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于街市常聽稚子孩童吟誦《畫雞》,如今細細品來,言雞非雞也。
敏之易仁被這個插曲攪的興致全無,便讓船家駛船靠岸,回到蘇家休息去了。
次日滿城都傳遍了肖家的啼哭打鬧之事,以及肖家無故被免了官身的事情,閑來無事之人都跑去肖家門口看熱鬧,但也大都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面對著大門緊閉的肖家,眾人議論紛紛,茶樓官家富戶的小姐們都在背后說著一二,這件事給他們敲了警鐘,不是誰都能夠得罪,也不是誰都能巴結的,如今的世道,夾著尾巴做人,學會謹言慎行,因為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許可英。許家和溱家可是世交,就算溱嫆父親官位高,但許家也不差,加上許可英和溱嫆是總角之交,能長時間玩兒到一起去的,定然品性也差不太多吧。
其實肖曉說的對,但也說的不對,溱嫆雖然是二姨太生的女兒,但二姨太卻并非不受寵,相反,受寵的很呢,因早年宅院里爭風吃醋的戲碼,大太太明著看著和氣的很,但背地里沒少對二太太使絆子,二太太也不是善茬,見招拆招,但是女兒卻防不勝防,難免會淪為泄憤的工具,天知道溱嫆小的時候受了多少的傷害和侮辱,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家庭,沒人愿意去額外照顧一個女孩子,二姨太不忍女兒受到傷害,便尋了個由頭寄養到外祖家,后來又生了個兒子,溱家斷然不會將男娃寄養,二姨太便終日寸步不離的看著她這個寶貝兒子。如今,這個眾人團聚的日子,二姨太接到了來自杭州的消息,是母親說的,溱嫆竟然被一個不知名的肖家羞辱了,這還得了,一個枕邊風便將肖家吹的可是四零八落了。
溱嫆并不知道各種內情,整日在家沉悶著,想著肖曉說的話,竟不自覺的傷心起來,自己的母親從自己出生到現在,養了自己多久?就連來看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的,雖父親總在吃穿用度上面大方,但一次都沒有到杭州來看過自己的女兒,不對,是有一次的,卻是因為公差到杭州來,父女兩人迎面碰上卻不知對方是自己的親人,竟就這樣錯過了,還是可英反應過來,那不是你父親嗎?溱嫆站在街市上呆愣住了,原來自己的父親是高大的,英俊的,帥氣的,慈愛的,原本以為自己的父親來到杭州會到外祖家看望一下自己的女兒,可等到了天黑卻什么都沒有等來,溱嫆想起白日里看到的情景,父親身后跟著許多的人,大家都對他恭敬有禮,也許他的心已經裝的人夠多了,作為一個被遺忘在杭州的女兒來講,實在裝不下了,聽說大太太的女兒很得父親歡心,在上海的名利場上作威作福。直到現在,溱嫆對父親,母親的印象早已模糊,若不是前些時候接到消息要被接到上海去,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他們的孩子了。
外祖母很快就收到了溱家要將小女兒接回去的消息,計劃定在3日后,通知讓準備好隨身物品輕裝回家即可,家里什么都有,溱嫆的外祖母對自己的女婿萬分的不滿都不敢表現出來,他家吃的穿的,用的,連同兒子的工作,娶媳婦的錢以及現在大的宅院都是溱家的手筆,既然拿了人家的,便連多說一句的資格都沒有了,盡管舍不下這個從小帶到大的外孫女,便也乖乖去收拾行禮,偷偷抹淚去了。溱嫆外祖家世代為農,生活窮困潦倒,溱嫆的娘便從小被賣到了戲班子去學藝,因長得好,為人也聰明,這才嫁了高戶,所以人都知道,這份錢,如今的榮耀來之不易,便也沒出了什么敗家子之類的,品嘗了之前的苦楚,卻能居安思危已經實屬不易。
“溱嫆,你真的想好了要離開杭州嗎?”可英靠在沙發上擺弄著溱嫆的扇子。
“輪不到我想的。有些事不是我想就可以的。”溱嫆躺在可英的腿上看著天花板愣神。
“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很喜歡蘇敏之嗎?可自從你對蘇敏之說了喜歡之后,為何卻在沒有聽你提起過他?你是不喜歡他了?我不懂,”
“可英,我也不懂。喜歡蘇敏之好像我用了半輩子的時間,但這種暗自的喜歡一旦挑明了,仿佛就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一件心事,舒暢了大半。”
“那我猜,你對他不是愛情對嗎?”
“其實最近我想了許多,我也回想了我初遇他時,看到他平靜的樣子,心生羨慕,我的家庭你知道的,我沒有父母的疼愛,但是他們的安排我不能忤逆,因為這是好的安排,你知道的,母親一輩子都在依附著父親生活,就算自己的女兒都不能放在身邊撫養,我不想這樣,現在母親用一生為我和弟弟博了好的出身,有了現在出國留學這條路,我的未來就會變成未知數,不會像之前嫁人生子這樣的既定路線,我學習歸國后也可以像那些女子一樣有自己的職業,比如做一位女先生,我也可以選擇就在國外生活,人總是要依靠自己的不是嗎?我那天同他說了之后,他并沒有說喜歡我,可能對我也沒有什么情感,我不能將自己的未來同愛情來做賭注,太昂貴了。即使他也同樣喜歡我,我也依舊要走,人是會變的,是最依靠不得的。對我來說,這樣的結果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我沒想到你會這樣想,我有點認不得你了。”
“可英,你身邊都是愛你的人,可我從小都要被外祖母教育,走一步要看十步,我平常看似大大咧咧傻里傻氣,其實我很膽小,也很自卑,蘇敏之那件事已經是用盡了我全部的氣力,因為我知道我要走了,我不想留下遺憾,甚至當他說不喜歡我的時候,我還松了一口氣。”兩個人這個狀態維持了好久,誰都不知道他們兩個人坐了多久,那天屋子的燈一直持續到了太陽升起,照亮了整個窗子。
溱嫆臨上車時穿了那件白色的旗袍,她向遠處看了看,什么都沒有,身邊只有送別的外公外婆和可英,她臨上車前是笑著的,微笑的看著大家,她似乎遠遠聽到了有人在喊她,說你不要走,汽車早已經開遠了。
肖曉最終還是來遲了一步,她想向溱嫆道歉,求得溱嫆的原諒,給她父親恢復官職,也許溱嫆會念在往日的情分替她說情,可命運就是這樣,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不會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