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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女和頭顱

1

漆黑的夜里,風停雨歇。

海上濃云密卷,陰沉的天空像一口棺材倒扣在頭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破舊的木殼船上還積著水,水里泡著五個年輕人,嘴唇干涸,眼眶深陷。

靠在舷邊的男人發了狠,猛地從口袋里抓起一把碎石樣的東西就要往海里丟,“要這些破石頭有什么用,已經在海上飄了十天了,沒吃沒喝的,命都要沒了!”

男人的手剛抬起來,就被旁邊的人一把撲倒了,掌心里的東西也被人奪了下來。

“你瘋了!這可是紅寶石!咱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就指著賣了這些寶石發大財呢!”

四周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沒有半點光亮。

駕駛艙里微弱的燈光從肩與肩的縫隙中斜射了過來,黯淡無色的石頭瞬間折射出鮮紅晶瑩的光芒,宛如星光般璀璨。

再一次被這奪目的美麗驚得呼吸一滯,幾人沒有出聲,貪婪地注視著寶石。

耳畔是嘩嘩的浪聲,眼中徹骨的絕望也化作了求生的希冀。

不知誰先開了口,“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對啊,也不是沒有辦法……”

一片黑暗里,忽的所有人都將頭轉過來,直直看著躲在駕駛艙里的男人。

他們面目模糊,看不清臉孔,只能看見泛著猩紅的牙齒,咧著嘴在笑。

幾雙手朝他伸了過來,抓住他猛地往海里一拽!

……

凌晨兩點,彌市的頤和別墅里,黃國橋從噩夢中驚醒。

他坐起身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驚疑不定看了看四周。

發現是自己熟悉的臥室之后,他這才緩了緩心神,打開了燈,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臂,然后緩緩把衣袖挽了上去。

寬松的睡衣底下,結實的肌肉上,隆起了一個巨大的人面瘡。

像一張微縮的臉,扭曲賁張,隨著他的呼吸,在一起一伏。

往日木然不動的那張臉此刻有了變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淌出了兩行淚漬。

紅紅的,黏黏的,像陰干的血。

黃國橋的右手輕輕抬起,想去觸碰那張臉,那張臉卻帶著刻骨的恨意,往他食指上重重咬了一口。

“阿亮啊,又要到清明了啊……”黃國橋將手指拔了出來,自言自語道。

他平靜地將睡衣放下,無視鮮血淋漓的手指,撥了個電話出去。

“王秘書,安排一下,我過幾天回一趟白溪……”

2

白溪鎮距離彌市一百多公里,坐落在山水相依的一片平地上。

清晨鎮東頭的農貿市場里,黃記米線店的老板娘扎著藍圍裙,剛端上一海碗熱氣騰騰的米線,就看見角落里坐著的小姑娘還在擺弄著一個巴掌大的紅木鼓。

一會兒敲,一會兒摸的,已經看了半個小時。

“阿妹啊,這米線要趁熱吃啊。”

“嗯,好嘞。”

老板娘又說道,“阿妹啊,你要是真喜歡木鼓,多買幾個帶回去給親戚朋友啊!去拐角的木器店里買,二十一個。”

剛說完,她就看見一直低著頭的客人抬頭,仰起一張素白的鵝蛋臉。

二十來歲的小姑娘,扎了個高馬尾,清清秀秀的,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像是沒睡醒的樣子。

可抬頭看人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烏湛湛的,像沁了露水的梅子,干凈清爽得整張臉頓時鮮活起來。

莫遙有些驚訝,“老板娘你說什么,二十一個?”

老板娘往她手里又瞅了一眼,咧嘴一笑,“那家店是我表弟開的,這樣子的木鼓進了一大把,你要是嫌貴,說是我介紹的還能打折呢!”

莫遙一愣,想起昨晚在觀音湖邊碰到的那個老頭,“大意了,還是上當了!”

白溪鎮地處茶馬古道上,每月十五半夜會有趕場。凌晨兩三點開始,天明前的四五點結束,人稱鬼市。

鬼市原本是賊寇們集中銷贓,或是家道中落的人家變賣傳家寶的地兒,是附近有名的二手交易市場。

不知哪年清明前,鎮子東邊忽的地陷,涌出了一個湖,像極了觀音座下的蓮臺。

湖邊清明前后時常有大霧,大聲說話還會下雨,鎮上的人都稱它為觀音湖。

此后南來北往的過客清明的時候都往這兒鉆,尋個究竟的同時,也順帶淘換些新奇寶貝,這時節的鬼市也就成了觀音市。

莫遙本就沖那觀音市而來,碰到一個老頭在賣從前寨子里祭司用的木鼓,要價五千,她磨破了嘴皮子還到了五十,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賺到了。

“按三藏十二部經所說,地球已經進入末法時代了,靈氣枯竭,各種大道古經遺失……”那老頭神神秘秘的,說了一大堆話,她只聽見他說這木鼓能招魂,還能召喚神靈。

莫遙不由得嗤了一聲,妖怪都夾緊尾巴銷聲匿跡了,哪里來的神靈?要不是沖老頭神神叨叨那一句話像個同行,她連五十都不出。

她正在尋思著要不要找那個老頭把錢要回來時,忽然聽到有人大喊,“回來了,回來了!”

這一聲大喊像是沸騰的油鍋中投入了一滴清水,安靜了一秒鐘后,農貿市場很快被更大的浪潮掀翻了。

“快走快走,黃家老宅來人了!”

“走,肯定是阿橋回來了,看熱鬧去!”

趕早買菜的嬢嬢阿奶們把手里甩了一半水的菜葉子丟下,拎著菜籃子拔腿就跑,小攤小販也都丟下了手里的秤,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人群中,一個穿著黑色連帽衣的男人捧著一個塑料瓶,里頭盛著一尾青魚,一瘸一拐從莫遙旁邊走過。

可能是沒看路,男人撐出來的手肘撞了一下莫遙的肩。

莫遙手里的筷子一歪,打翻了碗,她只來得及往后一躲,眨眼間湯湯水水撒了一桌一地。

農貿市場里人跑得差不多了,空蕩蕩的,就剩她跟前烏糟一片。

斑駁的木桌上散著細白的米線,根根玉色。滾沸的雞湯里,鋪著裹了鵪鶉蛋液的鮮豬肉片,白色的草芽絲玉蘭片,還有綠色的豌豆尖、黃色的菊花瓣。

可惜了這雞湯米線,可惜了這瓦缸里舀出來的甜白酒,也可惜了這新上桌的金雀花攤雞蛋。

原諒了前男友,她都原諒不了有人糟蹋了她的吃的。

莫遙正準備朝那罪魁禍首大步追去,就在這時,她手上的銀鐲突然響了,八根絞絲摩擦著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傳入她的耳中,無比清晰。

莫遙微微有些訝異,眉眼一沉,看向那黑衣男人,還有他懷里的魚。

白溪鎮有些不對勁啊。

生意來了!

3

白溪鎮當地居民,大多是早先南下做生意的馬幫雜居而成。

他們深信人不能臨水而居,因為水邊是鬼魂去處。也不能靠山建屋,因為山腳下是祖先的墳冢和神王的宮殿。

觀音湖突然出現后,附近的田地和宅院遷走了,唯有離湖不遠的地方,還孤零零坐落著一座四合瓦房。

灰墻木門,飛檐出角,修繕得頗為精致,看得出有些年代。

莫遙追著那黑衣男人到了這屋子前,很快就被人群擠散了。

一個胖大嬸拎著菜籃子擋住了她,幾根水淋淋的白蘿卜杵著她的背,讓她想退都動彈不了。

一輛車沿著石板路行駛了過來,停在門前,震破耳膜的鞭炮聲中,從車上走下來四個人。

戴著金邊眼鏡提著公文包的秘書,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保養得當的中年女人,還有一個墨鏡擋住了大半張臉的年輕女人。

在眾人的熱情迎接下,幾人寒暄了幾句,很快就打開紅木門進去了。

“聽說紅紗現在就只有一個女兒,跟著她姓虞,成了大明星,電視上都能看到哩!”

“紅紗真的是命好,以前和阿亮相好的時候,家里窮成什么樣子了。阿亮死了,她嫁給阿橋以后,天天吃燕窩……”

莫遙沒忍住回頭插了一句嘴,“她老公是燕子嗎?”

胖大嬸剩下的話卡在了嗓子眼,飛了她一記眼刀子。

莫遙默默將頭轉了回來,摸了摸腕上的銀鐲,有些惋惜。

看來不是啊。

天地可鑒,她只是職業病犯了,真心實意以為有妖怪大搖大擺出現了,并不是想要諷刺她。

從胖大嬸和旁人酸不溜秋的對話中,莫遙大概知道了這一家人的來歷。

中年男人叫做黃國橋,是紅橋集團的董事長。

小鎮出來的窮苦孩子發家致富,成了有名的企業家,娶了自小一起長大的虞紅紗,夫妻二人一手創辦了紅橋集團。

黃國橋富起來后,年年清明帶著妻子和女兒回來祭祖,一個人在老宅一待就是一天。

他不忘回報故土,出錢修橋修路,還吩咐手下的王秘書一手操辦,年年給村里捐一大筆錢,誰家孤兒寡母有病有難求到頭上了也會出錢資助。

更難得的是,他年年還免費帶同宗的鄉民體檢,包個車將人拉到市里的醫院,吃喝玩樂一圈之后,又大包小包將人送回來。

財神爺衣錦還鄉,難怪大半個鎮子的人都激動了。

就在這時,莫遙又看見了那個穿黑色衣服的男人。

他死死盯著黃家老宅看了一會兒,吐了一口濃痰,然后弓著腰將塑料瓶藏在懷里,遠離人群,朝著觀音湖而去。

男人的眼神滿是憤怒,又有些絕望。

周圍有人也看到了,見怪不怪,嘖嘖嘆息,“又到他婆娘的忌日了,難怪張瘸子又捧著他那條魚發癲了。”

“他婆娘也是命苦,嫁了個瘸子,好不容易懷上個娃娃,體檢抽個血又大出血,一家子就這樣散了……”

莫遙面色不動,抬頭打量這宅子,日光底下,屋檐濕淋淋的,像下了一場雨,而她手腕上的銀鐲子扭得更歡快了。

忽然,宅子里頭傳來一聲尖叫,“天爺,祖宗顯靈了……”

那聲蒼老的叫喊聲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戛然而止。

很快,王秘書攙扶著方才陪同進去的黃家三叔公快步走了出來,后邊跟著心思各異的一行人。

莫遙眼尖地發現,緊跟在后頭的黃國橋臉色晦暗,卻一點也不驚訝。而他下意識想去摸左邊胳膊,手堪堪覆了上去又挪了下來。

三叔公臉色慘白,被攙扶了出來,“啪嗒”一聲,假牙掉了下來,被王秘書眼疾手快接住了。

王秘書打著哈哈,“老房子年久失修,塌了邊墻,嚇到三叔公了。”

三叔公一把把假牙搶了回來,拄著拐“篤篤篤”飛快地走了。

他昨晚睡前不該喝太多茶水的,起夜起多了,老眼昏花了不是。

不然那么大個日頭底下,他為什么會看見地上突然長出了頭發,神龕里供著的祖先靈牌開始流眼淚?

4

王秘書這幾日著實有些焦頭爛額,那一日黃家老宅的事到底沒能瞞過去。

酒也喝了,錢也送了,老叔公答應了不往外說,可轉眼整個鎮子的人都知道黃家老宅祖先顯靈了。

老叔公喝多了自己說出來的,非說自己頓頓吃肉,耳聰目明的,不可能看錯。

謠言還越傳越離譜,說是看見了掉了牙的黃家老阿奶,額頭生了痣的黃家老阿公。

再傳回他耳朵里的時候,口徑極其統一。

都說是黃家人做了孽,祖先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附在靈牌上哭。

最后他還被黃總訓斥了一頓,送什么不好送酒。

本想著投其所好,結果砸了自己的腳。

因著清明前后的觀音市,白溪鎮這幾日來湊熱鬧的外地人不少,聽到風聲上門來毛遂自薦的人也不少。

王秘書也趁天黑帶著幾個仙風道骨的高人去看了,大多落荒而逃。

還有幾個膽大的,說那些頭發一樣的黑須是發了霉的,有說靈牌流眼淚是有人惡作劇的,還有說靠宅靠水陰氣太重的,沒一個說到點子上,盡是些坑蒙拐騙混江湖的。

就在他一籌莫展時,有人往他房門里塞了張名片。

名片上只有簡簡單單一行字——捉妖師,莫遙。

他不以為意,正想丟掉,卻在名片底下看見了兩個字。

藍色圓珠筆,手寫的,娟秀的字跡——

人血。

王秘書不知想到了什么,打了個激靈,給那張名片留下的聯系方式打了電話。

等見到那捉妖師時,王秘書一顆油鍋里上上下下煎著的心“嗖”地一下跳了出來,不動了。

都說真人不露相,這么個二十來歲的小丫頭片子,一身骨頭都沒二兩重,是高人?

王秘書扶了扶眼鏡,試探道,“不知莫小姐是干哪行的?”

哪知對面的莫遙比他還驚訝,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我不是在名片上寫了嗎,捉妖師。”

王秘書的笑僵硬地掛在臉上,已經很久沒有人用這樣看弱智的神情看著他了。

“莫小姐的意思是說,老宅有妖怪?”王秘書恢復了平靜,暗自搖頭,手心里的名片揉了揉,準備找個垃圾桶丟了。

“幽禪花,形如發絲,附血而生,最喜人血。血越多,養得越茂盛。”

莫遙不急也不惱,見王秘書變了臉色,這才慢騰騰繼續說道,“至于那流淚的靈牌,等我抓到罪魁禍首了,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幽禪花……”

總算聽到個靠譜的說法了。

王秘書見她胸有成竹的樣子,頓時收起了心中的輕視,話不多說,馬上掏出手機轉賬。

他盯著她的眼睛,“定金已經付了,莫小姐應該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手機“滴”一聲響,莫遙瞥了一眼手機,吹了個口哨,面上浮出一抹真心實意的笑容,“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收人錢財,替人消災。”

王秘書金邊眼鏡后頭,單眼皮一掀,默默翻了個白眼,暗自冷笑。

好一個價格公道,童叟無欺,紅橋公司賬上的八萬八就被風刮走了。

想到這里,王秘書面上多了幾分審視,“莫小姐膽子挺大的,怎么就確定是有妖怪作祟,不是祖宗顯靈呢?”

莫遙一臉好奇,“不如王秘書先告訴我,頭往哪邊磕,才能讓自家祖宗顯靈?”

見王秘書一臉訕訕不說話了,莫遙眨了眨眼,有些惋惜,“看來是不知道啊,我還想見見我家祖宗呢!”

分明是張年輕俏麗的面孔,怎的說起話來卻是一身反骨?

王秘書不禁重新審視起來,將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少女身上。

初見時,她像極了期末前剛熬完大夜的學生,剛考完一場,哈欠連天的。這才一會兒功夫,她就又神采奕奕了。

牛仔褲,馬丁靴,干凈利落的馬尾,散落了些絨絨碎發。額頭光潔而飽滿,又增添了幾分英氣和明朗。

笑起來的時候,透著少女的靈巧和溫柔。

可不言語的時候,那雙眼宛如利刃出鞘一般,鋒芒畢露。

5

黃家老宅是典型的“三坊一照壁”格局,對著大門就是題了“江夏世家”四個大字的照壁,庭院里是寬闊的天井,正房兩側是兩層的廂房。

院子里有紅砂石砌的古井,高矮錯落著玉蘭、蓮葉點地梅,正中堂屋門面是“百福百壽”木雕格子門,檐廊下塑有“耕讀漁樵”的傳統民間故事。

莫遙勾了勾嘴角,低頭沖掛在胸前的手機笑著說,“沒想到這黃家祖上還是詩禮傳家的名門望族。”

電話的那頭,從進門開始就一直追問她什么情況的王秘書說道,“黃家祖上是夏黃氏宗族,歷朝歷代都是官宦世家。我們黃總這一脈,是南渡避亂遷過來的。”

莫遙這幾天沒閑著,早就打聽過了,黃家祖上是馬幫出身,早就落魄了,一點祖產也被子孫賣的賣,敗壞沒了。

這宅子是黃國橋二十年前從族人手里買下來的,出錢重新修繕了一番,特地把他家祖上三代的靈牌迎了進來。

二十多年前地陷涌出觀音湖,大家都搬走了,老宅仍巋然不動。

泥腿子發了家,誰不想給自己的祖先編個金晃晃的出身。

莫遙一臉高深莫測,“王秘書你知道我們莫氏祖先是誰嗎?”

“不知是哪位?”

“上古高陽氏,顓頊。”

“……”

電話那頭的王秘書被噎到了,終于不再啰嗦。

莫遙左右看了看,起身去了正房的一樓,也就是供奉神龕的地方。

剛剛靠近正房,她就覺著一陣冷意襲來。沁入骨縫的陰寒,就像迎面打開了一個大冰窖。

她站在門口,擰開了手電筒往里看。

果真同老叔公說的一樣,地上,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頭發”。灰黑色的,二三十厘米的樣子,一根根豎起來。

地面長出的“頭發”頂端,長著一些肉眼不仔細看發現不了的紅色花苞。越靠近里頭,花苞搖曳得越發歡快,仿佛就要馬上盛開了。

莫遙喃喃自語,“這底下是埋了多少人血……”

幽禪花只有被靈力一催發,才能破土而出,長得如此茂盛。靈力的來源,估計就是那“流淚”的靈牌了。

“莫小姐,切記不要多管閑事,不能隨意損壞這屋里的任何東西,只需要把那幽……”王秘書語氣凝重叮囑,“你只需要讓這宅子恢復正常的樣子就好。”

莫遙點了點頭,“明白。”

也不見她怎么動作,從背包里翻出一個茶盅大小的鈴鐺倒扣在地上,輕輕一叩,鈴舌一響,藍色的火焰朝著四面八方燃去。

所到之處,幽禪花無聲掙扎了一番之后,被焚燒殆盡,消失在眼前。

王秘書只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莫名有些緊張,“莫小姐,我再重復一遍,不要……”

莫遙不耐煩打斷他,“我知道,你們要是嫌那幽禪花礙事,一把火燒了就是。”

“你……”電話那頭驚得沒了聲。

很快電話就被莫遙掛斷了,總算清凈了。

詭異的是,藍色的火焰并沒有對屋子里的家具和地板造成任何損害。它附在地面,像溫柔的巨舌,一點一點將所有的“頭發”舔舐干凈。

幽禪花生長需要的是靈力,她用這鈴鐺吸附了四面八方的靈力,幽禪花自然活不下去了。

礙眼的東西收拾干凈后,莫遙這才抬腿邁了進去,看向當中一座雕花玻璃覆著頂的神龕。

里頭供著一塊塊紅色的靈牌,用金漆寫著黃氏祖先的名字。

她湊近了看,發現神龕底下一大灘水,靈牌上頭還蜿蜒著水漬,是青草的氣息,還有一絲腥味。

祖先的靈牌“流淚”,為的是要讓人知道子孫干了缺德事吧?

莫遙不動聲色往神龕底下看去,紅花梨的木板上畫著一只銀鎏金鑲珠金翅鳥。

目光炯炯,兇相畢露。

傳聞中的金翅鳥梵名迦樓羅,是佛教護法神中的天龍八部之一。它以龍為食,能消除水患。

白溪不靠海,哪里來的水患?黃家祖上馬幫出身,和水有什么關系?

還是說,和這地底下埋著的人血有關?

莫遙搖了搖頭,這黃家老宅古怪忒多了些。

她起了好奇心,閉眼回憶了一下剛才幽禪花長得最盛的地方,在神龕往前三步的距離蹲下,將蒲團挪開,從背包里翻出來一把匕首,瞅準了往縫隙一撬,木板很快就被撬開了。

連撬了三層,一股濃烈的腥臭味迎面撲來。

暗紅色的泥土里,黃表紙上用朱砂寫著幾個名字,鮮紅刺目,用桃木釘釘著。

饒是莫遙走南闖北多年,也不禁心頭一凜。

她要是沒看錯的話,這是風水術士們用來糊弄人的封魂陣。

雖然無用,看著卻極其駭人。

以血為祭,以名為魘,用桃木朱符鎮在在宗祠神龕底下,不得往生。

她用匕首隨意扒拉了幾下,發現上頭的四個人名都是姓黃,也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恨。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滴答”“滴答”的水聲,在寂靜的夜里頗為詭異。

黃氏祖先的靈牌,又開始流淚了。

6

淡淡的腥味在空氣中彌漫了開來。

莫遙將木地板恢復了原樣后,四周看了看,閉了眼,再睜開時,黑漆漆的瞳孔突然幽深起來,分裂出一雙琥珀色的重瞳。

再往四周看去時,她的雙眼閃爍著兩點微芒,屋子里的一切微小的事物霎時歸于眼底。

房梁懸著的蛛絲,墻角爬過的一只小蟲,然后是,門上震顫的微塵。有什么在吞吐之間,引發了空氣中絲絲縷縷的靈力波動。

常人看不見的青色煙霧凝聚在靈牌上,緩緩從一個方向涌了過來。

“出來吧,我已經看見你了。”

莫遙快步出了堂屋,就看到檐廊下一個黑影突然站了起來,轉身就想跑。

她將手里的匕首折起來用力往前一扔,砸到了那人的膝蓋。

黑影腿一軟,往前一撲摔倒在地,一個塑料瓶摔在一旁,里頭跳出來一尾青魚。

莫遙認了出來,這是白天看到的那個張瘸子。

張瘸子顧不得撿起瓶子,將青魚捧在掌心,趕緊爬了起來,往外就跑。

就著手電筒的光,莫遙蹲下仔細看了看地上的水。

等她追出去時,發現張瘸子已經跑到了觀音湖邊。

張瘸子滿臉驚慌,往四周看了看,往湖邊退著,“你不要過來,我知道你和黃國橋是一伙的,你們都是一伙的……”

莫遙見張瘸子情緒有些不穩定,沒有再往前走,“我不認識黃國橋。”

張瘸子明顯不信她的話,神情有些瘋癲,“我不信,他以前就不是個好的,一起去了六個兄弟挖礦,只回來了他一個人。他害了他的兄弟,又害了我的金花婆娘,現在還要來害我……”

電光石火間,莫遙想起了地板底下那桃木釘著的四個名字。

“他怎么害了你的……金花婆娘?”

張瘸子一聽到金花的名字,有些呆愣,很快眼淚就流出來了,“說是去體檢,他們抽了她好多血,她回來就沒有力氣了,睡著了就再也沒有醒過來了……”

張瘸子滿臉仇恨看著她,“青魚告訴我金花在黃家老宅,它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她……是你們把她藏起來了,是你們……”

莫遙明白過來了,“所以,祖先靈牌流淚的異像,是為了把人都趕走?”

張瘸子搖了搖頭,“我找不到金花,我想把人都引過來,幫我一起找金花……”

莫遙又問了幾句,越問越復雜,王秘書快找過來了,她有些躊躇。

“靈牌流淚的事,是你手里的魚幫了你吧。”莫遙瞥了一眼他掌心的魚,努了努嘴,“那條魚好像要死了。”

那就是開了靈識還沒有化形的一條青魚罷了,因著主人精血的喂養通了靈,耗費稀薄的靈力替主人施展了神通,再不補點水就要渴死了。

張瘸子低頭一看,掌心的青魚嘴巴一張一合,連尾巴也不甩了。

他呆滯的臉上突然涌出了巨大的惶恐,捧著魚就往湖邊走去,凹陷的眼眶通紅一片,嘴里還碎碎念著,“你不能死,你還沒有幫我找到金花婆娘,你不能死……”

莫遙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見“撲通”一聲,張瘸子踩空了湖邊濕泥,腳一滑,和手里的魚一起落了水。

張瘸子明顯不會水,也不呼救,“咕嘟”幾下后,就往水底沉了下去。

正好烏云蔽月,夜里風大,還有些冷。

看著恢復平靜的觀音湖,莫遙不禁目瞪口呆。

她是有多倒霉,只是上門做個生意,怎的就成了月黑風高殺人夜?

附近沒什么人住,她也不打算下水救人。

清明地戶開,柳火燃新墳,誰知道這清明時節突然涌出來的湖里頭有什么古怪。

莫遙轉身走了幾步,想到張瘸子提起金花婆娘時臉上無助的眼淚,還有通身化不開的悲傷,終究有些不忍心。

她將身上的背包和外套脫下來丟在湖邊,深吸了一口氣,縱身一跳。

7

莫遙一下水就發現不太對勁,青魚往湖心游去,沉到湖底的張瘸子卻被水草卷住了。

茂盛的水草好像有靈性,不讓人靠近湖心。

她拽斷了張瘸子身上的水草,托著他想往水上浮。

就在這時,她腕上的銀鐲子又開始窸窸窣窣摩擦起來了。

她心念一動,猛地回頭,在一堆水草里隱約看到了什么東西。

一張男人的臉。

或者說,那應該是一顆人頭?

眼看著水草又卷了過來,她來不及多想,趕緊帶著張瘸子朝著岸邊游去。

上岸后,正巧轉到王秘書趕了過來,將張瘸子送去鎮上的醫院。

莫遙則回旅館換了衣服,洗了個澡瞇了會兒,但她滿腦子都是水里看到的那張臉,然后遁入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夢境。

高高的山巔,五馬分尸的男人。

鮮血蓬然炸開,滾落在地上的頭顱仰著一張秾麗風流的臉,還在對著她笑。

不知怎的,她看著那張臉,有些心悸。

總覺著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熟悉感,詭異得很。

沒等她睡多久,就接到了王秘書的電話,態度恭敬,“莫小姐,我們黃總想要見你。”

莫遙長嘆了一口氣,是她貪心了,天上不會掉餡餅,但是會掉陷阱。

大風刮來的八萬八,哪里有那么好賺。

8

天還沒亮,哈欠連連的莫遙是在黃家老宅見到黃國橋的。

她沒睡好,身上還籠著生人勿近的郁氣。

黃國橋連夜從彌市趕了過來,氣派十足地坐在天井里喝茶,幾個人高馬大身材魁梧的保鏢守在門外。

這座黃家老宅的主人看著四十來歲的樣子,眼神銳利,精神頭比她還好。可能是家大業大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兩鬢已經有了花白的頭發。

從張瘸子顛三倒四的話語中,結合老宅里看到的東西,這幾天打聽到的情況,莫遙不敢輕視這個滿臉和善的企業家,略微收斂了些。

她三言兩語將昨晚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有意隱去了地板底下看到的東西。

黃國橋有些疑惑,似乎還有些懷疑,“所以一切都是張瘸子手里的那條魚搞的名堂?”

莫遙點了點頭,“張瘸子手里的魚不是普通的魚,是連心魚。黃總自小在白溪鎮長大,應當聽說過連心魚的傳說吧?”

黃國橋遲疑片刻之后,點了點頭。

“鎮上是有這么個說法,說是相戀的愛人從湖里撈兩尾魚,一青一紅,用各自的鮮血喂養。久而久之,兩條魚變成了連心魚,通曉主人的心意。倆人即使遠隔千里,也能靠著連心魚找到對方。”

頓了頓之后,黃國橋皺了眉,“傳說畢竟是傳說,這么些年從來沒有聽說過,誰成功過了的。”

莫遙也有些唏噓,“那是因為,沒有人愿意經年累月地給一條魚喂食自己的精血,除了張瘸子這樣的癡人。”

黃國橋輕輕啜了口茶,“莫小姐不愧為上古高陽氏之后,著實厲害。”

莫遙微笑道,“我再怎么厲害也比不了黃總,明明是做善事,卻害死了人。”

黃國橋面露訝然,“不知道莫小姐什么意思,一個瘋子的話你也信?”

莫遙說道,“黃金花是您的同宗吧?她本身就有凝血功能障礙,去年清明前體檢的時候抽了幾管血,回去就大出血再也沒有醒過來。”

黃國橋一臉惋惜,“這件事我聽說過,女人懷孕生產本來就是過鬼門關,可惜了。”

莫遙收了唇邊的笑,“那如果抽出來的血并非因為體檢,而是有其他用途呢?”

“如果有人以為用孕婦的血用于陣法祭祀,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多抽了幾管血呢?”

“如果有人從前做了虧心事,想用封魂陣法將人生生世世鎮壓在宗祠底下不得投胎轉世呢?”

“夠了!”

黃國橋的養氣功夫終于破功了,“噌”的一下站了起來,面容猙獰,“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莫遙不緊不慢在藤椅上坐下,靜靜地看著他,“我知道你害了人,那四個人的名字現在還在老宅地下鎮著呢。”

被人道破心中所有的秘密之后,黃國橋反而不再慌張,他雙眼瞇了瞇,又好整以暇坐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有些釋然。

“這個秘密在我心中藏了二十多年,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就算是王秘書,也不知道我年年需要那么多人血是為了什么。”

黃國橋看向面前這個令他刮目相看的年輕女孩,突然來了興致,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莫小姐,你吃過人肉嗎?”

9

二十三年前,白溪鎮還是個貧窮落后的小鎮,黃姓宗族的六個兄弟厭倦了這看不到出路的日子,相約一起出門闖蕩,有個照應。

他們在路上聽說鄰國邊境有個礦場,隨隨便便都能挖到紅寶石,沒想到剛偷渡過去就被人押進了礦場,以高壓政策看管了起來。

他們受盡了苦楚,好不容易才趁著礦場暴亂,幾個人偷了一口袋紅寶石搶了條漁船逃了出來,六個人只活下來五個人。

五個人駕駛著漁船在海上碰到暴風雨,迷了路,斷水斷糧,差一點就死在了海上。

黃國橋苦笑道,“早就聽老一輩的說過,以前鬧災荒的時候,吃樹皮吃土,到最后靠賣兒賣女交換來吃……”

莫遙想起了他剛才問的話,皺了眉,“你們吃了,同伴的肉?”

黃國橋嘆息,“沒有吃的,大家都得死,我們只是想活下去啊……”

最開始提出這個主意的,是生了病發著高燒的大堂兄,他本來就在礦場里下井砸斷了腰,還沒有完全養好,身子有些弱。

就算有了吃的,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活著回去的那一天。

可那個時候,大家良心未泯,都不忍心。

等熬到大家都沒有力氣了,只能閉著眼,決定抽簽來定生死。

就這樣,被抽中了簽的人服從命運的安排,一個一個的,相繼用自身的血肉供養自己的兄弟,希望活下來的人能帶著他們的紅寶石回到故土。

到最后,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了他一個人。

黃國橋說完后,如釋重負癱在椅子上。

“這個秘密我藏了二十多年,我回來后每天做噩夢。后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特地尋了個風水先生,說是年年清明的時候用同族人的鮮血祭祀,就能將他們的魂魄封住不得往生,就不會來向我尋仇了。”

黃國橋指了指自己的頭發,苦笑,“莫小姐,我知道這個陣法不一定可信,可我無時無刻不在害怕。你看看我才四十多,頭發已經白了大半。”

“我也知道是我做得不對,我只是求個心理安慰,想要讓自己好過一點。黃金花的事,的確是個意外,我已經以慰問的名義,賠償了張瘸子一大筆錢,夠他再娶個婆娘了。”

莫遙不置可否,嘖嘖道,“那黃總運氣挺好的,每次都能活下來,最后還能帶著紅寶石毫發無損回來。”

“我一向運氣挺好的。”黃國橋滿臉悲痛,含著愧疚,“我答應過他們,會代替他們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顧他們的家人,這些年,我也做到了。”

他給鎮上修橋修路,投資加工廠,幫他們修了新房子。

他一邊試圖用親人的血鎮住死去的兄弟,鎮住他的心魔,一邊用錢財彌補他犯下的過錯。

他一直在告訴自己,這也不能怪他,是命運的安排。

“啪啪啪”幾聲,莫遙突然開始鼓起掌來,“黃總當真口才了得,可是我還想問一個問題。”

對面垂著頭的男人終于抬起頭來,直直盯著她,沒有說話。

“就算吃人肉維持生活,海上沒有淡水,你能活多久?”莫遙抬眼看向堂屋的神龕。

“船上死了四個人,可地下鎮著的三個人的黃符朱砂都是有些年頭的,沒有更換,唯有其中一個人名上的桃木釘每年都在換新的,底下的鮮血也最多。可見你恨他至極,也畏懼他至極。”

“若不然,黃總左臂上的人面瘡是怎么回事?”莫遙冷冷說道。

早在黃國橋回來祭祖那日,她就發現了他的手臂不太對勁。

今日離得近,趁著他分神之際,她凝了雙瞳,從衣服的紋理底下,看到了一張會呼吸的臉。

這張臉,和她打聽到的黃國亮的模樣極為相似。

毫不留情的拆穿,讓黃國橋臉上的愧疚瞬間消失不見了,如同猛獸露出了兇惡的一面。

“是又怎樣?”

黃國橋猛地將袖子撩起來,咬牙切齒道,“二十多年了,是他不肯放過我,每年一到清明,他就開始提醒我,讓我想起我當初造下的孽!”

他的手臂與常人不同,隆起了一張臉,可以看出眼睛鼻子和嘴巴。

那張臉閉著眼,扭曲著面孔,有些痛苦。

“沒錯,阿亮的簽被我偷偷換了,他來不及說話,就被我用繩子套住了脖子,親手勒死。也是我一刀一刀,將他的心臟挖出來,一口一口吃到肚子里去。”

“阿亮死了,我們很快就看到了海岸。其他人是被我推下海里去的!我用船槳按著他們的頭,看著他們死在了海里!”

“他們不死,遲早會有人知道是我在船上殺了人!活人守不住秘密的,只有死人才會永遠閉嘴!”

黃國橋憎惡地看著人面瘡,“我上了岸以后才發現,手臂上長出了阿亮的臉。不論我用刀割掉,還是挖掉,他還是會長出來。他就像是和我的心臟連在了一起,他痛的時候,我也疼痛難忍!”

“可就算他日日看著我又怎樣,二十多年我都忍過來了,活下來的是我!也是我娶了紅紗!”

說完他惡狠狠地看了一眼莫遙,眼里寒光一閃而過。

“莫小姐,你……”

莫遙絲毫沒有畏懼,見他仍不知悔改,無奈地搖了搖頭,沖門外喊了一聲,“你都聽見了吧。”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突然從門外撲了進來,快步走到黃國橋面前扇了他一巴掌,“你這個畜生,是你換了阿亮的簽,是你害死了阿亮……”

黃國橋驚呆了,“紅紗,你怎么來了……”

虞紅紗端莊美艷的面容早已涕淚四流,她對著他拳打腳踢的,“我不跟過來,怎么知道你是個狼面獸心的畜生,你連畜生都不如!阿亮怎么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對他,你還是不是人……”

黃國橋任由女人在身上廝打著,用力抱住了她,臉上涌現出了慌亂。

“紅紗,你信我,我是真心喜歡你的!這些年我是怎么對你的,怎么對萬枝的,你應該知道……就算知道萬枝不是我的女兒,我依然加倍對你好,對萬枝好,我一直希望他能放過我,我也不想的……”

虞紅紗呆坐在地上,流著眼淚,視線從黃國橋臉上,慢慢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人面瘡似是承受不住這絕望的痛楚,無聲嗚咽著,開始淌著血淚。

這是她從前的戀人啊,是她心心念念了許多年的愛人啊。

“可是,阿亮原本是能活下來的啊……”

她一直以為阿亮死了,心灰意冷之下,才嫁給了黃國橋。

可阿亮卻是以另外一種方式活著,看著他最好的兄弟背叛了自己,看著青梅竹馬的戀人懷著他的孩子,和他的仇人在一起。

她原本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卻和他的仇人同床共枕,和他的女兒一起,日日對著他笑……

虞紅紗終是承受不了事實的真相,踉蹌著起身,死死盯著黃國橋的臉,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怨恨。

“我要去報警,我要和你離婚!你不配做萬枝的父親,你這個畜生!”說完就用力掙脫開黃國橋的懷抱,往外跑去。

可是還沒跑到大門口,虞紅紗就被攔了下來,黃國橋面容陰鷙,“紅紗,沒用的,你沒有證據的……”

話還沒說完就卡了殼,他愣了一下,怒氣沖沖地盯著莫遙。

莫遙向黃國橋晃了晃手里的錄音筆,比了個“噓”的動作,然后動作利落翻過圍墻,離開了混亂一片的黃家老宅。

10

誰說沒有證據的,錄音筆就是莫遙的保命符。

今天的信息量有點大,可莫遙絲毫不擔心黃國橋會殺人滅口。

早在她發現地底下的人血之后,她就留了一手。

從觀音湖回去之后,她跟人打聽到了虞紅紗的聯系方式,特地給她打了個電話。

她早就查清楚了,虞紅紗年輕時原本和黃國橋的堂兄黃國亮是一對,后來黃國亮死在外頭沒有回來,虞紅紗就嫁給了黃國橋。

年年黃國橋都會帶著虞紅紗回來拜祭死去的堂兄,給他的父母養老送終。

人人都說他有情有義,這么多年對妻子從未有過二心,連創辦的公司名字也是二人名字的合體,足以見他對虞紅紗的愛戀。

相伴多年的妻子,一同打造了紅橋公司宏偉事業的合作伙伴,終于知曉了他的真面目,想必現在頭疼的是黃國橋自己。

至于黃國橋手臂上的人面瘡,莫遙沒有說實話,她從上頭覺察到了淡淡妖氣。

黃國亮身上有妖的血脈,不甘赴死的執念和對親人愛人的眷戀,融在他的心臟里,被人悉數生啃入腹。

妖的血脈覺醒,久而久之,就在那人身上長出了一張人臉。

他日夜折磨著他,他也日夜折磨著他。

二人血脈相連,無法拔除。

“滴”的一聲響,手機響了,尾款到賬。

黃國橋是個聰明人,知曉她有錄音筆,不敢沖她下手,用錢堵住了她的嘴。

莫遙無心理會,錢收了,其他的事與她無關了。

她避開人朝著觀音湖走去,站在昨天張瘸子落水的地方,盯著水里看。

她昨晚看到的那張臉,到底是真的,還是幻覺?

就在她沉思的時候,突然覺著后腦勺一痛,隨即被人猛地一推。

落水前,她只聽見張瘸子惡狠狠說了一句話,“你們都是一伙的,是你們害了金花!”

莫遙腦后劇痛,昏昏沉沉落入冰涼的湖水里,還嗆了口水。

她不禁怒從中來。

天殺的張瘸子,她本來還說錢到手之后,找個機會把錄音筆交出去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的,沒想到好事沒做成反被暗算。

她緩緩落入了湖底,還沒等她往上游,細長的水草將她卷住,輕輕攀上了她的手腳,輕輕往外推去。

柔軟的水草飄蕩之際,她又在湖底看見了那張臉,那顆好看的人頭。

被水草拱衛著,像拱衛著它們的王。

她也終于看清了他的模樣,帥氣得讓人忍不住想吹個口哨。

男人膚色如玉,一頭黑發用烏銀木簪束在腦后。五官硬朗,長眉斜飛,鼻梁高挺,比電視上的明星還要好看。

就在莫遙盯著那顆人頭看的時候,她新買的木鼓從沒有拉緊拉鏈的背包里滑了出來,落進了她的口袋。

木鼓從手腕劃過時,銀鐲輕輕叩在鼓面上,一聲厚重的鼓聲余韻沿著水紋蕩開,水底下猛地震顫了一下,涌起無數細小的浮沫。

觀音湖四周山林簌簌,鳥獸瑟瑟發抖。

水草像受到了驚嚇,飛快收縮,死死纏住莫遙的手腳,將她朝著湖中心拽去。

淤泥攪混了湖底的水,唯有湖中心像是被一層看不見的玻璃罩子隔絕開來。

湖心深綠色的草芽起了淡淡的霧氣,氤氳的水霧中,男人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

深邃如淵潭,又似浩瀚星河。

男人有些失神,怔忪間,眼底凝著的霧氣傾瀉而出,光芒四散。

恍若神明降臨,彌漫著重回人間的恍惚感。

莫遙意識越來越模糊,即將被水草淹沒之時,一把將男人的頭發拽住,拖過來將整顆頭死死抱在胸前。

遠遠看去,他的額貼在她的脖頸上,她的手指穿過他的發絲,他的唇印在了她的心口,宛如情人相擁。

而此刻,莫遙想的卻是,要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她一世英明居然毀在水草精手里了,早知道捉妖師那么命短,就該找個廠子去擰螺絲的。

她自然也就沒有看到,被她猛地拽過去扣在懷里的男人卻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一愣之下,顧不得發痛的頭皮,眉毛上挑,面上滿是不可思議。

怎么他剛醒過來,就有人想讓他死?

還有,她剛剛說他是什么,水草精?

品牌:博集天卷
上架時間:2024-01-16 16:46:19
出版社:天津博集新媒科技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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