。警察Jimmy(杰米)的名字是James的昵稱。上文中曾經提到,該名源自希伯來語,意思是“愿上帝保佑追隨者”,是十二使徒之一的名字。這個名字的文學形象往往是友善單純的大男孩,大高個。就好比一個善良博愛的女孩往往要叫瑪利亞或者凱瑟琳,孤膽英雄經常叫杰克,這種命名暗示了作者的情緒。事實上羅伯特這個名字是中性的,沒有善惡的傾向,正如明明是一個逃犯卻仍在內心深處留有一份人性的熱情的主人公;而吉米是純善的。

感性和理性的矛盾同樣是這篇小說的潛在線索。在西方文學中心和腦的矛盾對立處處可見。心象征的是愛、是感性;頭腦代表智慧、是理性。非常有趣的是,有些文論中認為頭腦象征著墮落,因為人類是吃了智慧果之后從天堂墮落人間的。逃犯鮑勃的內心因為對老友的懷念,對舊約的執著,回到故土,因為這一路的艱辛,他的踐約之旅是典型的感性戰勝理性的代表;同樣懷念舊友的巡警吉米在懷舊與職守之間做了艱難的選擇,這是理性戰勝感性的典型表現。

微觀的層面來欣賞的話,我們可以從兩人之間的對話中讀出二者之間后天形成的對立關系。逃犯的口若懸河與警察的惜言如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如同戀愛關系一樣,誰愛得多一些,誰就輸了;這一對矛盾的關系中,誰更感性,誰就輸了。撇開事件本身的善惡是非,讀者能感受到逃犯的感性與誠懇,以及巡警的理性與警惕。也或許正是這種性格的特質決定了一個會因為率性而為成為罪人,而另一個因為謹慎和自律成為大義滅親的正義衛士。

《阿卡迪亞的過客》講述的是兩個互有好感的年輕人,兩個城市里溫飽有余、尚不富足的年輕人,他們的共同心理同樣是一種執念。正如化名為海洛薇絲·達西·博蒙女士的瑪米·西維特姑娘,她對上流社會的優越生活是如此渴望,“我渴望像一位貴婦一樣的揮霍,哪怕就一星期也好。”于是她節衣縮食、分期付款購買了奢華的裙服,用閱讀豐富自己的談資,把書上看來的一切都化作唇邊的貴族閑談,感慨千島群島這樣遙遠的度假勝地。哈羅德·法林頓也在最后吐露了自己的真實情況:詹姆斯·麥克曼努斯,奧多德—萊溫斯基公司的收款員。這就是歐·亨利的善良之處,他的作品里,所有的詹姆斯(迄今我們已經遇到了三位)都有一個共性,善良真誠是最典型的個性特征,和那位最知名、最圣潔的詹姆斯一樣。宗教似乎是歐美文學作品里化不開的情緣,一直浸潤著作者的個體情感。恐怕在給角色定位的時候不知不覺間就出現了一定的范式,就好比中國戲劇中的臉譜,姓名的類型化也是他作品的一個特征。這個論點或許無法取得更多專家的認同,但是我們會發現在眾多文學作品中,十二使徒的名字不會送給一個本性惡劣的角色,這樣潛意識的類型化命名是宗教意識強烈的作家的共性。

這篇作品還有一個歐美文學作品不肯輕易放棄的暗示,一種文學照應,那就是古希臘、古羅馬神話的影子。故事的背景是隱匿于大城市中的Lotus Hotel,一譯為蓮花,與文章清涼靜謐的避暑勝地相吻合;另可譯為落拓棗、忘憂果。據古希臘傳說,吃了這種水果人會有一種如夢如幻的快感,與文章整體行文更加契合。實則作者有雙關所指。早期的譯者把這篇故事的篇名譯為《阿卡迪亞的過客》,阿卡迪亞在希臘南部,在詩歌與小說作品中常用來指世外桃源,與之呼應的文學符號是荷馬史詩。在《奧德賽》第九章,奧德修斯和手下勇士與海島居民都沉醉于忘憂果帶來的美夢,樂而忘返,失去了進軍的渴望。有人說過,美國是兒童的天堂,年輕人的戰場,老人的地獄。奧德修斯以戰爭作為自己身為英雄和勇士的事業,城市是兩個年輕人的戰場,這二者是契合的,或者說,奧德修斯的征服之旅上所有的艱辛與血腥都可以在大城市、上班族的生活中找到相應的事件。忘憂果帶來的是美夢,奧德修斯主動掙脫了它的迷惑,而這兩個年輕人同樣是因為一個意外的事件從美夢中警醒,那就是他們之間萌發的好感,于是兩個人都愿意以莫大的勇氣重新面對事實,回到蒼白的真實世界,這也是主動的回歸。

在“帶淚的微笑”這個主題中,譯者分別介紹了主題分析、象征主義研究、二元對立哲學思想、前文本的文學符號暗示(類似于中文詩歌中的用典)等切入角度,希望能激發讀者在閱讀中產生更多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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