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哥,雪中的西湖是怎樣的?”
“當晶瑩的雪花遇到了蕩漾的湖水,便成了永恒的圣潔!”
“永恒?”
“我看到過湖水承載著無數的落葉,卻獨獨承載不了雪花,源自他們本就是一體,相遇而后成為永恒,瞬間也是永恒。”
易仁沉默了,深深的思考著蘇敏之的這一番話,“我有一個自年少時就喜歡的人,幼時,母親便時常提醒告誡,她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姑娘,總有一天她會回到屬于她自己的世界中,妄想只會困住自己。”易仁自己冷笑了一下,將胳膊墊在腦袋下,繼續道,“我們二人經常坐在山崗上向遠處眺望,她總是想象著張岱筆下那被雪花浸染的西湖美景,她總是那樣的寧靜,卻又那樣的不安,她總覺的自己是一個無根的浮萍,命運總歸是由他人掌控,一生都被束縛,無法解脫。我當時認為她杞人憂天,可哪知她卻有預知自己未來的能力,她一直都很清醒,反觀我,愚蠢的令人生厭。
她是郡主,別人覺得我不知道,可我一直都知道,心底里的喜歡根本就沒有那么好藏,可笑我藏了半天竟無人不知,敏之哥,你知道她是一個什么樣的姑娘嗎?她從小飽讀詩書,出口成章,禮儀規范更是嚴格教導,她的舉手投足間盡是優雅,她仿佛從來不屬于王家村,不屬于大山,更不屬于北方的俊秀,她溫柔的像是這西湖的湖水,美麗的仿佛這岸邊的垂柳,散發著她的生機,”
“那她現在在何處?”
“她死了,她死之前還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完整的姓名,短短的一生都被困在了那個枷鎖之中,”易仁的眼淚靜消消的在臉上肆意流淌,連說話都捎帶了些哭腔,“我們說好了,我要帶她回她的外祖家,一起去看雪中的西湖,一起踏上西北的黃沙,走一走當年霍將軍走過的路,你說,她怎么就能食言呢?”
“她定是位頂好的姑娘啊!”
“敏之哥,”易仁突然坐起來,蘇敏之也坐起來看著易仁,易仁的臉已經滿是淚水了,“敏之哥,你知道嗎?她死在我的眼前,她在我的眼前走了,”說完便大哭起來,哭的撕心裂肺,蘇敏之看到此刻的他和初見真是判若兩人,可能這個至真至誠的易仁才是真正的蘇易仁,他將真正的自己藏在了無窮無盡的悲傷之中,蘇敏之用手抱了抱蘇易仁,拍了拍他。
“想哭就大聲哭出來,”
蘇易仁哭聲漸止,“敏之哥,謝謝你聽我說了這么多,”
“兄弟,這位姑娘沒有了枷鎖的束縛,她現在自由了,她可能就在我們旁邊一起觀看著這西湖的美景也說不定啊!那么美好的姑娘要成為你最美好的記憶,不應該成為你的枷鎖,易仁。我想這是她最想同你說的吧!”
兩人便又躺下感受著晚風,西湖的水在耳邊回響,沒過多久,蘇敏之耳畔傳來了易仁的呼吸聲,他轉頭看了看易仁,他心底藏著悲傷,無處訴說,無處發泄,可想他是有多么累啊,睡吧,睡吧,說出來便舒服了,睡個好覺,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蘇敏之看著天空,說枷鎖,世上又能有幾人活著沒有枷鎖呢?
蘇敏之想著,又想到了自己,人的一生非得要做些什么,有一份屬于自己的事業才算是人生嗎?什么都不做呢?天空中繁星多的耀眼,一閃一閃的,非得要發光才能算星星嗎?花開無聲,花落亦無聲,他閉上雙眼,感受著這漸漸靜下來的西湖,只有安靜下來,才真正是西湖吧!
忽然聽到旁邊有人在水里呼救,驚醒了睡夢中的易仁和神游的敏之,敏之迅速鎖定落水之人的位置,看到距離他們的小船很近,不假思索便迅速跳下水中,不一會兒便救人上船來,易仁對他進行了急救,索性這個人沒有出事,船家嘴里一直叨念著菩薩顯靈,保佑了這些年輕人。
這時,一搜華麗的畫舫向小船駛來,只見船頭站著幾個女子,等著兩船貼近,才看清船上站立的是溱嫆和她的姐妹們,“原來是敏之,這位小兄弟怎么樣了?”
“只是嗆了幾口水,無大礙,怎么,你們認識嗎?”蘇敏之抬頭望向溱嫆。
“沒有,我心愛的琵琶在玩鬧間不小心掉到了湖中,這位小兄弟幫我去撿罷了,我不會讓他白白付出辛苦的。”
蘇易仁插話道:“難道在這位小姐眼中,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勝過你的琵琶?人命沒了,還如何花得錢呢?”
“這位小兄弟說話可有意思的很,我出錢,他出力,都是我們自愿公平的交易,有何不可,你也不至于如此咄咄逼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批判我。諸位告辭。”溱嫆說完向小船上扔了些錢,有些錢甚至掉落在了水中,便讓駛船人駛離小船了。
只見那個嗆水的小兄弟起身撿那些錢,甚至水里的都不放過,“這位仁兄,謝謝你,但那位小姐說的不錯,我只是畫舫里的侍者,正因為有了他們的賭局,我才能賺到更多的錢,我們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這一天運氣好的話,可以賺到一年的錢,而對于富貴小姐公子來講,不過是可以隨手扔掉的數額罷了,瞧見了嗎?這些錢,我們一家人可以吃好久了,今天就算舍出命去,就算讓我跪下也是值得了。只可惜那把琵琶被另外一位侍者搶先撿上去了,不然我獲得的會更多。”
蘇易仁和蘇敏之相顧無言,不知他們各自都在想些什么。
另一船中,一個姑娘說道:“溱嫆,那不是你喜歡的蘇敏之嗎?怎么轉身便離開了?”
“在那種情況我還能說些什么呢?”
“旁邊奚落你的人就是蘇家從北邊來的窮親戚吧?一看就是一身酸腐味道。聽說他們家里都住的是茅草破屋,寒酸的很,果然人都要往高處走,撿個有錢的親戚做依仗!”
“肖曉,你胡說些說什么,天天唧唧咋咋的,竟是嚼舌根,我看那個兄弟說的沒錯,我們的的確確都是一身的銅臭味了!”溱嫆瞪著她的玩伴肖曉說道。
“溱嫆,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肖曉說道。
“我說錯什么了嗎?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溱嫆和肖曉爭吵起來。
“溱嫆,你以為在座的誰會愿意和你做朋友嗎?你一個庶女,母親戲子出身,若不是爬上了你父親的床,怎么有你這一身的榮華富貴?總歸是戲子的女兒,不受寵愛,聽說正妻的女兒兒子要么在上海,要么在國外,只偏偏留你在外祖家生活這么多年,不聞不問,和你玩兒,也是看的你父親的面子,天天在女校趾高氣昂的,還不如西鈴鐺呢!”肖曉的旁邊有女伴拉她,使勁的拽著她的衣角,但她還是滔滔不絕的說個沒完,完全沒有任何憂患意識,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難聽的流言會使一個在不喜歡自己女兒的父親做出維護家族聲譽的事情,讓口不擇言的人買單,眾人越是勸阻,肖曉便越是說的起勁兒,好似要將這些年的苦楚全部都宣之于眾一樣,只見溱嫆抬手就是一巴掌,身子面對著西湖,只等著船靠岸就趕緊逃離這個充滿是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