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甌山,欽市離天最近的地方。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落到山頂的黛瓦時,薄霧散了,露出了蜿蜒向上的九百九十九級臺階。
一個中年男人,還有一個帶著墨鏡的年輕女人,氣喘吁吁地在登山。
“爸,你說給媽媽祈福,怎么需要跑這么遠?這石階也太難爬了……”
“心誠則靈,對了,說好了給你媽一個驚喜,你沒有告訴她吧?”
聽著男人有些焦急的詢問,女人調皮地眨了眨眼,“沒有,我這回特地跟劇組請了幾天假,誰都沒說?!?
女人沒有料到,等好不容易爬上了山,父親瞬間就變了臉,將她捆了起來。
男人跪在廟里一道簾子前頭,撩開了衣袖,露出了左臂上的人面瘡,上頭一張臉憤怒地扭曲著。
他眼里滿是狂熱,“大師,上回您說了,只要我能給您獻上一條人命作為祭品,您就能幫我把手上的人面瘡去除。您看,人我帶過來了!”
簾子后頭,有人在彈著琵琶。
彈琵琶的人臉上長了一塊碗盞大小的銅錢斑,隨著清脆玉潤的琵琶聲,他臉上的銅錢斑像墨水一樣流淌。
他是妖,擅以琵琶卜筮,能聽見人的心音。
幽幽琵琶聲里,他知道了所有秘密。
就在中年男人充滿希冀的眼神里,簾子后頭突然伸出一只手,徑直穿透他的胸口,掏出了他的心臟。
手臂上的人面瘡像是失去了生機,迅速萎縮,然后化作了一團血水。
男人瞪著一雙不敢置信的眼睛,生機斷絕前,他聽到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你看,你想要去除手上的人面瘡,我替你做到了?!?
“滴答”“滴答”聲里,簾子后頭的人抱著琵琶,溫柔而悲憫地注視著驚恐的女人。
“你不是他的女兒,是他害死了你的親生父親。我幫你報了仇,作為回報,你的命現在是我的了。”
次日,電視新聞上鋪天蓋地都是兩條大新聞。
彌市紅橋集團的董事長曝尸荒野,死在了數百公里外的一座山下,胸口一個大洞。
而炙手可熱的當紅女明星虞萬枝回鄉祭祖后,離奇失蹤。
2
欽市火車站外,莫遙一眼就看見了她要找的人。
一個騎著平衡車穿著皮衣的小胖子,二十出頭的樣子,圓圓臉,瞇瞇眼,鼻子上還長著幾粒青春痘。四處張望,好像在等人。
莫遙走到他旁邊,“風一樣的男人?”
小胖子起先詫異了一下,隨后又高興起來,還往后頭看了看,“噢,你是鐵柱大哥的女朋友吧,嫂子好!鐵柱大哥呢?”
話音剛落,一個手機差點懟到他臉上,屏幕上頭一段聊天記錄。
“哥,你幾點到欽市,我來接你啊?!?
“早上九點?!?
“說好了,火車站門口不見不散啊,我等你!”
除了小胖子的四十五度角仰望自拍頭像外,另一個頭像是個戴著斗笠的邋遢男人。
山羊胡,七分褲,一旁的名字是——職業法師劉鐵柱。
莫遙指了指手機,指了指自己,在小胖子逐漸驚恐的目光中沉重地點了點頭。
小胖子差點從平衡車上摔下來,迎風凌亂,“你,你,你就是……”
他在網上瞻仰膜拜了許久的鐵柱大哥,吐露了許多秘密和心聲的同類,是個女人?
莫遙也有些無奈,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也不想跟這么個二五仔糾纏。
她那天明明被水草卷住了,還在水里看到了一顆人頭。
可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在觀音湖畔,背包拉鏈半開著,背包里的木鼓卻不知怎的到了衣服口袋里。
她全身上下都沒什么異樣,只有自小隨身攜帶的銀鐲變黑了。
自莫遙有記憶以來,這鐲子就一直跟著她。但凡附近有妖怪,鐲子的八根絞絲就會扭麻花一樣,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向她示警。
她戴了那么多年,鐲子從來都是湛亮的銀白色,怎么好端端突然就變黑了?
并且,鐲子再遇到妖氣時,毫無反應。
她拿到普通的珠寶黃金店里去清洗過,沒有半點用。
就在為難之時,她突然想起來一個人。
莫遙之前在網上沖浪時,為了打探消息潛進了一個學術科普群,專門討論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妖怪。
當時群里有人提出了一個問題,說專家禁止放鞭炮,是不是說明專家就是年獸變的?
這個ID叫做“風一樣的男人”,堅持有妖怪的存在。那吹噓的語氣,半遮半掩的自信,讓莫遙有些懷疑他的身份。
她私下和他聊了幾句,遮遮掩掩表明自己其實是妖怪。果然,這腦回路驚為天人的網友很快上了勾,驚喜地承認自己也是妖。
在她有意無意的誤導下,小妖怪以為她也是同類,認她做了大哥,還告訴了她許多秘密。
比如白溪鎮的觀音市。
比如他出自盤踞欽市數百年、子孫昌盛的大家族——錢家。
再比如,錢家的老祖宗活了幾百年,還是個妖怪界鼎鼎有名的鑄匠大師。
人稱,錢大仙。
莫遙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把小胖子連人帶車塞了進去。
小胖子有些愣,臉突然一紅,“大哥,不是,大姐,咱,咱去哪兒?”難道是看上了他,直接去酒店?
莫遙掌心一翻,舉著一枚鐲子,笑盈盈的,“我找錢大仙,修鐲子?!?
察覺到那黑鐵一樣的鐲子上傳來的懾人氣息后,小胖子頓時兩眼一黑。
天爺,他帶了個捉妖師,上門找他祖爺爺修收妖的鐲子?
3
金茶花大道路邊一個院子里,屋子有些暗,沒有點燈。
輪椅上坐了個穿著黑布衫的白頭發老頭,七八十歲的樣子,身材矮小,弓著腰,佝僂著身子。左邊袖管空蕩蕩的,右手縮在袖子里頭。
小胖子跪在地板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
“祖爺爺,我一直以為今天要面基……要見的是咱們同類啊,我看名字是職業法師,我以為是游戲里的法師啊,怎么知道是捉妖師啊……”
“得了得了,別哭了,說重點?!?
小胖子小心翼翼抬頭覷了一眼,“我本來是寧死不從的,但她說她認識您,她手里的匕首還是您打造的,我就……”
老頭揮了揮手,示意小胖子離開,“以后多讀書多看報,少玩手機少吃肉,跟你阿來哥學些好的。行了,找你師伯領罰去吧?!?
小胖子剛才的委屈都化作了羞愧,磕了幾個頭就跑了。
錢家老祖宗,錢大仙看了看桌上的匕首,順手拎了壺茶水往匕首上一澆。
熱氣蒸騰下,匕首末端不顯眼處,浮現出了金錢鼠尾辮子的花記。
老頭將匕首還給莫遙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緩了緩,“這把匕首的確是我親手打造的,我記得里頭摻了隕鐵,著實是把無堅不摧的利器?!?
莫遙將銀鐲翻出來,恭恭敬敬問他,“錢老您幫我看看,不知道這個鐲子還能修好嗎?”
錢大仙見她不想提及來歷,也不打算為難她,“我已經退隱許多年了,不過看在匕首主人的面子上,這鐲子我幫你看看。定金三萬,修不修得好,價錢另算?!?
莫遙閉了閉眼,一陣肉疼。前幾天剛到手的錢還沒揣熱呢,就被風刮走了快一半。
半晌后,她才憋出一句,“您老真的是……生財有道?!?
這是哪個朝代留下來的封建余孽,徒子徒孫蠢成那樣了,不出山的老祖宗還那么精明。
錢大仙戴著老花鏡仔細看了看,面色古怪,“這鐲子變黑,是因為里頭的靈氣被吸走了。鐲子里頭,還藏著什么東西。”
他的手從鐲子上拂過,緩慢注入了靈力。
那一道靈力很快就被彈了出來,隨即鐲子上一道紅光閃過,半空中漸漸浮現出一個人形。
莫遙瞪圓了眼睛——這不是她在湖底看到的那個水草精嗎?!
和水底那顆頭顱不同,今天他穿了衣服。
不對,確切地說,是有了完整的人形。
一身紅色錦袍用黑色革帶束著,肩寬腰窄倚在窗前。
因著身上籠著那么一股子不周正的邪氣,看著好像隨時就要化身成禍亂天下荼毒生靈的妖孽。
偏生他的這張臉長得極好,細長的眼睛,薄而艷的唇,整張臉如冷玉一般白皙透明。
尤其那雙眼眸是琥珀色的,像高山上的雪水消融,清泠湛亮,將身上的邪氣很好地藏了起來。
一頭黑發用烏銀木簪束在腦后,整個人就這樣靜靜站著,反而更像世家炊金饌玉養出來的矜貴公子,風流恣意,純情又無辜。
若是手持一把劍,便能上演一出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的少年劍客行。
莫遙冷靜問道,“你是誰?為什么躲在我的鐲子里?”
他像是剛睡醒,有些怔忪。整個身子像是被霧籠著,模模糊糊的。
他沖莫遙的方向微微一笑,只回答了前一個問題。
“孟祝?!鄙ひ魶霰《统?,帶著慵懶沙啞。
莫遙不禁怒從中來,一想到差點死在他手里,橫著匕首就刺了過去。
匕首堪堪要刺到男人衣襟時,哪知他一瞬間又消失不見了,只看見鐲子上紅光一閃。
莫遙目瞪口呆,這水草精是賴在她的鐲子里了?
她剛剛那一招極狠,沒收住,紅漆嵌琺瑯面的梅花式香幾劈塌了,黃花梨的玫瑰椅被她踢倒了,紫檀欞格架也搖搖欲墜。
錢大仙臉都綠了,手一抖,拔下了好幾根胡子,“住手!住手!你們有什么恩怨回家自己去鬧,別在我的地盤撒野!”
莫遙就這樣被趕了出來,臨出門時,她和一個年輕男人擦肩而過。
金籠子里的鸚鵡大聲叫喚著,“阿來來了,阿來來了?!?
跟繞口令似的。
她聽見錢老頭熱情招呼著,“阿來啊,你今天怎么來了……”語氣無比關愛,和之前對待她的時候天差地別。
莫遙多看了幾眼,發現阿來雖然年紀和小胖子差不多,可氣息內斂,道行有些深。
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可惜臉頰上長了一個銅錢大小的黑斑,破壞了整個人的美感。
氣瘋了的錢老頭往嘴里塞了幾粒降壓藥,嘴里還在碎碎念。
“世風日下,好好一個凡人居然養了妖怪做男寵!也看不出是什么妖,被人折騰得眼也瞎了,靈力都不剩幾分了,都虛成什么樣子了,簡直是妖界的恥辱……”
莫遙踏出院子門檻的那一瞬間,還聽見幾個“禁臠”“爐鼎”“采陽補陰”之類的字眼,嚇得差點摔了一跤。
她可算知道小胖子的腦回路怎么那么清奇了,原來都是遺傳的!
4
無論莫遙怎么威逼利誘,水草精就像消失一般,再也沒有露過面。
而很快,錢家的人徑直找到了莫遙住的旅館。
“老祖宗說,看在你和故人有淵源的份上,給你打了個折,湊了個整?!?
莫遙舉著那張薄薄的清單,心頭在滴血。
出來一趟,不光連上一趟的辛苦錢沒了,還得倒貼錢。妖怪沒捉到一只,還欠了一屁股債。
就在莫遙發愁之時,她突然想起小胖子有次在網上和她聊天,提到了欽市附近的石甌山。
小胖子說他的堂兄是錢家這一代的杰出弟子,天賦極高。
自小便被錢家老祖宗收為親傳弟子,舉闔族之力悉心撫養,還特地為他在石甌山建了座廟,以助他修行。
而石甌山更為奇妙的是,它有九百九十九級臺階。
九百九十九級臺階,某種意義上講,有著建天梯,開天門的寓意。
錢家大費周章在這山上建了廟,又引得善男信女來朝拜,怕是另有文章。
既然來都來了,不能空手而歸,她買了張車票坐大巴車往石甌山而去。
石甌山距離欽市車程一個半小時,莫遙到的時候,石階上一直有人上山下山??吹贸鰜?,山上的廟香火極盛。
她還看見了小胖子,愁眉苦臉地在掃臺階,一看見她,將頭扭了開去。
莫遙不以為意,笑瞇瞇薅了一把葉子,迎風灑了一路。
她來得巧,到山頂時正好碰到一伙子人在鬧事,將廟砸了個七零八落。
乒乒乓乓的打砸聲里,一個抱著琵琶的男人,事不關己站在一旁。
莫遙看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發現這正是上午在錢大仙院子里擦肩而過的男人——阿來。
她湊到一旁好奇問道,“這不是你們錢家的廟嗎,怎的沒人管?”
阿來面無表情瞥了她一眼,“沒事,他們砸的是我的廟。”
莫遙愣了,所以阿來就是小胖子口中那個,錢家舉世無雙的天才?
她不禁有些佩服,天才到底天才,自己的地盤上有人搞事情,還能面不改色在旁邊看熱鬧。
她掃了一眼那掛滿了紅色祈福帶的銀杏樹,又往廟里看了一眼,發現供桌上的人像和阿來有些相似。
她有些可惜,“你不管管?”
阿來搖了搖頭,“我就是回來拿我的琵琶,一會兒就走?!?
領頭的中年男人聽到了二人的對話,過來一把揪住了阿來的衣領,“你就是主事的?你說,你對葉蘭做了什么?”
阿來明顯認識葉蘭,他冷靜的面容終于有了波動,含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黯然和苦澀,“我什么也沒做,葉蘭是我的朋友,我不會傷害她的?!?
男人推了他一把,怒氣沖沖說道,“朋友,什么狗屁朋友?”
“我早就調查過了,你們欺負她是個孤兒,騙她年年往這破廟跑,把錢都捐到這破廟里了。就連現在躺在病床上說夢話,都念叨著廟里的什么小神明……”
說完,男人悲痛之余,將手里的琵琶墜子往地上一摔。
“她病了,快死了,眼睛也看不見了……”
“她不肯回家,也不肯吃藥,拿著這個破墜子守在醫院不肯走……還說這是神給她的信物,只要她許愿,廟里的神就會實現她的心愿,就像從前無數次一樣……”
阿來看見琵琶墜子的那一刻,像是發現了什么珍寶,他小心翼翼將墜子撿起來,拍去了上頭的塵土。
莫遙眼尖地發現,那枚墜子和他懷里抱著的琵琶一模一樣。
男人卻置若罔聞,他抱著頭蹲下,嗚咽起來。
“老天無眼,我找了她整整十六年!好不容易相認,她卻要死了!我的女兒要死了,你們卻還在這里招搖撞騙,你說,你們該不該打,這破廟該不該拆了?”
阿來將琵琶墜子交還給了男人,木然的臉上露出一絲堅定,“葉蘭不會死的,你相信我。”
“我憑什么信你?我只要我的女兒活著!”男人捏緊了墜子,卻沒有再丟掉。
他咆哮著起身,一腳踹翻了供桌后就離開了。
阿來也抱著琵琶匆匆離去。
供桌倒地之后,供著的人像被砸碎了,空空的泥殼子散落一地后,露出了中間一只金燦燦的老鼠,長長的吻端上,還銜著一枚銅錢。
就在這時,莫遙耳畔傳來一道聲音,有些嫌棄,“現在的錢鼠精,怎的靈力那么弱?”說完就再也沒了動靜。
一旁看熱鬧的莫遙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錢鼠精啊……”
錢鼠視錢為命,錢應該就是錢鼠一族在這人世間的化姓。
她左右看了看,沒發現人,這才反應過來,是鐲子里傳來的聲音。
不過這水草精當真是五十步笑百步,自己看起來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樣子,還好意思說別人弱?
5
從石甌山回了欽市之后,莫遙又去了一趟錢大仙的院子,想問問他有沒有什么辦法把鐲子里的水草精趕出來。
哪知她敲了半天門,里頭沒有人。
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地底下突然震動了一下,像是地震,可劇烈抖動了一下就沒動靜了。
“地震了嗎?”莫遙有些奇怪。
出于捉妖師的直覺,她凝了雙瞳往四周看去,發現一股浩瀚龐大的靈力從南邊的方向傳來。
風江口海灣附近,一排排大蠔養殖筏架整齊地排列著,空氣中到處都是海的腥氣。
地面時不時劇烈抖動一下,一波接一波的海浪滔天拍了過來,水底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傳來,像是地震,又像是猛獸嗚咽著翻身。
夜釣的釣客,劃著竹筏在近海捕撈的漁民都不見了。
等莫遙趕到海邊的時候,海灘上已經站了好些人。
除了錢家老祖宗錢大仙外,還有氣質不同的上百個人。有精明的生意人,有抱著書的大學生,還有厚眼鏡格子襯衣的程序員……
五花八門,遍布各行各業。
莫遙默默站在人后不顯眼處,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應該都是錢家人了。
妖怪極難繁衍,這些年好些妖怪都快銷聲匿跡了,錢家卻能在欽市發展出這么龐大的家族,還都開了靈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就在這時,錢家人不知從哪兒弄來好些漁船,紛紛下了水,祭出靈力迎著風浪往海里去了。
莫遙瞅見岸邊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小胖子。
他磨磨蹭蹭的,一直沒有下水。
莫遙趁人不注意,一把捂住他的嘴,將他拖進了礁石后頭。
“發生什么事了?”
小胖子明顯不在狀態,面無人色。
他起先不肯說,莫遙以鐵柱大哥的身份打了一把交情牌后,他就忘記了白天是怎么被鐵柱大哥欺騙的,一五一十吐露了出來。
“南海底下困著一條喜歡吃人心的惡龍,靈力深厚。當年祖爺爺想方設法將這條惡龍困在了這海里,然后從它身上不斷獲取靈力供養族人修行……”
“阿來哥今天綁架了一個女人,還偷了祖爺爺打開南海結界的鑰匙。他想用那個女人的心臟獻祭,將惡龍釣上來,然后趁機取走它的內丹……”
妖怪的內丹,是畢生修為凝結之處,靈力深厚。
聯想到白天在石甌山看到的一切,莫遙瞬間將前因后果串起來了——阿來想用那顆內丹去救葉蘭的性命。
今人誠不欺我,智者不入愛河。
愛情的力量果然了得,讓這天才錢鼠精也一頭栽了進去,不惜賠上一族人的命運。
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倒霉龍,好不容易修煉成精了,居然被一群錢鼠精給欺負得死死的。
她正在感慨時,又聽見孟祝的聲音從鐲子里傳來,“是鼉龍。”
莫遙聽他說得篤定,下意識就信了。
鼉龍并不是真正的龍,又稱豬婆龍,其實就是揚子鱷。
不過她又有些疑惑,孟祝怎的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6
欽市的海灣附近坐落著大小七十多個島嶼,島嶼之間遍布著曲折詭異的水道,統稱為“七十二涇”。
大部分島與島之間隔得近,潮間帶上還長著大片入水的紅樹林。
暗夜里一駛進去,就像置身于一座撲朔迷離的海上迷宮,瞬間分不清東南西北。
等所有人都離開之后,小胖子才帶著莫遙上了一葉竹筏。
他的手中也有一枚琵琶墜子,和莫遙今天在山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他將靈力灌入到琵琶墜子中,琵琶墜子像是和遠處的什么東西相呼應,竟然隱約能聽見清脆玉潤的琵琶聲。
在樂聲的指引下,他用靈力操控著竹筏在錯綜復雜的水道之間穿梭,很快就將其他錢家人甩在了后頭。
離鼉龍越近,水浪越來越大,水底的鼉龍也越來越暴躁,似乎即將掙脫束縛沖天而出。
琵琶墜子里頭傳來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小胖子越發焦急,“不好,阿來哥在幫著它掙脫靈??!”
就在這時,孟祝又突然說道,“后頭有人跟來了?!?
幽深的水道拐角處,影影綽綽跟著好些船。
小胖子都快哭出來了,“惡龍游走于迷宮一樣的海底,只有祖爺爺的鑰匙可以找到它的藏身所在。現在鑰匙不見了,只有我能快速找到阿來哥了。他如果被他們抓到,不死也要脫層皮,是我害了阿來哥……”
小胖子心神一松,浪頭一拍,竹筏差點翻了。
莫遙好不容易才站穩,被灌了滿頭滿臉的水。
她向著腕上的鐲子怒目而視,“這位大爺,你真當自己來旅游的,同為妖族,就不能使使勁兒?”
孟祝不咸不淡道,“我能怎么辦,我被人折騰得眼也瞎了,靈力都不剩幾分了,只是個柔弱不能自理的水草精啊?!?
莫遙“呸”“呸”幾口,一邊吐出腥咸的海水,一邊唾棄這個睜眼說瞎話的禍害。
她將吊在竹筏末端的竹竿解了下來,撐入不見底的水里,努力維持平衡,幫小胖子分擔些壓力。
海浪太大,小胖子沒聽清莫遙說什么,他突然把手里的琵琶墜子一把扯下來,塞到了她手里。
“阿來哥修的是琵琶卜,以琵琶為本命靈器用來卜筮。當年祖爺爺給他做琵琶時還剩了些邊角料,阿來哥就用那塊碎木頭給我雕了個小琵琶。我如果有危險,他就能第一時間知道。同樣,我也能感知到他在哪兒?!?
莫遙捏緊了手里的琵琶墜子,她已經知道小胖子想說什么了,她想拒絕,“我……”
小胖子已經站到竹筏邊上,回頭慘淡一笑。
“鐵柱大哥,你拿著這枚琵琶墜子去找阿來哥,我去引開他們。”
“從小我就知道我是個廢物,不像其他人那樣有天賦,是阿來哥不嫌棄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出事。”
“鐵柱大哥,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幫幫我,幫我勸勸阿來哥,算我求你了。”
在竹筏鉆進一片掩映的紅樹林后,他決絕縱身一跳,朝著反方向的水道游去。
他的身子浮起來,又被海浪拍了下去。
而竹筏上早已被他灌注了靈力,踏浪飛快地駛去。
莫遙捏緊了琵琶墜子,看著那個水里掙扎的身影喃喃自語,“怎么會有這么傻的傻子,我明明一直在利用你啊……”
孟祝有些好奇,“怎么樣,你還去嗎?”
莫遙一抹臉上的海水,眉毛一挑發狠道,“來都來了,為什么不去!”
7
莫遙是在一座島上找到阿來的,那座島怪模怪樣的,是暗紅色的,像一道被鮮血染透了的門。
清瘦的少年抱著琵琶,盤腿坐在高高的絕壁上。
而離他不遠處,一個女人被繩子捆住了手腳,披頭散發的,看見他們過來,嗓音嘶啞喊著“救命”。
琵琶聲里滿是不甘和怨念,聽得人心頭震顫,激憤不已。
嘈嘈切切的琵琶聲里,絕壁底下傳來巨大的怒吼聲,水面竟然是紅色的,像翻滾著的血漿。
莫遙試探性往前走了幾步,琵琶聲一轉,幾道風刃朝著她卷來,落在她鞋尖前方幾寸,逼得她不能往前。
“別誤會,我就是來看熱鬧的?!?
她找了個平整的地方坐著,擰了擰身上的水,聊家常一般問他,“你要救的人知道你為了救她,要冒著犧牲生命的危險,還要犧牲自己的家族嗎?”
阿來堅毅的面容柔和了幾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現了淡淡的笑容,“她不需要知道我做了什么,她信我是她的神明,我就該實現她的心愿。”
一旁的女人終于不再喊救命了,緩了緩神后破口大罵,“我去你大爺的,為了救別人,就要害死我,我不是個人啊!你個死變態,雙標狗,殺人犯……”
阿來嫌她吵,手從琵琶弦上拂過,女人就跟被人下了把啞藥一樣,頓時噤了聲。
他看著莫遙手里的琵琶墜子,“你認識富貴吧?幫我個忙,把她帶回去吧,她不用死了?!?
莫遙還想問些什么,突然嘆了口氣。
看來小胖子舍生忘死往水里一撲,也沒能拖住多久,她已經看到有人過來了。
沒一會兒,島上傳來了一聲蒼老的質問,“阿來,你這又是何苦?”
阿來的琵琶聲終于停了下來,他緩緩回頭,面上涌現了幾分苦澀,“祖爺爺,是我對不起您。”
錢大仙已經老得走不動道了,坐著輪椅被人推了過來。
他活了幾百年,經歷了無數磨難,可被最受寵的徒孫背叛,還是往他心口插了一刀,讓他失望不已。
“阿來,你可知道這是哪里?”
阿來搖頭。
錢大仙痛心疾首,“這里,是丹池!是你們的先輩當年用鮮血填筑的地方!”
“不怪你們小一輩的不知道,為了防止秘密外傳,你們只知道這南海困著一條吃人的惡龍,可以幫助我們修行,卻不知道當年我們付出的代價!”
“我們錢家犧牲了數十條性命,才將這惡龍困在水底,汲取它的靈力供你們修行?!?
“而如今,你又是在這里,為了一個女人,要毀了錢家的數百年基業嗎?阿來,你看看你面前的師叔師伯師兄弟們,你問問自己,你對得起他們嗎?”
錢大仙舉起右手,用嘴將手套咬了下來,聲嘶力竭道,“阿來你再看看我的手!”
“為了困住惡龍,布下陣法,我的左手被它活生生咬斷了,一雙腿也斷了,右手也受了傷,以后拿不起重的東西了,成為了一個廢人……”
阿來的臉蒼白無比,銅錢黑斑越發地顯眼,眼淚也淌了下來。
他跪在地上,“祖爺爺,是我對不起您……”
錢大仙擦了擦眼淚,輪椅緩緩向前行去,“好孩子,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有什么苦衷,你跟祖爺爺說說……”
就在錢大仙慢慢向阿來靠近時,他身后的錢家人也動了,紛紛跳入那血紅的海水里,試圖催發靈力去加固水里翻騰的鐵鏈。
孟祝不知何時從鐲子里出來了,頂著豐神俊朗的一張面孔,好模好樣站著,“你看,同為妖族,他們為了一己之私,將鼉龍困在海底。有人愿意將鼉龍放出來,卻成了莫大的罪過?!?
海水撲到他身上,穿透無阻落了下去。
孟祝的身體像霧氣一樣散了散,又凝結到了一起。
莫遙才發現,孟祝渾身上下好像只有一顆頭是真的,其他都是幻化出來的。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發現他眼珠子沒有半點反應。
什么都看不見,耳朵倒是挺靈的。
孟祝不以為意,“我雖然眼盲,但是心不盲?!?
莫遙道,“你有沒有聽過進化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只能怪這條鼉龍太不走運了?!?
孟祝像是第一次聽說這句話,將這幾個字在嘴里反復念叨了幾遍,突然笑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句話倒挺有意思的。不過我更喜歡弱肉強食,勝者為王?!?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改平日里柔弱無害的樣子,身上不經意間散發著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氣勢。
可莫遙只關心那顆內丹,并沒有注意,反而有些遺憾,“看來今天是看不到這鼉龍長什么樣子了。”
孟祝收斂氣息笑了笑,“那可不一定,水下的鼉龍被困得太久了,戾氣太重了,好不容易被人松了身上的靈印,已經關不住了。”
他的話音剛落,海面突然掀起了數十丈高的海浪,無數人影被拍飛了出去。
一條長長的尾巴甩在島上,硬生生將島給劈塌了半邊,驚飛了無數海鳥。
8
海面上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叫聲,加固鐵鏈和靈印的錢家人紛紛落水,像是被一張看不見的巨大蛛網粘住了,浮在水面上無法動彈。
錢大仙已經到了山頂,一聲怒喝,“阿來,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一直垂著頭聽訓的阿來抬頭,紅腫著眼,一雙眼卻熠熠生輝。
“祖爺爺你從前跟我說過,這海里困著一條喜食人心的惡龍,我們錢家為民除害,將惡龍困在海底,所以才能在欽市屹立百年不倒。”
“可是祖爺爺你忘了,我修的是琵琶卜,善聽心音,您猜我剛剛在水里聽到了什么?”
錢大仙沉默了,“阿來,我是為了你們好?!?
阿來手中的琵琶從弦槽開始裂開,他的嘴角也流出了鮮血。
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平靜地述說著,“我聽到了它的心聲。”
“從來就沒有什么喜食人心的惡龍,只有一條無辜的鼉龍因靈力高深,被人騙了過來,鎖在了這海里,百年不得解脫?!?
“當年,是我們錢家的人費盡心思編造了龍門的謊言,利用鼉龍想躍龍門成神的心思,將它從河里引到這里,撞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然后趁機將它困在了海里,作為汲取靈力的來源。”
錢大仙默認了,沒有反駁,蒼老的面龐越發衰敗,“阿來,就算是這樣,那又如何?為了那個女人,值得嗎?”
阿來的目光變得溫柔,看向不知名的遠方,“祖爺爺,我并不是同情水底的鼉龍,我只是,真的很想要那顆內丹……”
“你們都不知道葉蘭是誰吧?你們都覺著不值得,可在我心里,誰都比不了她。因為,在她心里,我一直是她唯一的神明啊……”
阿來一出生展現了驚人的天賦,過目不忘,一眼就能看到人身上的氣運,能分辨人類和妖怪。
祖爺爺給他摸骨,發現他根骨極佳,靈識過人,極具修煉天賦。他特地給阿來選了玄學五術中的卜,作為開啟靈竅踏上修行的方式。
作為家族最受重視的天才,六歲的他遠離親人,獨自被送上了高高的石甌山。
所謂“石甌”,日出彩光之聚點。是欽市離天最近的地方,也是竊取天機觀想修行的最佳之處。
阿來修的是琵琶卜,彈奏琵琶的時候,能聽見人心里的聲音,還能看見人身上的氣運好壞。
因為他算得靈驗,時常有人來找他解簽算卦。
隨著他年紀越大,臉上的銅錢斑也越來越大。
越來越多的人來求他,可他們的眼神中滿是畏懼、嫌棄,甚至是厭惡。
眾人心愿實現后的感激,會成為他修行路上的功德和福報,有助于他的修行。
時間一長,他已經不知道他日復一日彈著琵琶的意義是什么,是為了活得更久嗎,還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厲害,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身為妖怪,他同樣和人一樣有著喜怒哀樂。
他也想疼了會哭,哭了有人哄。高興了就笑,笑了有人分享。
而不是被人遺棄般,丟在高高的山上孤獨地修行。
阿來遠離親人,沒有朋友,除了族里有個小胖子時常闖禍被罰到廟里來掃石階,偷偷溜到廟里找他玩。
他此后很多年,唯一的朋友,就是葉蘭。
他遇見葉蘭的時候,她才五歲,母親得了抑郁癥,帶著她離家出走。
阿來親眼看著那個癲狂的女人因為丈夫的背叛,心如死灰,從高高的山頂跳了下去。
他看見小小的葉蘭抱著布娃娃,乖乖地坐在石階上,然后被山下的老漁民撿了回去。
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葉蘭都會抱著她越來越舊的布娃娃,爬上高高的臺階,坐在廟前,等她的媽媽來接她回家。
她的臉上永遠洋溢著微笑,“媽媽說了,她會回來接我的。”
后來,阿來一直在想,如果他攔住了那個女人,葉蘭是不是會過得更好?
也說不清是愧疚,還是好奇,阿來接近葉蘭,漸漸和她成為了朋友。
葉蘭是唯一一個不會對他露出異樣神色的人,小女孩撩開了自己的袖子,白藕一樣的手腕上,露出一個琵琶一樣的紅色印記。
她告訴阿來,“哥哥你看,我的手上也有琵琶。媽媽說,因為神明喜歡我,所以在我手上刻了一只琵琶,讓我以后去當音樂家?!?
她的臉上滿是驕傲和期待,就像被其他小朋友嘲笑是野種的人不是她,被人扯碎了紅裙子推到泥地里的也不是她,爺爺死后沒有錢交學費險些輟學的也不是她。
她永遠保持樂觀,從不畏懼生活的磨難,小小的身子里滿是蓬勃旺盛的朝氣。
葉蘭說,山下又開始用谷草烤網驅邪了,漁民的鞭炮差點把她的新衣服給燒了。
葉蘭說,學校的炒飯又漲價了,她家附近又新開了一家奶茶店。
葉蘭說,金茶花大道又推平了一大片土,要建新的商場。
……
他對于這座城市本就模糊的記憶,在葉蘭天南地北的碎碎念里,逐漸變得鮮活。
葉蘭就是他的眼,帶著他穿行在大街小巷,一起感受著這塵世里日升月落,年歲變遷。
她就像一團五彩絢爛的光,照亮了他灰色的生活。
那是阿來枯寂的修行歲月里從來沒有擁有過的,也是他心底一直所期盼的。
是光明,是希望,是快樂。
以前每次上山來,小小的葉蘭都會牽住阿來的手,將爺爺給她的蠔饃分給他一半。
欽市靠海,盛產生蠔。而阿來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蠔饃。
每家每戶都有自己做蠔饃的獨家秘方,腌制好的生蠔裹著面粉和雞蛋,放入油鍋里旺火一炸。
金燦燦的、酥脆的表皮,飽滿厚實的蠔肉,入口嫩滑,滿是鮮甜與咸香。
祖爺爺說,要成大事者,必須斷情絕愛,一心一意。
自阿來六歲離開父母之后,他很少下山,也再也沒有吃過蠔饃。
對他來說,那代表著家的味道,是他夢寐以求的煙火氣息,是他想要的平凡生活。
葉蘭會晃蕩著他的胳膊,咬一口蠔饃,笑得無比燦爛,“哥哥你真好,你做我的神明保護我,我以后就做你的朋友吧!”
長大了的葉蘭忙著學習、工作,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生活,回石甌山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她早就忘了她說過的話,卻把突然出現在她身上的琵琶墜子當做神明給她的信物。
她意外發現對著墜子傾訴心事煩惱,愿望就會實現。
她將一切幸運歸結為神明的護佑,欣喜若狂守著這個秘密,認為廟里的泥像就是能實現她心愿的神明。
沒有人知道,只有阿來一直將葉蘭的這句話記到了心底。
他是她的神明啊。
他愿意為了實現她的心愿,在所不惜。
9
“祖爺爺,將不屬于南海的鼉龍困在海里,得來這些年的好運,本來就是我們強求了?!?
“更何況因著鼉龍不甘,在海里橫沖直撞,這些年造成了多少海難,死了多少無辜的人?”
“我和鼉龍做了一筆交易,訂下了違者心脈斷絕而亡的血誓。我放它走,它把內丹留下來給我。等我救了葉蘭之后,自會去跟您請罰?!?
鼉龍終于重見天日,漸漸浮出水面,像一座島嶼一般的龐然大物。
它的四肢捆著鐵鏈子,鏈子的另一端,和散落的海島連在了一起。
在錢家人驚恐的眼神中,鼉龍掙斷了身上的鐵鏈,用仇恨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們,露出鋒利森然的牙齒,像是要一口將他們吞沒。
“阿來,救救我們!”
“阿來,救命?。 ?
錢大仙又氣又怒,“阿來,你……”
阿來依舊一臉平靜,“我相信它。”
鼉龍一雙圓目瞪著,卻秉著自己的承諾,并沒有吞掉他們。
可它仍然不甘心,泄憤般甩了甩尾巴,巨尾拍起滔天的浪花,重重砸了下來,水下一片斷胳膊斷腿的鬼哭狼嚎聲。
錢大仙聽不下去了,閉上了眼,“阿來,讓它停下來吧……”
阿來的琵琶已經碎得不成樣子了,只有兩根弦還掛在上頭。
他伸出早已被弦割得鮮血淋漓的手指,輕輕彈出了幾個樂符。
鼉龍終于平靜了下來,它用哀怨的眼神又看了阿來一眼,卻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張口,吐出了一粒青色的內丹。
內丹像籃球那么大,散發著通透瑩潤的光芒,上頭凝聚著它畢生的靈力。
內丹可以再修,可被困囹圄之地,不見天日的日子,它是再也不想經歷了。
鼉龍厭惡地看了一眼絕壁上老淚縱橫的錢鼠精,那是它此生最恨的仇人,可臨老了被最寵愛的徒孫背叛了,也算他的報應。
鼉龍虛弱地劃動四肢,準備離開。
一切看似塵埃落定。
就在這時,孟??拷四b,在她耳旁輕聲蠱惑道,“鼉龍身上還有一顆寶珠,你想不想看看?”
莫遙精神一震,眼神中又滿是質疑,“你不是看不見嗎?”
“我能感覺到?!?
莫遙有些動搖,“你在說什么夢話,這么大條鱷魚,是你打得過還是我打得過?”
孟祝一臉坦然,“我是打不過,只不過你身上的木鼓和匕首倒是能派上用場?!?
說完他靠近莫遙,小聲說了幾句話。
就在鼉龍調轉了方向,正準備慢慢往水下潛去時,海邊出現了一幅奇異的場景。
穿著紅衣錦袍的男人漂浮在半空中,發絲散落在腦后,呈現出一種妖孽凌亂的美。
而他的手,正握著對面捉妖師少女纖細的手。
兩只手交疊在一起,輕輕叩在小巧玲瓏的木鼓上。
有風自遠方而來,“咚”“咚”“咚”的鼓聲霎時響徹天地。
鼓聲不大,被海風一吹,頃刻間回蕩在天與海之間,猛然爆發出震懾人心的力量。
鼉龍像是被什么攫住了心神,一動不動的。
“就是現在!”
孟祝閉眼,攜著莫遙的手翻轉過來,掌心藏著的匕首從木鼓上方劃過,然后朝著海面用力一劈!
一道光直直朝著鼉龍破空而去,穿過水面,重重落在鼉龍腹部。
鼉龍只覺著肚子被猛地一震,往上一顛,情不自禁仰頭張開了嘴,從喉嚨里頭飛出來一顆蒙著光暈的珠子。
鼉龍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內丹沒了,它的秘密法寶也沒了?
它就是靠著這顆珠子修行,才能在海底撐到現在,沒被錢鼠精吸干靈力。
鼉龍也無計可施,它憤怒地盯著這一對趁火打劫的狗男女,然后迅速潛下海里去了,慌不擇路逃了。
那顆珠子從水面徑直飛來,卻是落到了孟祝手里,然后散作了無數光點,融入了他的身體里面。
他原本虛幻的身子變得更清楚了些,不再霧蒙蒙的看不真切。
莫遙沒有看到這一幕,她還沉浸在剛才揮出匕首時的震驚當中。
所以,剛剛那么威猛霸氣的一刀,是她砍出來的?
10
奄奄一息的葉蘭突然重新煥發了生機,她的身體機能迅速好轉,失明的雙眼也重新能看見了。
葉家一片歲月正好時,錢家卻是一片兵荒馬亂。
小胖子沒有死,被人救了回來,挨了一頓打后又被罰去掃臺階了。
錢家最受尊崇的天才少年阿來,卻已經跌落為人人喊打的叛徒。他被廢去了一身靈力,然后放逐于南海孤島。
他以后漫長而孤寂的余生,將守著那一座丹池孤島,直至死去。
莫遙將險些死去的可憐女人帶了回去,才發現女人居然就是當紅女明星虞萬枝,她趕緊趁機要了幾張簽名照。
等她聯系好黃牛將簽名照賣出去之后,才想起來問孟祝要那顆寶珠。
孟祝表示了恰到好處的詫異,“我問你想不想看看,你不是已經看過了嗎?”
莫遙大怒,這才明白自己上當了。
她作勢要嘔,“呸”“呸”吐了幾聲,然后自言自語,“也不知道那顆珠子被鱷魚精的胃液泡了多久,又腥又臭的,搞不好還有各種魚蝦的粑粑……”
孟祝的笑容僵住了。
可很快,他的面上露出了幾分惆悵。
那顆珠子本來就是他的靈力所化,不知怎的被一顆鼉龍吞了去。
而他現在也很想知道,為什么他靈力散盡卻沒有死,全身上下只剩下顆頭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