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明亮
- 諸天剪輯:幀幀都是名場面
- 明明有天意
- 4142字
- 2024-01-30 12:01:13
劉光搖頭嘆氣道:“鬼谷派的這篇所謂秘術,實在是有些……”他將“坑人”兩字咽下不說,道:“小莊,我以前聽師父提過,秘術上記載的某些修習之法太過霸道,遺弊大于得利,今后還是不要練了罷。”
“歷代鬼谷子都以此卷為根基提升修為;況且秘術的卷冊是師父傳給我的,你的意思,莫非是師父有意害我不成?”
“不、不是。”劉光忙道:“但——”
“其實這次出行前,我便料到或許會在近日發作。”衛莊背靠在一棵樹上,下頜微抬,面上有種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氣。
“這些年不斷揣摩鬼谷內功精進之法,每次體內真氣的行走即將反常前,都會有大致的預感。然而流沙之中盡是一伙亡命之徒,這樣一個組織的首領,身上怎可存在一個如此致命的弱點。盡管這是流沙中僅有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但即便是最親近、最信任的人,也隨時有可能出賣你。師哥可還記得你我上一次在韓國相見時發生的事么?”
劉光點點頭。當年新鄭城破、衛莊帶領流沙出逃,適逢內傷發作,某個據點的屬下便趁機反叛,險些讓羅網得手。這件事顯然給了衛莊不小的刺激,令他比過去更謹慎、更多疑。
衛莊繼續道:“那次以后,我便想了兩個對策勉強應付此事:其一,是在沒有發作的時候偽裝發作,一來可以混淆真正發作的時間,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既可試探屬下的忠誠,又令心懷不軌者無從尋找我發病的規律;其二,就是在真正發作時遠離流沙,或閉關、或出行,讓他們誰都找不到我。但這樣的行動必須有極好的幌子,不可令人察覺我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虛弱而離開的。所以師哥,這一次,你簡直是送上門的好借口。”
劉光沉默少頃,深深吸了口氣。“我雖與流沙相處時日不常,但在我看來,你那些部屬都對你十分忠心;為了替你消除潛在的威脅,哪怕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師哥,你莫把人心想得太過簡單了。我的叔父韓非曾說過一段有趣的話:‘與人成輿,則欲人之富貴;匠人成棺,則欲人之夭死也。非輿人仁而匠人賊也,人不貴,則輿不售;人不死,則棺不買。’人心之欲,從來如此。流沙對我忠心,是因為信任或畏懼我的實力,因為跟從我能夠得到利益而背叛我將有誅罰。所謂‘人臣之情非必能愛其君也,為重利之故也。’一旦我失去了這份實力,失去了賞罰的權柄,所有的忠誠和敬畏都會在一瞬間煙消云散。”
劉光搖頭道:“或許大抵皆然,卻總有例外之人。至少赤練姑娘絕不會如此待你……”衛莊若有所思地斜了他一眼。劉光趕緊一轉話鋒:“小莊,你對人心看得確實透徹。然而對身邊最近的人都要時時提防,未免太累。”
“是啊,衛某也知道自己心思太重;想得越少,越是無憂。就像笨人自然比聰明人更容易找到樂子,照這么說,師哥豈非該是世上最快活的人之一?”
到達陳縣城門時已近日暮。殘陽如血,每座城門之下都立著兩排披甲執銳的秦國兵士;雖值守了一日,人人面有倦容.
站姿卻依然挺拔。衛莊觀察了半晌,對劉光道:“郢陳城門口的盤查,或許相較新鄭要不那么嚴密,但如今你內傷未復,若用輕功強行突破,很難不驚動守衛。打算怎么混進去?”
劉光不解道:“為何要混進去?”說著他下馬前行,筆直地通過吊橋,走到西門正下方。數名守在城門的秦國衛士見了他,齊聲驚呼道:“蓋先生!”
原來是靠臉嗎?衛莊忿忿地想。
士兵們握著長戟聚攏過來,紛紛道:“竟然真的是先生……聽說您失蹤了。縣尉大人還派人畫了您的圖形,在臨近搜索打聽——”
劉光禮道:“在下因遭人偷襲,在外耽擱了幾日。目下有要事求見縣令大人。”他本想給衛莊編個身份,沒想到一轉頭,師弟又不見了。想必他是利用守衛的注意力集中在劉光身上時搶先潛入城去。但此時二人的功力都不在狀態,如此一在明一在暗,互相配合,確是極好。
于是劉光也沒多管,只身跟隨兩名引路的守衛士兵向縣內的官署走去。闊別三日,他感覺城內的氣息有些奇怪,明明是傍晚,街上卻仿佛籠了一層輕紗般的薄霧,呼吸起來也有些嗆人。
“這天氣……”
他才開了個口,一名守衛便搶著答道:“這幾日正逢城外窩冬的農戶焚燒秸稈,加上風往此處吹,街道上便整日帶著一股灰蒙蒙的煙氣。實在攪得人心煩。”
劉光點點頭,繼續闊步前行,心思緩緩地轉動著。假設昌平君當真回到此處,他會如何向城中守軍及官吏解釋發生的事呢?大約只說狩獵一行被不明身份的刺客襲擊了。但城中為何不派出一隊軍士調查出事的地點,至少為那些死去的侍衛收斂尸身?縣尉又為何單單命人搜尋他劉光一人的下落?
倘若昌平君現下就在城里,他知道死去的人中并無劉光,并對秦國的官吏們特地提到這一點,其用意恐怕十分歹毒。但劉光此時卻想賭一賭,縣令和縣尉未必完全站在昌平君那一邊。陳縣縣令姓李,上蔡人,在此地任縣令已有三四年。
此人精通政務,通曉刑律,據說和咸陽的李斯還有些遠親;但郢陳位置重要,若非真正的精明能干,也不會被派到此處。縣尉姓公孫,河西人,負責全城及周邊的軍事。昌平君一行剛剛抵達城中時,官吏雖熱情款待,但舉動中還是透露出些許隔閡.
那日昌平君堅持要外出狩獵,他們本是頗不贊同的。但昌平君爵位太高,地方官員只能受他指使。如今數名秦王的親信侍衛死于此行,上面追究下來,本地官吏從上到下勢必都要承擔極大的責任。若是尋不到真兇或其他應當承擔罪責的人,那么秦律的刑刀怕是就要落在他們自己頭上。
未及思考完全,便已踏入縣署之中。兩名衛士請劉光在堂下稍待,匆匆入內稟報。不一會兒,一名書吏模樣的人請他先到議事堂少坐片刻,說縣令正在堂后的庭院與人弈棋。劉光察覺這小吏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他一來頗有說服縣令的把握.
二來以他在秦的身份,當地官員應也不會對他直接動手,因此只是點了點頭,說事情緊急,想直接在庭院內靜候。小吏也沒有阻攔。
官署后方的庭院四四方方,一端地勢較高,坡頂建了一座涼亭;這個時節,別的草木都已凋零,只有靠墻栽種的幾排古柏仍舊綠意森森。劉光見縣令背對著他坐在亭中,身影正好擋住了與他對弈的對手。他上前幾步,拱手喚道:“李大人。”
田氏兄弟口稱不敢,興致勃勃地觀看他們眼中的兩大高手過招。衛莊也瞧出這人實力不凡,于是沉肩屈膝,起手擺了個守勢。
巫山派劍客手中劍尖如蛇信般交錯擺動,寒光宛如朵朵銀花,令人難以捉摸;此人出劍速度極快,變招更快——只要衛莊的鯊齒做出格擋的姿態,立即遠避,改攻其它要害;他為避免劍身被鯊齒卡住,可謂費盡了心思。但這正中衛莊下懷。
他眼下內力不濟,最忌憚的便是劍身相觸時對手將真氣化為“粘”力、限制鯊齒的行動。因此之前故意屢屢折斷對手之劍,令對手心中先行畏懼與他兩劍相交。這也是衛莊在臨敵之際最拿手的把戲——將自己的意愿潛移默化成對手的意愿,對方還毫無自知。
雖然學出同源,但衛莊和劉光的劍術仍有明顯的個人風格。劉光擅長見招拆招,在交手的中途常突發奇變,跳出對手的布局之外;而衛莊則喜愛從一開始便將對局的節奏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即便偶爾讓出先手,也必然帶有欺騙性.
如同漁夫放下釣餌——一旦到了收網之時,他的招式便如數罟一般將對手逼入絕境,令對手連喘息、思考的余裕都不會有。這也正合了縱橫劍術的精要。
鬼谷一脈的劍訣,有“橫如水,縱如焰”之說:意喻橫劍之勢應像流水一般充盈流淌,凝而不滯,招式之間互相鋪墊補足,如渦旋一般將對手包裹吞噬;而縱劍之勢卻應像火焰一般忽上忽下,猛竄猛收,以奇詭的劍路灼傷所有妄想接近的敵人。
按照這一代兩名鬼谷弟子的性情,原本應是劉光更適合修習橫劍,而衛莊更適合修習縱劍;然而鬼谷子卻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讓他們各自修習克制其本性的劍術。因為鬼谷派的祖師相信,世間萬物皆有某種制其生、掌其死的“理”.
物力到了極致,便會發生轉化,乃至消亡——水靜到極致,便成了冰;烈焰焚盡一切,只余灰塵。所以鬼谷子希望傳人從剛柔并濟、萬物存亡之理中悟得天道。這般苦心,兩名弟子都是在出谷多年后方才從實戰中漸漸領悟。
交手數十招,巫山派劍客始終尋不到對手劍招中的漏洞,心中漸生焦急,暗道:此人腕力極沉重,莫非真的沒用內力?
即便他當真不用,方才與他訂約的是田公子,我又何必遵守這種于我不利的約定。于是便在劍身之上逐漸附上一兩分真氣——隨即是三四分、五六分……旁觀者中有幾位高明人物瞧出了他招式中的端倪,不免發出些小聲嗤笑。
巫山派劍客心下火起,出手愈發不留情面。他身法飄逸,數劍快攻于對手前身,忽又凌空躍起,兩劍疾點衛莊雙目!衛莊側身讓過,身體橫著滑出幾步,又不可思議地驟然停止,有如蜻蜓在空中懸住一般,鯊齒之鋒正對著從空中落下的對手雙股。
巫山派劍客立劍一格,竟在空中強行翻身,擺劍再刺衛莊肩頭。而衛莊看似隨意地橫劍一拂,鯊齒便錯著對手的鋒刃滑了下來;巫山派劍客大駭,生怕佩劍被折,不及細想,已將十成內力都逼到劍上,以“黏”字訣吸住了鯊齒的行動。
他在震驚中反倒使出了最令衛莊擔心的一招。但方才見他不肯守約、暗運內力,衛莊便心生防備,早想到了對策——在鯊齒被吸住的一瞬間他猛然撤手后退,令對手在半空中無法借力、失去平衡。巫山派劍客慌忙穩住身形,真氣不免絮亂.
鯊齒也與其佩劍分開、眼看就要落地,衛莊卻拿捏住這微妙的一瞬,伸足在劍柄下一托,劍尖向上彈起,不偏不倚地指向對手下頜。
巫山派劍客仰頭避讓,衛莊已一把重新握住鯊齒,一招“鷙鳥散勢”并接“伏熊分威”,轉擊他下三路的要害。一串令人眼花繚亂的連招之后,此人汗流浹背地倒在地上,鯊齒則貼著他的脖子刺入一旁的泥土中。
這一番激戰令旁觀群雄包括田氏兄弟都看得啞口無言。有些人心中退意更甚,暗忖道:鬼谷派內外兼修,此人不用內力,劍法已繁復至斯,若再加上內力的諸般變化,取勝更是難入登天。
與其在眾人之前丟了顏面,倒不如順著他的意思,讓他們鬼谷派內部先廝殺一番,分出高下,再相機行事。不料此時,庭院的圍墻下傳來一陣分不清嚎哭還是狂笑的怪聲,其中刺耳的譏嘲之意,簡直伸手便能摸出個形狀。
“燭龍何照,好一招燭龍何照!”
方才一直默默坐在墻角的盲眼老丐站起身來,嘴角的紋路拖出一絲悲涼。
“天問劍法的傳人,竟不成器到了這個地步。大師兄的劍法若是使成這般,怎能在十招之內要走瞎子的一對老眼。”
他說著把臉轉向衛莊,兩頰的肌肉不斷抽動;旁人這才看清,他臉上本該是雙目的位置,只余兩個黑漆漆的圓洞。
“你我都是吃了師兄的虧……哈、哈!好一對不成器的師弟。就讓瞎子來跟你比一比,看看連我大師兄都殺了的鬼谷劍法,究竟有多強。”
“請。”衛莊的瞳仁因為興奮而更加明亮,從淡灰變成亮銀,又因充血而染上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