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軍凱旋的喧囂漸漸平息，格致院的爐火卻燃燒得更加熾烈。林宇像一塊被反復淬打的鐵胚，整個人都撲在了武器的改進上。
孫元化帶回來的戰場記錄，成了無價的寶藏。林宇和團隊逐條分析，逐項攻克。
火藥組成了工棚里氣味最“豐富”也最危險的地方。李墨帶著幾個助手，臉上、手上常常是黑一道白一道，如同剛從灶膛里鉆出來。各種配方的火藥被小心翼翼地稱量、混合、壓實成小塊，然后點燃。
“砰！”一團耀眼的火光伴隨著巨大的聲響，震得工棚頂的灰塵簌簌落下。
“好！勁兒夠大！比之前加了‘白霜’的還猛！煙……好像也小了點？”李墨興奮地記錄。
“不行！硝提純還是不夠！雜質多了，燒起來發黃，煙大！”旁邊一個老火藥匠皺著鼻子聞了聞。
“試試多加木炭粉？磨細點？”
“硫磺比例再降點？降多了又怕點不著……”
“林哥！你弄來的那種‘白霜’（氯酸鉀）還有沒有？再試試不同比例？”
爭論聲不絕于耳。一次意外的爆炸，差點掀翻了試驗臺，幸好防護到位，只炸飛了幾個坩堝，把李墨的眉毛燎掉了一半，氣得他哇哇大叫，引來一陣哄笑，隨即又投入更緊張的試驗。失敗是常態，每一次微小的進步都彌足珍貴。硝化棉的概念，如同黑暗中一閃而過的流星，偶爾在林宇腦中劃過，但如何安全、穩定地制取和應用，還是遙不可及的難題。
槍管的突破則更加艱難，也更加激動人心。在潘世恩和祁寯藻頂著壓力撥付的有限經費支持下，一座小型的高爐終于在格致院一角立了起來。張師傅帶著最精干的工匠，日夜守候在爐旁。
“加焦炭！鼓風！再猛點！”張師傅赤著上身，汗水在古銅色的皮膚上流淌，嘶吼著指揮。熾熱的鐵水在爐膛內翻滾，映紅了周圍每一張緊張的臉。
“起爐！澆注！”通紅的鐵水被小心地注入特制的、細長的泥范（模具）中。
冷卻，開范。一根粗糙、黝黑的實心鐵棒被取了出來。
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的反復鍛打、折疊、淬火、回火，才是真正的考驗。鐵錘敲擊在燒紅的鐵料上，火花四濺，每一次落錘都凝聚著工匠的經驗與汗水。林宇守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記錄著每一次鍛打的次數、溫度、淬火介質（水、油、鹽水）和時間。
“不行！裂了！”一聲沮喪的喊叫。一根眼看要成型的槍管在淬火時“啪”地一聲，裂開一道猙獰的口子。
“火候還是沒掌握好！這鐵水煉得還是不夠勻！”張師傅心疼地摸著廢料。
“再來！”林宇的聲音沙啞卻堅定。
失敗，重來。再失敗，再重來。不知熬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報廢了多少根鐵料，終于——
“成了！林小哥！你看！”張師傅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他雙手捧著一根泛著幽幽藍黑色光澤、筆直光滑的槍管，內膛經過初步的鏜削，顯得異常規整。他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發出清脆悅耳的金屬顫音。
林宇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入手沉甸甸的，質地均勻細膩。他拿起一根通條，順暢地滑過內膛，幾乎沒有阻滯感！“好！太好了！”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張師傅！這就是咱們要的精鋼管！”
“快！裝起來！試試！”整個冶煉區的工匠都圍了過來，興奮地嚷嚷著。
很快，一支裝配了全新精鋼槍管和新配方的“強裝藥”的改進型燧發槍被組裝好。林宇親自操作，裝填了特制的、加裝了薄銅盂底火（這是他們根據戰場記錄中“臭火藥”燃燒特性啟發的靈感，試圖進一步加快點火速度和可靠性）的定裝彈。
靶場。百步之外，立著厚厚的木靶。
林宇深吸一口氣，舉槍，瞄準。燧石撞擊火鐮，火星迸射！
“砰——！”一聲遠比之前更加清脆、更加爆裂的巨響！
槍口噴出的火焰更亮，煙霧……似乎真的小了一些！
遠處，木屑紛飛！木靶上，一個清晰的黑洞赫然在目！
“打穿了！百步！打穿了！”負責驗靶的工匠興奮地揮舞著手臂跑回來。
工棚里瞬間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張師傅老淚縱橫，李墨頂著他那半截眉毛又蹦又跳。林宇握著尚有余溫的槍管，感受著那強勁的后坐力，疲憊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帝國的鐵砧上，又一塊頑鐵，被血與火的記錄和無數汗水，鍛打出了新的鋒芒。
而在工棚的另一端，蒸汽的嘶吼聲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潮。幾臺體型相對“小巧”的蒸汽機原型機，在洋技師查理、漢斯和一群格致院學生的圍攏下，正進行著關鍵的聯動測試。
巨大的飛輪在氣缸活塞的往復推動下，開始緩慢而穩定地旋轉起來，并且速度越來越快！連接飛輪的傳動皮帶，帶動著旁邊一個簡易的鉆床主軸，發出“嗡嗡”的聲響。雖然噪音依舊巨大，白汽噴涌，連接處還有細微的泄露，但這臺機器，確確實實依靠燃燒煤炭產生的力量，穩定地輸出了機械動能！
“上帝啊！它真的在持續工作！沒有停下！”查理激動地手舞足蹈，用生硬的官話喊著，“林！林！快來看！我們的‘鐵牛’！它活了！”
林宇被歡呼聲吸引過來，擠進人群。他看著那穩定旋轉的飛輪，聽著那充滿力量的機械轟鳴，感受著腳下地面傳來的輕微震動，眼神中充滿了震撼。這不再是只能空轉噴氣的玩具，這是一頭真正開始蘇醒的、力大無窮的鋼鐵怪獸！
一個穿著學員服、身材高大、眉宇間帶著一股銳氣的年輕人擠到最前面，他是海軍大臣保舉送來深造的宗室子弟海齡。他死死盯著那飛旋的傳動裝置和鉆頭，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喃喃自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林宇耳中：
“力……好大的力！比一百個水手劃槳還有勁兒！還不知疲倦……這……這要是能裝到船上，推動明輪……不，推動螺旋槳！那咱們的船……還需要看風帆的臉色嗎？那……那不就是鐵甲艦？！”
“鐵甲艦？”林宇心頭猛地一震，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迷霧。他看著眼前轟鳴的“鐵牛”，又望向遠處工坊里正在被鍛造的精鋼槍管，一個模糊卻無比宏大的輪廓，在他腦海中轟然成形——鋼鐵的船體，鋼鐵的巨炮，由這永不疲倦的“鐵牛”驅動，劈波斬浪，無懼風濤！
帝國的鐵砧上，鍛造的已不僅僅是護國的刀鋒。深埋于煤火與蒸汽中的力量，正悄然孕育著顛覆汪洋的巨獸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