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宇輕輕帶上門，轉身就撞進了代晚的視線里。

她沒開燈，就坐在床沿，窗外的月光斜斜地落在她半邊臉上，看不清表情，只覺得周身那股低氣壓比他出門前更重了些。

他走過去，想伸手碰她的肩膀，卻被她微微一側身避開了。

代晚抬起眼，聲音很輕：“她是不是又說我什么了？”

周明宇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借著月光瞧見她泛紅的眼角，心里那點煩躁瞬間被揉成了軟意。

輕輕環住她的腰：“我知道你懂事，但我媽那個人你也了解，有時候說話直，心眼不壞。這幾天她在這兒，能幫你搭把手帶帶安安，你也能松口氣，對吧？忍忍就過去了別跟她鬧，有什么事不對，你跟我說，我去說她，行嗎？”

代晚轉過身，看著他眼底的懇切，沉默了幾秒才開口：“周明宇，你是知道的。像過年那回，不是我要鬧。是她非要按老家的規矩給安安綁腿，說能長直，我攔著，她就說我當媽的不懂事。”

代晚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夾在中間難，但是周明宇，讓不是沒底線的。我對她尊重，也希望她能體諒我當媽的心思。”

周明宇的聲音里帶著幾分不耐，眉頭擰得更緊了：“那你要怎么樣？她是我媽，生我養我的人，我們做兒女的讓一讓她怎么了？”

他往前踏了半步，語氣里添了些辯解的意味，“再說了，她那些話那些事，不都是為了我們好嗎？怕我們過得不舒坦，也是為安安好，她才多念叨幾句……”

“為了我們好？”代晚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猛地拔高了音量，胸口因為激動而起伏著。她死死盯著周明宇，眼里的水汽早就被怒火蒸干，只剩下灼人的銳利，“周明宇，你搞清楚！那是你媽，你有義務讓著她、敬著她，我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在極力壓制著翻涌的情緒，聲音卻依舊帶著顫，卻異常堅定：“我知道她是長輩，平日里她念叨我幾句，我忍著，不跟她計較。可安安不一樣，那是我兒子，是我的底線！誰也不能動，誰也不能那么磋磨他！”

代晚指著門外，聲音抖得厲害，像是被寒風卷過的碎葉，每一個字都裹著壓不住的委屈和憤懣。

她攥著衣角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眼眶紅得快要滴血，卻死死咬著唇沒讓眼淚掉下來。

“你媽剛才跟你說的那是什么話？啊？”她往前湊了半步，幾乎是逼視著周明宇，聲音里的顫抖混著尖銳的質問，“什么叫我矯情？帶孩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嗎？我是生來就會換尿布、哄睡、半夜爬起來喂奶的嗎？”

她猛地提高了音量，積壓了許久的情緒像是決堤的洪水：“我是該嗎？我就該二十四小時圍著孩子轉，連喘口氣的空當都沒有？我這不對那不對，買包紙尿褲她說我不會過日子，給孩子添件新衣服她嫌我浪費，就連我自己穿件喜歡的裙子，她都要指手畫腳說不穩重——我到底怎么她了？”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肩膀控制不住地聳動著：“我欠她的嗎？周明宇，你告訴我，我到底欠她什么了？要這么一天到晚被她挑刺、被她數落，連一點做人的自在都沒有？”

空氣里都是她的哽咽聲，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密密麻麻地扎在人心里。

“我爸媽都沒這樣對過我，憑什么到了你家，就成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罪人？”她望著周明宇，“你呢？你就任由她這么說我嗎？”

周明宇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張了張嘴想辯解，卻被代晚眼里的失望刺得心頭一堵。

“你總說她是為了我們好，可這種打著‘為你好’的旗號，肆意傷害我的‘好’，我承受不起！”代晚別過臉，聲音里帶著濃濃的疲憊，“周明宇，你要是還拎不清，那我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這股劍拔弩張的尖銳氛圍，被床上傳來的一聲軟糯嚶嚀猛地刺破。是安安，大概是被他們剛才的爭執驚擾了，小小的喉嚨里溢出幾聲不安的囈語，像顆石子投進翻涌的湖面，瞬間讓代晚渾身的戾氣都滯了滯。

她猛地屏住呼吸，側耳聽著床上的動靜，胸口起伏的幅度肉眼可見地放緩了些。

下一瞬，她轉回頭，目光直直落在周明宇身上，方才還帶著哭腔的嗓子像是被冰水浸過，冷得發沉。

她抬起手，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蜷著，精準地指向門口，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貼著氣口吐出來的：“出去。”

每個字都裹著未散的顫抖，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她又重復了一遍，音量沒敢拔高半分，生怕再驚動了孩子，尾音卻帶著咬牙般的狠勁：“你現在就給我出去。”

說完，她沒再看周明宇的反應，腳步下意識地往床邊挪了挪，像是隨時準備過去安撫孩子。“別在這兒待著，”她補充道，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卻把兩人之間的距離劃得清清楚楚，“安安要是醒了看見你，又該鬧騰了。”

代晚看著周明宇輕聲的帶上門，卻沒帶走她心里半分火氣。她緩緩松了攥緊的拳頭，指節泛著青白，掌心卻全是汗。

憤怒像團燒不盡的悶火，在胸腔里沉沉地燃著，帶著股說不出的憋屈。她不明白，周明宇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戀愛時他不是這樣的。那時他會耐心聽她講工作時受到的委屈，會幫她擋掉無理的要求，會把“你開心最重要”掛在嘴邊。

可什么時候開始，他把對她的包容收了起來，把所有的“道理”都留給了她？

怎么就能那么自然地把“孝心”外包給她？

他媽說她一句不是，他不辨是非，先轉頭來勸她“別計較”；

他媽挑她十處錯處，他輕飄飄一句“媽年紀大了”就想揭過去。

仿佛她受的委屈、忍的不快，都是該的，都是她“不夠懂事”。

更讓她心寒的是，他怎么就那么理所應當地覺得，她干什么都該順著他媽、護著他媽？

難道就因為那是他的母親？那她呢？她是他的妻子，是要跟他過一輩子的人啊。

她望著墻上那幀結婚照，照片里的周明宇笑得眼里有光，結婚時攬著她的肩對著爸媽信誓旦旦的說“以后我護著她”。

再看看現在，那個會護著她的人，好像被什么東西換掉了。婚前婚后的他，判若兩人。

還有婆婆。剛見面時，她拉著她的手說“以后就當親閨女疼”，可真住到一起，那點客氣早就煙消云散。

挑剔她的家務，數落她的開銷，甚至干涉她怎么帶孩子、怎么過日子，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仿佛她天生就該低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