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敵!”看對方人數不多,急于表現的唐通大喝一聲,策馬擋在朱偉民馬車前面。
這里距離山海關戰場只有數十里,來的不管是順軍潰兵,還是清吳聯軍,對大家來說都是敵非友。
既然來人不多,唐通自然要打上一場,好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現一番。
看這邊嚴陣以待,來騎放慢了馬速,在雙方距離二十余步時停了下來。
來者共九騎,八個騎兵簇擁著一個儒生打扮的人,騎兵皆穿著紅色鴛鴦戰襖,從軍衣來看肯定不是八旗兵,不是吳三桂部就是歸附順賊的明軍潰兵。對方只有八個士兵,己方算上自己卻有十三個之多,唐通頓時心中大定,暗道優勢在我!
“爾等什么人?”唐通沖著那儒生大喝道。
儒生微微一笑:“唐將軍久違了,在下李友松,平西伯麾下幕友,早先將軍奉順酋之命接收山海關時咱們見過。”
唐通仔細端詳了片刻,卻沒有什么印象。
“他是吳三桂手下!”朱偉明看著對面的儒生道。先前在三河縣時,這廝便代表吳三桂以歸順名義拖延順軍,朱偉明在李自成帳中見過他,那時唐通卻在外領兵。
“陛下好眼力,就見過一面還認得草民。”李友松大笑道,“平西伯借兵剿賊,順賊已然大敗,平西伯特命草民帶人前來迎接陛下。”
奉吳三桂之命尋找其家眷,還有崇禎皇帝,平西伯家眷沒有找到,沒想到卻遇到了崇禎皇帝一家,這真是要讓自己立下大功啊!不過看對方人多,唐通這廝分明又跟了崇禎,對方人多李友松也沒把握能擊敗對方,故巧言欺騙,希望能騙過崇禎,主動跟自己回去。
要是沒分兵搜尋就好了,就不用廢這么多話,李友松暗自嘆息著。
朱偉民冷冷道:“平西伯,現在應該稱平西王了吧?”
李友松心中一驚,暗道吳三桂被多爾袞封為平西王的事皇帝怎么知道,臉上卻仍笑吟吟道:
“陛下說的哪里話,平西伯什么時候被陛下封王了?”
朱偉民沒和這廝爭辯,徑自問道:“吳三桂派你尋朕做什么?要弒殺君父,還是把朕送給建奴邀功請賞?”
李友松笑吟吟道:“陛下誤會了,平西伯已經和大清攝政王談好條件,等擊退賊兵奪回京師后,清兵便會退回關外,陛下到時即可回到京師繼續做皇帝。”
朱偉民卻冷笑道:“奴酋有那么好?竟放著現成的肉不吃?”
李友松道:“當然不是,平西伯許諾了割讓錦州寧遠等遼西之地、雙方以山海關為界,大明承認清國等條件,大清攝政王才肯出兵相助。當然,平西伯無權私下許諾大清,只是權宜之計,還請陛下恕罪。”
看這廝滿嘴胡說八道,朱偉民差點氣結,伸手示意唐通準備,口中道:“既然如此,爾等且收起武器,下馬帶路吧。”
唐通會意,悄悄取出弓箭,他手下十幾個士兵也都抽出武器準備著,就等著唐通一聲令下便催馬殺過去。
李友松自然看清了對方反應,卻絲毫不慌,沒再理會皇帝,對著唐通揚聲道:“唐將軍不要亂動,大清攝政王已經答應了,只要唐將軍肯歸順,就封你為侯繼續帶兵,你若是把皇帝請回山海關,更是大功一件,封王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皇帝不好騙,李友松便把目標轉向唐通,許以高官爵位,希望能說動唐通主動獻出皇帝。
“亂臣賊子,還敢說沒投降建奴!唐將軍,還等什么?”朱偉民厲聲道。
唐通也不猶豫,抬手沖著李友松就是一箭!他雖然骨頭軟經常反復,卻是個聰明人。李友松明顯只是吳三桂一個手下,有什么資格代表滿清攝政王許諾封官?放著眼前的大腿不抱卻相信那虛無縹緲的許諾,那不是傻子嗎?更何況建奴的侯爺又如何能與大明國公相比!
箭如疾風向著李友松射去,卻被一只突然出現的盾牌擋了下來。
“沖過去,殺了皇帝和太子!”李友松又驚又怒,連聲命令道。
他身邊的人雖少,卻都是關寧鐵騎,都是吳三桂的家丁,戰力非凡,雖然兵力少于對方,李友松卻絲毫不懼。更何況此行任務并非活捉,而是殺了皇帝,只要沖破唐通攔截即可。
“沖上去,殺光他們!”
唐通吶喊著,又是一支箭射出,正射在一個關寧軍騎兵胳膊上,那騎兵身體晃了晃,惡狠狠的看了過來。
隨著唐通的命令,十二個部下策馬而出,向著對面殺去,而對面的八個關寧軍士兵也同時殺來。
雙方對沖廝殺,瞬間便有數人慘叫掉落馬下,短短一瞬間交鋒,地下掉落五人。八對十二,關寧軍落馬了兩個,唐通部下竟掉落了三人!明顯唐通部下不如對方精銳。
剩下的六個關寧軍士兵沖破唐通部下攔截,徑自向著皇帝馬車沖來,他們事先得到命令,只要殺了皇帝就是大功一件,根本不用活著帶回去。
唐通大喊一聲,拋下弓箭抄起一桿長槍,一槍挑落一個關寧兵,回槍架住了另一個關寧軍的劈砍,武藝竟然出奇的好。然而馬車前就剩他一個,再也擋不住其他關寧軍進攻馬車。
正當唐通絕望時,令他震驚的場面出現了!就見皇帝站在車轅上,一根長槍上下翻飛,竟然擋住了一個關寧軍騎兵的攻擊,不僅如此,還抽空還擊把對方刺落馬下。這,這還是皇帝嗎?怎么可能武藝這么好?
車廂中突然驚叫響起,卻是另一個關寧軍騎兵沖到車廂旁,猛的一槍刺了進去。
朱偉民大驚,飛身從車上躍起,一槍把那關寧軍刺落馬下,自己也隨即落在地上。
戰斗進行的激烈而短促,瞬間功夫,沖來的六個關寧軍騎兵被朱偉民聯手殺了三個,而不遠處沖出的唐通手下們圈馬回來了,見勢不好,剩下三個的關寧軍士兵放棄了追殺,打馬就要逃離。
“一個都不要放走!”朱偉民厲聲道。只要放走一個,必然會引來更多的追兵,到時大家都別想逃出追殺。
唐通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大吼著帶著手下展開了圍殺。
朱偉民迅速掀開車簾往車廂中看去,就見崇禎的第三個兒子,定王朱慈炯目光渙散的坐在車廂中,鮮血流滿了車廂。太子朱慈瑯流著淚用手去捂傷口,卻怎么也止不住鮮血流出。旁邊是更加年幼的永王朱慈炤哇哇大哭和滿臉驚恐的陳圓圓。
“父皇救他!”朱慈瑯兩眼通紅的回過頭來,嘶聲哀求著。
朱偉民迅速進了車廂,摸了頸部動脈后緩緩搖頭。槍恰好刺中胸口要害,已經沒救了。
激烈的廝殺之后,剩下三個關寧軍騎兵都被殺落馬下,卻也有差不多數量的唐通部下死傷,可見這些關寧軍驍勇非常。一直遠遠觀戰的李友松卻趁機騎馬逃了去,看距離想要追到并非易事。
看著李友松遠去的背影朱偉民嘆了口氣,心知這下恐怕麻煩了。誰知就在這時,遠處樹林中突然出現一騎,如旋風般沖到了李友松馬前,寒光閃處,李友松應聲落馬!
朱偉民和唐通對視一眼,均大喜。
朱偉民定睛看時,認出了來騎竟然是李雙喜,沒想到這小子竟然追了過來。
“朱先生,咱們又見面了。”李雙喜騎馬來到不遠處,冷著臉道。
“是啊,真巧啊。”朱偉民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道,畢竟偷偷把對方丟下不算光彩。
李雙喜道:“不是巧,是我找了幾個時辰,總算把先生找到了,先生跟我回去吧。”
朱偉民笑道:“那還是算了,要不李都尉你跟我去南方?”
李雙喜揚起了手中刀,沉著臉道:“先生不要逼我動粗。”
看著指向自己的鋼刀,朱偉民笑了,真是個傻小子,也不看看誰的人多?
見李雙喜拔刀,唐通眼睛一瞪,就要帶人上前圍攻,卻被朱偉民擺手制止。
“李都尉你何必強人所難,看在大家以往情分上,各奔東西不好嗎?”朱偉民好聲勸道。
李雙喜搖搖頭:“義父讓我看押你,我便不能讓你跑了。”
朱偉民便道:“吳三桂已經投降了建奴,你便是把我帶回去也沒了用處。眼下你義父已然兵敗,你更應該趕緊找到你義父,去和建奴和吳三桂軍廝殺。”
李雙喜道:“你是明國皇帝,抓了你便能招降各地明軍。”
朱偉民搖頭道:“若是先前還可以這樣想,現在形勢已然不同了。現在我回大明對你們反而是好事。”
李雙喜生氣道:“胡說八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朱偉民便耐心勸解:“現在貴軍大敗,建奴必然趁機攻打北京城,你們根本在北京站不住腳。這場大敗,在清吳聯軍追殺下,你們十萬大軍能逃回去的恐怕不多,其他軍隊均遠在各地,如何能抵抗建奴接下來的攻打?到時恐怕山西、關中,你們現在的地盤都不復所有,如何還有精力謀算大明?而我回去以后,整頓南方軍隊后,便會出兵北上攻奪京師,如此自然能夠牽制建奴,到時建奴就沒有精力攻打你們了。”
話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李雙喜卻覺得有哪里不對,半信半疑道:“你有如此好心?”
“陛下和他廢什么話,讓我一刀殺了他算了。”一直在旁警惕的唐通不耐煩道。
“唐將軍,你也要背叛我大順嗎?”李雙喜憤怒對著唐通質問道。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唐通找到了皇帝,看到唐通帶人和吳三桂兵廝殺還高興來著,沒想到唐通這廝反復無常,竟然又背叛了大順!
唐通呸了一口,冷笑道:“我本就是大明總兵,先前降順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權宜之計罷了,現在我大明皇帝安然脫身,我自然要重歸大明。”
“無恥狗賊,早晚有一天我義父會帶領大軍南下,到時你死無葬身之地!”李雙喜怒罵道。
“老子倒要看看是誰先死!”
唐通大怒,就要帶人上前殺了李雙喜,李雙喜則毫無懼色的舉起了鋼刀。
“都住手!”朱偉民連忙喝止了眾人,然后對李雙喜耐心道,“現在你也看到了,我們人比你多,你肯定打不過我們的,所以你還是回去吧。”
一個多月的朝夕相處,要說沒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說李雙喜誠實質樸本性非常好,朱偉民怎么忍心看到他被唐通殺死?
李雙喜想了想,果斷放下手中刀:“我暫時放過你,不過朱先生你記住,早晚一天我還會抓到你的。”
說完,李雙喜策馬離開了。
“為何要放他回去?”唐通不解道。
朱偉民嘆道:“他只是個孩子,先前待朕也不錯,故不忍殺之。”
雖然不認同朱偉民的做法,唐通卻識趣的沒再多問。
馬車中,抱著弟弟尸身的朱慈瑯默默看著一切,他早看出來了,自己這個冒牌父親很喜歡李雙喜,根本不會傷他性命。
此戰殺死了九個敵人,自己這一方也損失慘重,當場戰死三人,重傷三個,定王朱慈炯也被殺,此時還有戰斗力算上朱偉民只剩下八個人。
受傷的士兵需要盡快處理傷口。三個傷兵,一個被砍斷了只胳膊,一個被長槍在大腿上戳了個洞,另一個卻被一刀劈開軍衣砍破了肚皮,腸子都流了出來,那士兵用雙手捧著腸子不停慘叫。
傷了胳膊腿的已經處理好了,撒上止血的金瘡藥,用布緊緊包扎了起來。
眾人正看著那個流出腸子的士兵發呆,唐通走了過來,要給這個士兵一個痛快,卻被朱偉民制止了。
朱偉民親自動手用刀子劃開傷兵肚子上衣服,把傷口徹底露了出來,然后抓住一根根露在外面的腸子,統統給塞進肚子,然后用一塊布緊緊兜住肚子,使腸子不再流出來。
陳圓圓站在旁邊試圖幫忙,剛才就是她從裙子上撕下布料,幫那兩個傷兵包扎的傷口。可是看到朱偉民用手去弄流出的腸子時,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跑到馬車旁,爬在車輪邊嘔吐了起來。
朱慈瑯抱著弟弟尸身下了車,默默看著這邊。
至于唐通及其手下,則面不改色看著,他們早就見慣了生死。腸子都流出來了,那傷兵基本上沒有活下來的可能,可見皇帝如此認真堅持,如此重視兄弟們的性命,他們心里自然非常感激,也都期盼著朝夕相處的同袍能被救治好。
“陛下不僅武藝好,還懂得治傷,末將佩服的五體投地。”看著認真做事的皇帝,唐通不知說什么好,下意識拍著馬屁。
“朕當初做藩王時,閑著無聊跟太醫學過醫術。”朱偉民隨口道,至于武藝,當年可拿過軍區大比武刺殺項目冠軍的啊。
麻利的給包扎好肚皮,朱偉民道:“只有這樣還不行,必須找到針線給他把傷口縫起來。”
“還要用針線縫起來?”唐通等人倒吸口涼氣。
“傷口太大了,不縫起來就不會愈合,稍一顛簸便會流血。”朱偉民解釋道。
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敵兵尋來,必須得迅速離開,唐通開始帶人迅速打掃戰場。敵軍遺落的戰馬,加上自己方陣亡士兵的戰馬,全部數量有二十來匹,另外還有三匹受傷垂死的戰馬,唐通也沒浪費,提刀結果了它們性命,再把馬腿都砍了下來,準備帶在路上吃。刀槍弓箭等武器,甚至關寧軍士兵身上的鎧甲也被扒了下來,都綁在戰馬背上,準備統統帶走。
唐通帶人搜尋戰場時,朱偉民親自動手,和朱慈瑯一起把死去的朱慈炯掩埋了。
然后剩下的父子三人,站在一起默默看著那小小的墳頭。
崇禎皇帝第三子,大明定王,就這樣埋在了這個無名荒野。也不知道這個時空,還會不會有人打著朱三太子的旗幟出現。
“這就是生于皇家應該付出的代價吧。”默默看著弟弟的墳墓,朱慈瑯在心中對自己道。
扭過頭,看到陳圓圓裊裊站在遠處,朱慈瑯不由皺起眉頭,不知為何,他很討厭這個美若天仙的女人。便對朱偉民道:“你還要把她一直帶著不成?”
朱偉民愣了下,突然道:“你好長時間沒喊我父皇了。”
朱慈瑯沉默了,既然已經從順賊那里逃出,父皇兩個字就再也叫不出口了。
“既然已經脫離了順軍控制,要不然讓唐通帶著你前往南京?”朱偉民試探道。
“那你呢?”
“我又不是你真的父皇,難道還能一直冒充下去不成?”
朱慈瑯搖搖頭:“在沒確定父皇真的安全到達南方前,還請你繼續扮下去吧。”
朱偉民便道:“那你若是露出破綻,到時可別怪我。”
“知道了,父皇。”
朱偉民下令,讓朱慈烺兄弟和陳圓圓出來,把馬車讓給傷兵。
朱慈烺冷著臉不太樂意,卻也沒拒絕。因為他知道接下來還需要唐通及其手下士兵保護。
拒絕了唐通帶著,朱慈烺堅持自己獨騎,他是會騎馬的,當初在東宮時學過。年齡小的朱慈炤則不得不坐在唐通背后。
朱偉民原想著和陳圓圓共騎,沒想到陳圓圓利落的跳上一匹戰馬,神情竟非常興奮。
繼續趕路,當日便路過一個村落,終于有了人家,尋來針線,給那肚皮破了的傷兵縫上傷口。朱偉民雖然不是醫生,但卻受過基本醫療方面訓練,畢竟行軍打仗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意外,找不到醫生時緊急情況下要會自己處理,故縫合這樣的小手術對朱偉民來說不難。
就是技術不太好,也不知道會不會發炎,不知道這個傷兵能不能活下來。幸運的是接下來的時間這個傷兵沒有發燒,朱偉民知道他活下來了。
兩天后,到了天津。看著天津城頭飄著的大順旗幟,朱偉民不禁想起順軍小將李雙喜來,也不知道李雙喜有沒有找到李自成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