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噪音干擾,再次醒來已是清晨。
到公司在工位上坐下的時候,右眼皮莫名直跳,周紆就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她時不時朝祁景雙的工位看去,那里空空如也,桌面上她給帶的早飯也在慢慢冷卻,而發送的消息也像石沉大海一般毫無音訊。
按耐不住焦慮的情緒,她想直接撥打電話詢問,于是打算偷偷往廁所去,卻被通知領導約談。
她有些疑惑,思索著最近上報的材料是否存在問題,直到走到辦公室門口,也沒有找到線索。
她推開沉重無實用性的磨砂玻璃門,入眼就看到小老板挺著鼓得大大的肚子,歪七扭八地將自己塞進座艙,隨手舉著一份報告審閱,像極了吃飽后盤踞著的灰蟒。
謝輝發覺周紆的到來后,將文件倒扣在桌面,沉默不語,只是用眼神上下打量,窄小的眼睛縫包裹著雜碎黏膩的心思。
周紆被他惡心的視線激起一身雞皮疙瘩,強忍著厭惡才沒有直接轉身跑掉。
“周紆,你覺得你最近的表現怎么樣?”
周紆不懂,只謹慎地搖了搖頭,模糊地給了答案。
“是不太好,你的能力不該只是這樣而已,可比起你剛進公司退步了太多。”
謝輝咂舌,一副惋惜的樣子,好像是什么特好心的人,試圖將周紆引入光明的未來。
“但是沒關系,我認為啊,只是因為這些年你缺少歷練,只要給足你機會,坐上汪希的位置也不是沒有可能,對吧?”
如今,汪希是公司策劃部總監。
周紆沒敢應答,警惕的眼神黑沉沉的,如同一潭死水,看得謝輝有點發怵,但他還是咽了咽口水,站起身來朝周紆走去,滿身橫肉隨著走路而抖動。
“小紆啊,不要說我沒有想著你啊,今晚和宇達集團的周總有個約會,你看,你們姓氏都一樣,多有緣分,不去認識一下可惜了。”
周紆一陣陣心寒,距離畢業已經數年,在此工作也已經數年,在擯棄許多陋習新的世紀,仍被老板隨意地當作物件來作為交際人脈的交易品。
說什么認識,不就是找個免費的陪酒。
而選中自己,也是因為覺得她好拿捏。
謝輝裝模作樣的姿態令周紆氣極了,她攥緊放在身側的拳頭,冷冷地懟了回去。
“我來盛輝是工作的,不是陪酒的。”
謝輝笑了,被周紆這無痛無癢的話逗笑了,笑得五官都擠在一起。
“誒,周紆,你這話就難聽了。這只是讓你價值顯化的方式,你要往上爬,總要讓公司看到你的價值。你以為光坐在這辦公就能給公司賺錢了嗎?”
他繼續走上前,步步緊逼,粗重的呼吸混著渾濁不堪的氣味,將周紆圍在門口。
理智告訴自己不要硬來,可是憤怒從來都是無法抑制燃燒的火焰。
極端的憤怒之下,長篇的憤慨略縮為兩個字。
“SB。”
“你說什么?”
周紆的咒罵沒有令謝輝聽清,她趁謝輝沒反應過來,快速地打開了門。
一下子,辦公室的人紛紛抬起頭,周紆的怒意有了足夠的底氣。
“我說你。靠賣廉價勞動力的員工去當陪酒女的SB!”
隨著玻璃門的打開,門外的員工提溜著耳朵注意過來,接受炸裂的信息。
謝輝的臉色立馬改變,臉上的橫肉也更為劇烈地抖動,狠狠地往外瞪了一眼后,一改剛剛虛偽的形象,兇狠地對著周紆吼道:
“不過是個應酬,還能吃了你不成,怎么,就你金貴!我為什么叫你,我那是給你臉!你要知道,現在什么都智能化了,你算什么,多得是能頂替你的,公司可不需要一個不聽話的員工,你要還想在這待下去,最好老老實實地聽話!”
然而他的兇狠對周紆已經沒有用了,她已經做好撕破臉的準備。
“怎么,騙不了改威脅了?”
“我勸你現在最好閉嘴,你之前說的,我都替你錄下來了,你還有什么惡心的話留著到警署說吧!”
周紆當著謝輝的面將語音文件一鍵上傳,也再沒有耐心糾纏一秒。
“周紆!你被解雇了!”
“那可真是,如我所愿。”
她長吐一口氣,心情前所未有的輕松,她受夠了被當作刀俎下的魚肉,任人欺辱。而打破,何嘗不是嶄新的開始!
周紆整理私人物品時才收到祁景雙的消息,本來還因為要告訴祁景雙關于她離職的事情而感到尷尬,看到她說她要選擇進修時,竟莫名松了一口氣。
只是過于突然到令人疑惑。
然而自己的離職同樣是很突然的狀況。
周紆收起光腦,發現坐在旁邊的王姐擔憂地注視著她。
新的工作不好找,沒有后手準備就辭職,在大家眼里大概純純是蠢蛋子行徑。可是她受夠了焦慮和恐懼的滋味,平淡的生活并不會遠離脅迫,如果人生無望,她又將在什么時候才能快樂。
她以為,面對不幸自己會是瘋狂的,可她很平靜,平靜地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來到211站臺的時候,只有寥寥幾人悠哉地游蕩,周紆有種被許久之前的回憶攻擊的感覺。她一直在黎明和黑夜的交替中輪回,而如今就像從擠壓中找出了透氣的方向。
她拿回了自己的時間,盡管可能是短暫的。
她一路欣賞景色,直到快到站時,被一道身影奪取目光。
是祁執。
周紆沒想到他這么早就開始等著,那么,昨天也是嗎?
下站時,祁執輕易地注意到她,接過她沉重的整理箱。
失去重量的時候,周紆抬起頭,看到那凌亂的發絲下,茶晶色的眼眸專注地望著她,她的樣子印在他眼睛里,被一圈黑色的圓環框住。
她不自在地偏過頭,慢吞吞地走著。
“祁執……我被解雇了。解雇就是我沒有工作了。”
她不后悔自己決定,但是祁執的出現,也提醒她有一系列的費用支出問題。
原本壓抑下去的委屈又回來了,讓她不自覺地想要發泄。
“那個破老板居然敢把人這么堂而皇之地送去陪酒,這跟把員工賣掉有什么區別,下一步是不是要讓員工去當/雞啊,平時當牛做馬還不夠他壓榨嗎,惡心死了。”
“周紆,被欺負了嗎?”
“嗯。”
“但是我有反抗回去,我直接把他罵了一遍,然后反手就是一個舉報投訴。”
“很厲害,很勇敢!”
祁執溫和的語氣讓周紆難以控制自己的眼淚,她使勁地眨巴眼睛,不敢回看他。
明明也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卻得到了贊揚,這在之前的人生當中是沒有的,在俗成的教育下,只有取得優秀的成就才能獲得。
可她就是打了勝仗啊。
她吸了吸鼻子。
“我也覺得我很厲害!”
這樣的對話直到祁景雙的通話到來而終止。
接通后是一陣沉默,兩人或是,都在為沒有提前告知對方,而做下重大決定這件事感到愧疚。
“絲絲,我們可能要好久不能見面了,很抱歉沒有提前告訴你,我……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像以前一樣說出來就好了,不然憋壞了身體,會有人心疼……”
祁景雙絮絮叨叨講了許多,聲音如同絲線纏綿,想要貼著周紆守護。
周紆頓住腳步,緩緩吐納呼吸,平復酸澀的情緒。
“我知道了,你要安全回來……”
周紆很想控訴祁景雙明明隱瞞更多的,獨自承受的是她,又怕因此與祁景雙爭執,只能干巴巴地回應。
周紆雖然有所愚鈍,但不是純粹的笨蛋,她知道祁景雙一直對她有所隱瞞,或許是關于那個老宅,而她連想要幫助都無法找到調查方向。
掛斷電話后,周紆像是遺忘了身邊祁執的存在,陷入了自己的深思。
祁執默默不作聲,在旁專注地盯著周紆,她流眼淚的時候會習慣性地低下頭藏住自己的臉,從他的角度來看,只能看到眼尾一撇紅,她又不開心了嗎……
銀杏葉在秋風中簌簌地飄落,飄了滿路,落在周紆肩上的時候,祁執有個像銀杏葉一樣的念頭,他想輕輕地拍拍周紆肩。
至于為什么,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