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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可能

陳縣縣署之外,一場激戰(zhàn)即將爆發(fā)。

老瞎子的武器,便是手中的那根竹棒——與其說是劍,倒不如說是一根刺;棒身圓滑,唯有頂端削成尖刃。然而他從劉光說出那聲“請”后開始,周身便爆發(fā)出一股凌冽劍氣,觀戰(zhàn)的群豪立即感受到重重寒意撲面而來,修為稍低的人,連牙齒都忍不住打戰(zhàn)。

劉光看上去還是那么悠然。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忽然毫無來由地嗟嘆道:“今夜的月色不錯。”

“哦?”盲眼老乞殺氣略減,不解地應了一聲。

“月色不錯,那便是對閣下不公。”

劉光邊說邊拉低綁發(fā)的額帶,遮住了自己雙目。觀戰(zhàn)的人群再次爆發(fā)出一陣低低的耳語。盲眼老乞先前放出劍氣,說明他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理會什么

“點到為止”的約定,而是打算為了一決高下而全力以赴,不惜賭上性命;而劉光此時的舉動,究竟是迂腐地講究公平禮讓,還是自負狂悖到了荒唐的地步?

盲眼老乞聽見布料窸窣作響,再聽到旁人嘖嘖稱奇的議論,頓時將劉光的行動猜到了七八分。他喉中嗬嗬怪笑,忽然連人帶棒一齊躍起,如飛出的箭矢一般向劉光急攻。這一擊大有“去者不回”的搏命氣勢,劉光連著后跳數(shù)步,方才從這一“劍”的攻勢中逃過。

此招乃是天問劍法中的一式“陰陽三合”,其中微妙之處便是以極快的速度同時刺出三劍,然而劍氣卻僅凝聚在中間一劍上,讓人極易忽略兩側(cè)的殺招。

這一式若是使得不到火候,便會像方才的巫山派弟子那般,看上去像是劍尖左右擺動;練得越嫻熟,出劍時劍身愈穩(wěn);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便會像這老者一樣,三劍只存一劍,完全感覺不到多余的動作。方才劉光若是向左側(cè)或右側(cè)躲閃,看似可以避過鋒芒,實際上卻必被竹棒的尖刃所傷。經(jīng)驗豐富的武者,在無數(shù)次戰(zhàn)斗的考驗中都已形成一種感覺危險的本能,劉光便是憑著這種本能的直覺,在一瞬間判斷出唯一可行的退路。

盲眼老丐一面出棒急追一面贊道:“躲得好,有點意思?!?

他的劍氣雄渾,出招時不斷發(fā)出“哧”“哧”的銳響,如同暗器破風一般,在泥磚墻上留下許多手指粗細的圓洞。然而劉光并沒有放出同樣可怕的真氣與之匹敵,反倒不斷退避騰挪,鯊齒多次將刺向要害的竹棒格住或順勢錯開,招式固然使得極巧,局面卻始終在對手的控制之下。

“少康逐犬、成湯東巡……”

巫山派的三名弟子躲在一旁觀戰(zhàn),口中念念有辭,面色越來越頹唐——老瞎子的每一招他們明明都認得,可使出來卻有如斯不同的威力。他們已看出,這位同門前輩在天問劍法上的修為,勝過自己數(shù)倍有余。

劉光正在思考。實際上,老瞎子的確是他近些年來除蓋聶之外見過的最強的對手;在不能使用丁點內(nèi)力的劣勢下,取勝的希望幾近渺茫。他故意舍棄了雙眼的目力,全靠雙耳、肌膚分辨氣流,用直覺和經(jīng)驗去辨認對手的殺意所在。

就是為了把自己置于與對手相同的境遇中,從盲眼之人的角度去思考——不用眼睛,如何能識別對方的意圖?又如何能看穿對方招式中的破綻?只有想清楚了這個問題,才能了解對手的弱點所在。

過去,我太依賴內(nèi)力了——他想著。正因修習秘術(shù),內(nèi)力不合常理地提升太快,至今沒有幾人堪為對手,所以劍術(shù)反倒停滯不前。當把這種猶如構(gòu)成身體一部分的力量抽走之后,才能逼出這副血肉之軀真正的極限。

交手百余招后,兩人的速度都已達到了眼睛幾乎無法追逐的地步,竹棒的青芒與鯊齒的寒光在空中交織成經(jīng)緯,如夏日暴亂的雨簾。

劉光依舊只守不攻。橫劍術(shù)中的“靈龜養(yǎng)志”,乃是一式將守御發(fā)揮到極致的劍法——拋棄一切攻擊的意圖,欲望,心神專一于保護自己的軀體。

本經(jīng)曰:己安,則志意實堅;志意實堅,則威勢不分。劉光年少修行時本來極不喜歡此招,此刻卻是依靠這一式才屢屢在老丐的竹棒下轉(zhuǎn)危為安。

大部分圍在遠處的人只見到人影憧憧,切金崩玉之聲不絕于耳;而在修為略高一些的觀者看來,戰(zhàn)局頗有一邊倒的趨勢——劉光的情形越來越不利,雖然速度還勉強跟得上,卻已被逼入只能左右支拙無法分神還手的窘境。

驀地,兩具身軀一錯而過;這一次分開了二十步以上的距離。

劉光深深地吸了口氣。帶著腥氣的赤色在他的衣襟上慢慢洇開,如同盛開的紅梅。

“好劍。先生方才那一劍,可是傳說中的‘燭龍何照’?”

“非也。此招名為‘天命反側(cè)’?!泵ぱ劾县]動了一下手中的竹棒,“年輕人,你的劍上是有孔洞的吧。與尋常長劍出招時發(fā)出的聲響不同,似有一縷縷細小的氣橫穿過鐵刃之間。”

“不錯。”劉光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先生僅憑風聲辨別出這點,已是難得;更難的是能令竹劍逆著氣流通過鯊齒的方向,恰好從在下劍背的縫隙中穿出,沒有偏差一分??梢娞靻杽Ψú⒎蔷心嘤谡惺?,而是根據(jù)對手的特點變幻無常,這點與我縱橫劍術(shù)頗有相通之處?!?

“劍術(shù)沒有天生的高下。關(guān)鍵是使劍之人,能否超脫常理,增益其所不能?!崩县ぢ冻鰩追仲澷p的笑意,很快卻又轉(zhuǎn)成冷淡的怨氣,“可惜老夫竟是在瞎了之后才悟到這一點。太遲,太遲了……”

倏忽間,盲眼老丐身形暴起,手中竹棒激刺急舞,如一團青影將劉光團團罩住。他身上的劍氣比方才又增強了一倍,衣袍鼓動間仿佛夾雜著鋪天蓋地的咆哮,聲如蒼濤竹海;連巫山劍客、田氏兄弟等高手都被驚得面上變色。

在這等壓力下,劉光反倒舍棄了之前謹慎的風格,身法步法的速度沒有顯著加快,變化卻更多了。他時而低伏,時而躍起,時而貼身繞過對手的鋒芒,鯊齒在青影之中切進分出,試圖直接偷襲對手的要害。因為動作大開大闔。

鮮血順著他的手臂越流越多,滴滴答答灑了一路。劉光恍若未覺,突然一式“五龍盛神”,整個身體驟然從老丐上空翻轉(zhuǎn)而過。

在越過對手頭頂?shù)膭x那,手指輕撥劍柄,鯊齒在手心中急速地旋轉(zhuǎn),變成逆刃持握,撩過老者面目——盲眼老丐在感到寒氣拂面時已經(jīng)急速刺出七劍,每劍皆從記憶中對手劍上的“空洞”穿過;在那無法言喻的一瞬間,一種不知所措的落空感揪住了他的腸胃。

此時劉光突然劍交左手,落地時鋒刃切入對手頸下一分,隨即力道全收。

盲眼老丐的脖子上出現(xiàn)一道淺淺的緋紅。他呆滯地立在原地,似乎完全沉浸在落敗那一瞬間的空茫中。

劉光收劍回鞘,面上的一縷輕嘲轉(zhuǎn)瞬不見。他知道,鯊齒的模樣太過獨特,一個僅憑聲音便可分辨細微風動的人,是無法抗拒這樣的誘惑的——只要料中對手一定會利用鯊齒劍背上的空隙,他便能誘導出一個辨位失誤的契機,趁其招式偏差的剎那反守為攻。何況,他還察覺了對手的另一個弱點。

盲眼老丐啞聲道:“你竟……是如何……”

劉光懶懶答道:“先生最后那一招,若攻出的不是七劍,而是六劍,衛(wèi)某現(xiàn)在應已魂歸地下了?!?

老瞎子愣了一下,須臾一陣涼風刮過身邊,忽然放聲大笑。“莫非,莫非……瞎子還是輸在那招燭龍何照之下么?!哈哈,哈哈哈哈……”

劉光勾唇淺笑,并不回答。但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老丐當年被師兄孟襄的一招“燭龍何照”刺瞎雙眼,這便成了他此生最大的噩夢。當他與人交手時,劉光察覺到他有個不時護住自己面部上方的動作,即便當時鯊齒攻擊的僅是頭頸附近;只因此人劍氣雄渾,出劍的速度又極快,這個小小的多余舉動屢次被掩蓋過去。

劉光最后那一劍故意模仿“燭龍何照”,頓時驚得老丐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搶攻為守,但求保護“雙目”;若他能在前幾劍落空時便冷靜下來,洞察劉光的誘敵之意,便能剛好分出一劍刺中從半空落下的敵人。

對劍的領(lǐng)悟到了劉光、老瞎子這種程度的人,最在意的已經(jīng)不是招式的威力,速度,而是效率:攻則攻其必救,守則無懈可擊,每一劍的意圖都能確切到毫厘之間。在這種速度和精確下,攻守的缺失或冗余同樣是巨大的漏洞。

深厚的內(nèi)功則能極其有效地挽救這樣的錯失——通過真氣的吞吐擴大每一劍的攻擊和守備范圍,便能彌補準頭和判斷的失誤。劉光在被剝奪了內(nèi)力之后,得到的卻是一份無可替代的經(jīng)驗。

老者的笑聲越來越嘶啞,最后化作一片漏風般的氣音。他的身形仿佛一下子萎頓下來;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竹棒咄、咄地點著地。他的背影與一個風燭殘年的乞丐已沒有任何分別了。

這一戰(zhàn),劉光雖受傷遠重于對手,但取勝之道卻比方才更令觀者心折。群雄之中,修為略低的根本就瞧不出勝負逆轉(zhuǎn)的奧秘;而聽懂劉光與老者最后一段話的人,必為頂尖高手,更是為這兩人在劍上的悟性驚嘆不已。

許多抱著僥幸心態(tài)而來的劍客已徹底放棄與鬼谷派交手的想法。唯有寥寥幾人內(nèi)心所思與眾人不同。比如那位來自齊國的田小公子,便比之旁人更為心細如發(fā),此時暗忖道:“直到生死一線的情況下,那人的身上也察覺不到半點內(nèi)息動蕩的跡象……

難道說,他并非是‘不用’,而是‘不能’嗎?若是這般的話,局勢可就完全不同了呢……”

他不安地碾著足底的灰塵,本打算繼續(xù)上前邀戰(zhàn),可是看著地下的斑斑血跡,又不免躊躇起來?!叭羰谴藭r擊敗他,可會被人看做趁人之危的小人?我臨淄田氏怎可招來這樣的名聲??”

田橫并不知道,此時的猶豫竟救了他一命。

一墻之隔的院內(nèi),蓋聶已經(jīng)站了起來,蒼白的指節(jié)緊緊扣住淵虹的劍柄,堅如磐石。他在調(diào)整呼吸。

出聲啊。

只要下一個挑戰(zhàn)者開口說話,他就能確定他的位置。

以百步飛劍如今的威力,穿透這座不到一尺厚的墻壁,有如穿過草叢一般簡單。

蓋聶早就嗅到了血腥味。從他聽到的戰(zhàn)況來看,劉光的對手并未受重傷,那么受傷的只能是他本人。劉光刻意壓抑自己的殺性。

實是不得已而為之。在眼前這種情形下,若是因見血而引起眾怒,激得群雄一擁而上,局面便是劉光無法控制的了。所以他最好的選擇就是懾人而不殺人,令他們心甘情愿地敗走。

但,小莊內(nèi)力盡失,不能運氣收縮傷口附近的脈管;失血太多的話,意識便會模糊。此時若再有人繼續(xù)挑釁,恐怕難以應付。

所以,出手的人只能是我。蓋聶想。出聲吧。

殺氣一縷一縷地探出庭院,像出籠的虎一般,兇險又悄無聲息。但墻外的所有人都還是在一瞬間便察覺到了這股不同尋常的氣勢。

如果說先前老瞎子的劍氣令人聯(lián)想到三九天的刺骨寒風,那么此時的殺氣便仿佛在地上打開了一道鬼蜮之門——無窮無盡的廝殺,鮮血,慘叫,千里赤地,尸骸成山——有如一場鏖戰(zhàn)卷著無數(shù)冤魂從門內(nèi)咆哮而出,隆隆的戰(zhàn)鼓聲和喊殺聲,同時敲打著耳膜和心底。

“劍、圣……”許多人明明素未謀面,此時卻同聲相呼道。

劉光猛一轉(zhuǎn)頭,滿臉壓抑不住的憤怒。他是當真氣得七竅生煙——“我先前明明叫你別亂說亂動,竟然不肯乖乖照做!”但他嘴上喊的卻是:“蓋聶,你這懦夫,終于不再藏頭露尾,敢來與我一戰(zhàn)了么?!今日剛好請?zhí)煜掠⑿圩鰝€旁證,你我便以鬼谷劍術(shù)分出個高下生死!”

“——不,不可能……一個連內(nèi)力都不能用的人,是絕對無法挑釁如此強大的對手的?!碧餀M盯著劉光的側(cè)臉心想,擦了擦順著額角滴下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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