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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哀痛

“萱兒,”銀藍色的男子仍在繼續著幻象?!澳汩L大了?!?

“你還在為了我的死內疚么,”他繼續淡淡的笑,“我早就原諒你了?!?

師父,他說原諒自己了,真的么。

她知道這些是假的,不知為何,心里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她,在心里響起的那個低而沉的聲音。

“是真的?!?

你不是一直希望被“原諒”么,現在他正在說“原諒”呢。

相信他!相信他!

相信他你會輕松一些!

那個聲音說,反復地說,不停地說。

一直到她的神智開始散漫和迷亂---剎那間,她半跪在地上,手指有些痙攣的抓緊手中的劍。

“是真的?!?

那個聲音繼續說,聲音震響在她的魂魄深處,帶著無可形容的壓迫感,“相信他!---他的話是真的!”

眼前的男子卻開始手中慢慢靠近,臉上帶著最溫和危險的笑。

動不了了,不行。

動一下,一下下就好。

她的右手費力的一點點往自己左臂上移動,終于抓住了自己的手鏈。

陡然間,閃過奇異的神色,仿佛松了口氣。

“師父,”劉光抬頭看著記憶中熟悉的長發男子,“你還記得么?我曾經問你,為什么只教我劍術,你告訴我什么?”

“當然還記得,”魅影依舊扮演的完美,柔和的笑,“你必須學會作為一名劍客活下去?!?

“對!作為一名劍客,”她陡然閃電般出手,白光掠過,“活下去!”

師父,你的骨頭還在我的手腕上,作為壓制我鬼力的法器。

我怎么會忘了了。

尤自閉著眼睛,眼角卻已經垂下一滴淚來。

淚開始接二連三的流下。

母親,師父呢?師父呢?師父去哪兒了?

眼前的男子開始化成紙屑,但最后他仍是看著劉光,淡淡的,淡漠的可怕,“我絕對,不原諒你?!?

絕對,不原諒你。

像是失了所有的力氣,陡然感覺徹骨的無力與軟弱,劉光癱坐在地上。

“果真冷血,”月神冷冷的笑,眼角說不出的惡毒,月的骨,姐姐的血,全都作為媒介用來壓制你的鬼力,為什么他們都要死?“月待你那么好,你卻殺了他。連畜生都知道感恩,”月神握住案桌上的鎮紙,往她頭上砸去,用盡全力,“你連畜生也不如,所以是怪物!”

頓重的聲音,腥甜的血從額頭流下。

她不閃也不躲。

“你殺了月!”

劉光眼前有點模糊,看著她瘋狂的樣子,眼前恍惚起來,仿佛看到了極其遙遠的地方。

看到了師父房前漂亮的藍花楹樹

先滿樹開花,后滿樹綠葉。

多么奇怪。

大家一起在樹下嬉戲,玩鬧,師父總是微笑的站在一旁。

藍紫色的花團錦簇,映著師父銀藍色的衣衫,在淡淡的月光下。

那天,全變成了紅色的!

血的顏色。

她看不到自己的眼神從未有那樣的晦暗沉重,交錯著見不到底的復雜。

劍是殺人兇器,無論多么華麗,多門冠冕堂皇的理由,這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是吧,

怪物。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令我…你知道我有多痛苦么!可是,你卻活得…連一點罪惡感都沒有!是誰害得純素無暇的姐姐變得像個地獄的惡鬼一樣!對,一切都是你害的!你毀了我的全部!如果沒有你就好了!”

如果沒有你就好了。

我如此決絕的愛上他,原來一切都是計劃好的陰謀!

神女峰已經不復存在,妹妹背叛了我,月也死了,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

究竟是誰的錯?

對,都是你,都是你。

為什么我要生下你?

為什么我那么愚蠢的答應他那些無理的要求?

如果你真的愛我,這些算什么理由!

如果沒有你就好了!

一切都會不一樣!

我要復仇!

我要報復所有人!

你們,都有恨的人,那么,我呢。

劉光眉目間籠罩上了無盡的抑郁的悲涼和悲涼。

我又該去恨誰?

難道還是我自己么?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劉光一字一頓,頭一偏,紅色的絲纓滑到頭發前面,有種不合時宜的惹人憐愛的美,“我沒有負罪感?!?

“那你為什么還活著!”月神力斥。“為什么茍活于世!”

為什么我還活著,

劉光低下眸子,一片朦朧之中,仿佛看到了那天千里碧波上的無垠月光。

白色,混沌的天光一片。

這是哪兒?

張良試圖想看清周圍,卻只看得到白色,這種單純到純粹的顏色,讓他有種回到了天地之初般的錯覺。

世界回歸虛無。

沒有什么恩恩怨怨,他仿佛也是單純的,純粹的。

沒有什么報仇,沒有什么復韓。

家仇國恨統統沒有。

如果有一天,

他真能是這樣,

那么,是否至少可以坦然的面對一份愛呢?

正想著,眼前的白色漸漸如同煙霧一般散去,飄渺的天地逐漸清晰。

這個地方好像來過。

張良看著山崖,目光順著往上,心中兀自緊縮。

因為熟悉的人。

她立在一個山崖之上,背對著他。

她面前是晨曦的霧靄氤氳繚繞,風起云涌。

衣袂翻飛,長發旖旎。

一切是那么熟悉。

背影是這個靜默的背影,

同樣的山風吹拂著她及腰的長發。

同樣的回眸,緩緩轉身,極緩極慢。

四分之一的側臉,眼眸流轉。

同樣的晨靄昏昏沉沉,沒有絲毫陽光。

同樣琥珀色的眼。

一切都仿佛按著既定的軌跡般照本宣科,不偏不倚。

這樣的夢境,像一個無限的預言。

“萱兒,”張良伸出手,想邁開步子,卻發現自己動不了,只能著急,“快把手給我?!?

劉光卻只是靜靜的看著他,那樣的眼神,沒有喜怒,沒有一絲感情般淡淡的看著他。

怎么會這樣。

張良看著她。

不是的,

一直躲著你,

一直無法接受事實,

不是為了讓你變成這個樣子。

不要離開我。

拜托,

不要走。

拜托,

回到我身邊。

我愿意做任何事,

愿意放棄任何東西,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盡管說,

就是,

別離開我。

“萱兒?!睆埩加X得自己竟有了一絲絕望。

以前自己覺得很重要的東西,

在此刻仿佛都變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是,她依舊回頭,不帶一絲眷戀,跳了下去。

手兀自抓緊,心中不聲不響的痛起來。

空的?

啊,張良一下從夢境中醒來,怔怔的看著空空如也的床。

月光好清涼啊,劉光伸出手來,任由月光似流水一般從指間流過。

果然在這,有些急急忙忙的張良松了口氣。

這情景,真似自己第一次在房檐上找到她的情景。

他還記得,

那時,銀藍色的月光從天空落下來融化在她晶瑩的瞳仁里。

那時,她渾身濕透了,頭發順從的貼在身上。

她自己也許沒注意到,她都有些瑟瑟發抖了。

當時,自己有種念頭。

有種把她抱在懷里的沖動。

她依舊看著月亮,那眼神,和夢中一模一樣,

空的。

是,茫然一片的虛空,讓人不由自主迷失其間。

總有一天,你會后悔的。

后悔?

他是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張良,怎容許自己后悔?

張良伸出手來,遮住了她望向月亮的眼。

絕不容許。

劉光有些莫名其妙的望向了張良的方向。

隔著指間的空隙,劉光看見月光照在他俊美無鑄的臉上,看見他嘴唇的開合,“不要總看著月,也看看眼前的人?!?

說著,手移開,劉光頓時覺得眼前亮堂了許多,眼前人的臉也真切了不少。

張良嘆了口氣。

怎樣才能讓你懂得,怎樣才能讓你知道?

也許我這么做,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會變得不可挽回,但是,即使這樣。

張良一把抱住劉光。

眼前多得是喜歡你的人。

“我已經放棄了?!?

“張良?!”劉光有些嚇到了。

“叫我子房,”張良把她抱得更緊了,仿佛這樣可以讓她融進自己的骨和血中,這樣,她才不會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之中,這樣,他才能感覺到安心。

距離,終于沒有了吧。

他們之間無法穿渡的橫亙,消失了吧。

“這個顧忌,那個顧忌,我都不管了,”張良繼續說道。

“你瘋了,放開我?!?

“不放!這一輩子我都不放!”張良更加固執的說道,“我總算明白,只要自己還活著一瞬,就永遠不可能停止對你的感覺,現在,我只問你一句?!?

“夠了,”她低下頭,張良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只見她的眼睛明明暗暗,最后死寂一片。

不由,眼中染上一絲哀痛。

只是一只手,仍抓著她的手不放。

“放手……”說話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緩慢飄渺得如同夢境一般,模糊而不真實。

等了一會,看張良還是那樣,不說話也不放手,她掙了掙。

好緊,好像要把她的骨頭捏碎似的。

她嘆了口氣,幾不可聞的。

然后,

心軟了一瞬,閉上眼,壓抑本不該出現的不安與憂慮。

卻終是將他箍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他看著她,只覺得。

暗夜蒼茫,那夜的風從未有過的冰冷。

月色如水,那夜的月從未有過的薄涼。

兩相靜默,那夜的她從未有過的-----難以琢磨。

一根一根,

白皙纖長的手,

顯得過于柔弱的手。

好慢啊,時間好慢,仿佛凝結了一般。

一如自己那個無限被放慢的墜落瞬間。

那樣深沉的夢境,夢境中什么也沒有。

只有那些被刻意遺忘的慘烈和破碎,

只有那些她誓言絕不傷害的人。

最后只有一種向下墜落的感覺,沉落……向著無底的幽暗之中沉落,

沉重的,

無邊的,

墨染般的

死一般的黑色。

無比漫長的墜落,心神開始慢慢渙散。

好黑啊,好像自己那次沉入海底般。

那時突然想到,何不就這樣,

結束自己的一生?

在陰潮不到底的海水中,

永不醒來。

對啊,就這樣吧。

她正無力的想在這無邊的黑暗中閉上眼,

卻看見了。

光。

朦朧的,刺眼的,光。

誰?

“萱兒!”

猛然間,不斷沉落的她聽到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大聲地。

不是師父……是誰?

仰臉看去,模糊的看著一個人提著燈籠,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臉。

喚她名字的那人伸出手來。

那雙手,

白皙纖長的手,

顯得過于柔弱的手。

那個人仍是叫著她的名字,對她伸出手來-----她下意識的抬手。

看見了自己手腕上的骨鏈。

那個瞬間,她忽然間又清醒了。

她尚有力量未曾使用,

尚有東西未曾守護。

她怎么能這樣…怎么可以就這樣死去?

----好不容易找到的意義,怎么就這樣,

放棄?

“萱兒!”那個人喚著她的名字,對她伸出手,“快把手給我?!?

子房。

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拉住他的手。

忽然間,深淵在身下遠去,他將她拉出了永無休止的墜落之途。

是你啊,子房,是你。

“啪?!?

一聲落在了他們緊握的手之間。

“啪,啪…”更多的淚水順著他們的掌紋向著掌心流去。

越握越緊,仿佛要和她角力下去,絕不撒手的張良。

卻像是被這冰涼的淚水緊緊攫住心臟,痛。

為什么,為什么,

哭的人倒是你呢。

靜默片刻,張良松開手,臉側到一旁。

無法消失。

他們之間的距離。

無法靠近,

無法觸摸。

劉光拭去淚水,這樣挺好的,怎么能想著去擁抱一把劍呢。

子房。

只是,

她不知道,

她誓言絕不傷害的人,

仍是被傷害了。

只是,

傷痕,

在看不見的地方。

處理傷口,只做那最為粗略的清洗,依舊看到那人無意識的蹙眉。傷重牽扯著心疼。手中并不敢做停頓,唯恐不忍他深皺的眉,刻意避過不見,卻終是避無可避。

到底卻還是變作這般局面,到底是無法保住所有。一種抽離感,生生刺得顏路心中苦澀。

右手血液早便凝固,竟是連痛也無所感,一顆心只系在床榻,只恐是傷重延誤,廢了那手臂。若然如此,豈非己之過錯。

天晴如初,自那日小圣賢莊暴雨被火,便再不見有一絲雨意。被窗外陽光吵醒,竟還是在床邊留坐,這幾日過于擔心了吧。淺笑,卻流出放心,終于他還是愿意醒來,愿意面對這一切?;仡^看過,但見床上望向窗外的人雙眸明亮,不知醒過多久。

“餓不餓?”柔和的聲線,向來不懂怎樣對眼前之人動氣。

“恩?!笨隙ǖ拇饛?,卻不知怎的不敢回頭去看,這般猶似夢境。

聽得顏路離去,終是將頭轉了向門,貪戀的看著門外顏路忙碌的身影,曾經想要的日子,如今已經實現,只是總有些介懷抹去不掉,這奢侈的生活,能至幾時?嘲諷的笑,什么都能算,唯有這,不能算,不會算,更不敢算。

右臂仍是無力,撐不起身體,勉強將左臂支起,卻無奈重心不穩,重重跌在床板,生疼的背脊,終是放棄努力。

依舊不敢相信,覆滅的那晚,還留在回憶,記得是顏路為他擋了那一劍,更是記得伏念強烈的恨意,灼燒著自己。

君子遠庖廚。卻清楚地看見顏路端了粥進來。

淺笑,想要戲謔地問可否能吃,卻被赫然奪目的傷疤遮了心情。

右手端粥,坐在床沿。左手扶起張良,作勢要喂,卻被張良接了勺子。

“我自己來好了?!?

看著微揚的眉角,無奈。

“我只是傷了手,卻還是能走的。有桌子。”

略怔,自嘲。確是這些天終日見了他臥在床上便忘了他只傷了手臂,真個只記了他仿佛抱病在床的樣子。

轉身,放了粥在木桌,待要去扶了張良,卻見他已起身,便坐了桌旁。看著他走來,左手取了勺,低頭吃粥。但覺日子前所未有的平靜,小圣賢莊、丞相府、秦帝國、儒家、墨家都已遠去。

“大師兄他……”

沉默吃粥,卻想起伏念恨的原因,銳利的劍鋒仿佛斬傷內心,忍不住,終是開了口。出口,卻又是后悔,一句話未完,便止了聲,唯恐聽到顏路的答案。曾經想著,若是沒有小圣賢莊,沒有反秦,能與顏路隱居山間當是人間極樂,而如今,竟不知當是如何面對一旁的他。

“大約,已隨小圣賢莊葬于火海?!?

平和冷靜,聽去,只是一句與己無關的敘實。

“啪”瓷勺落地,跌碎一角。低垂的頭,不見表情,卻清楚可感那陣戰抖與震驚。

“大師兄他……二師兄你……”

語無倫次。不知該如何表達,簡單的一句話,終是表述不出。

“十多年,我怎會不知他作何想。奈何情之一物,并非勉強可得。如今我在這里,便是定了決心。”

張良的問,心知肚明。如此說,確也算是明了自己心意。

驚起抬頭,對著那柔和的笑,暖意泛在心底。一時也不想起伏念,只覺被自己占了大便宜。笑意漾在臉上,不似往常戲謔輕淺,卻是濃濃的幸福。

看著幸福的笑,微醉。

回神,起身。衣角牽扯,詢問的回望,對上同樣疑惑的眼瞳。輕笑?!拔胰Q個勺子,破了,會劃傷嘴。”

松開手,目送藍色背影踏出房門,瞪著面前的粥癡癡傻笑。

便是不敢相信這一切的真實,便是夢境,也愿如此沉淪。

清溪水冽,溯溯流轉。山中雅致,此間不知日月幾回輪轉。

墨家撤離,山屋寂靜蕭肅,碧草青青。煮一壺清茶,但看屋外海棠零落,粉瓣凋零中,共著寥寥凄楚。

閑看風清云淡,細舉茶香。品茗,便是在這自然中最好,偶爾經過的輕風,鳥鳴蝶舞的雅適。石桌木椅,青衫藍袍,相對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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