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我在青山療養院附近的岔路口等待黎微。五月的陽光已經帶著夏日的灼熱，照在這片荒廢多年的建筑群上。療養院外圍的鐵柵欄銹跡斑斑，掛著“危險勿入“的警示牌，但早已被人撕開一個大口子。

手機震動，黎微發來消息：「到了，在你身后。」

我轉身，看到她從一輛出租車下來，穿著利落的牛仔褲和深綠色沖鋒衣，頭發扎成馬尾，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雙肩包。與平日學術氣息的裝扮不同，今天的她看起來像個探險家。

“準備很充分啊。“我指了指她的背包。

“基礎裝備。“她拍了拍包，“手電筒、相機、錄音筆、手套...還有防身噴霧。“

“防身噴霧？“

“以防萬一。“她環顧四周，壓低聲音，“昨晚我又夢到那個符號了，這次它出現在一扇鐵門上。“

“療養院的門？“

“不確定，但感覺很重要。“她咬了咬下唇，“我查過資料，青山療養院在九十年代末關閉前，曾有一個精神病學研究部門，負責人是...“

“陳教授？“我猜道。

她點頭：“1985到1998年，他在這里進行過一系列夢境相關實驗，后來因為倫理問題被叫停。但兩年后，他成立了夢研究所，研究方向驚人地相似。“

我望向遠處破敗的建筑群：“你認為實驗從未真正停止？“

“我認為它換了形式。“她深吸一口氣，“走吧，趁現在人少。“

我們鉆過柵欄缺口，踏上雜草叢生的步道。療養院主樓是一棟維多利亞風格的三層建筑，紅磚外墻上爬滿藤蔓，多數窗戶玻璃已經破碎，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

正門被鐵鏈鎖住，我們繞到側面，發現一扇半掩的地下室窗戶。黎微從包里取出手電筒：“我先下。“

“等等。“我攔住她，“我先來。“

窗戶很窄，勉強能容一人通過。我跳下去，落在潮濕的水泥地上，灰塵揚起，嗆得我咳嗽。手電筒光束照出一個狹長的走廊，兩側是銹蝕的鐵門。

“安全，下來吧。“我朝窗外喊。

黎微靈巧地滑下來，落地時我扶住她的腰，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香氣，與這腐朽的環境格格不入。我們短暫對視，她迅速移開目光，調整背包 straps。

“往哪走？“我問。

“直覺說...右邊。“

走廊向右延伸，盡頭是一段向下的樓梯。空氣越來越潮濕，混合著霉味和某種化學藥劑的氣息。樓梯盡頭又是一道走廊，但這里的墻壁上布滿了奇怪的涂鴉——幾何圖形、數學公式，還有...三圓環符號。

“就是這里。“黎微的聲音因激動而發顫，手指輕撫墻上的符號，“和夢里一模一樣。“

我們循著符號最密集的方向前進，來到一扇厚重的鐵門前。門上的標牌已經模糊，但依稀可辨“實驗區A-禁入“的字樣。門沒鎖，只是合頁銹死了。我用力一推，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門開了。

手電筒光束照進去，我們同時屏住呼吸——這是一個完整保存的實驗室。墻邊排列著老式計算機和腦電圖儀，中央是兩張類似于牙科治療椅的設備，每張椅子都配有復雜的頭戴裝置。最引人注目的是墻上的一塊大黑板，上面寫滿了公式和圖表，中央赫然是那個三圓環符號。

黎微快步走向黑板，手指顫抖地撫過那些粉筆字跡：“這是我父母的筆跡...看日期，1997年6月...就在他們'車禍'前兩個月。“

我走到一臺老式檔案柜前，拉開抽屜，里面塞滿了泛黃的文件。隨手抽出一份，標題是《夢境傳遞實驗記錄-受試者12號》。

“黎微，看這個。“

她湊過來，我們肩并肩閱讀文件。內容令人不安——記錄顯示，研究人員給受試者服用一種代號“D-7“的藥物，然后試圖在睡眠中通過特定頻率的腦電波向其傳遞圖像和信息。成功率約為17%，但副作用包括“幻覺增強“、“現實感喪失“和“攻擊性行為“。

“D-7...“黎微翻到最后一頁，突然倒吸一口氣，“研發團隊名單。“

名單上有三個熟悉的名字：陳志遠（陳教授）、黎衛國和沈雨桐——黎微的父母。

“他們不是車禍死的，對嗎？“我輕聲問。

黎微搖頭，眼眶發紅：“我記得那天...他們接到一個電話，突然很緊張，說要出門一趟...然后警察就來了，說他們在山路上失控墜崖...“她突然沖向另一個文件柜，“一定還有更多記錄！“

我們分頭搜索。在一個上鎖的抽屜里，我找到一疊標著“D-7配方“的文件。翻開第一頁，我渾身冰涼——這就是“夢安“的原始配方，只是商品名被改掉了，成分比例略有調整。

“黎微！“我呼喚她，“找到了原始配方！“

她跑過來，快速瀏覽文件，臉色越來越蒼白：“這個標注...他們增加了α波誘導劑的劑量，降低了副作用抑制劑的含量...這不是改良，這是故意增強控制效果！“

“什么控制？“

“你看這里。“她指著一段手寫批注，“'D-7第二階段目標：建立穩定的主從夢境連接，使受試者A可向受試者B傳遞指令性信息而不被察覺'...他們在研發夢境控制技術！“

我突然想起什么，翻到文件末尾的附錄。那里記錄著幾組數字和字母，看起來像是坐標代碼。

“這是什么？“

黎微研究了一會兒：“像是...腦波頻率組合？“她突然睜大眼睛，“等等，這可能是受試者匹配參數！如果有這些數據，就能知道誰和誰被配對進行夢境連接實驗...“

她的話被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打斷。我們同時僵住——是我的手機。來電顯示“張明“。

“喂？“我壓低聲音接通。

“俞辰！你在哪？公司出大事了！“張明的聲音異常激動，“林雯把你那個新模型泄露給了競爭對手，現在整個部門亂成一鍋粥！老板要見你，立刻馬上！“

我看了一眼手表——上午十點半。“知道了，馬上回去。“

掛斷電話，黎微已經收拾好文件，用手機拍下關鍵頁面：“你得回去。“

“但這里...“

“我一個人繼續查。“她堅定地說，“你去處理工作危機，保持正常生活節奏。如果陳教授起疑...“

我猶豫不決，不愿留她一人在這危險之地。似乎看出我的擔憂，她輕輕握住我的手腕：“我不會有事的。晚上八點，靜岸咖啡廳見。“

最終我妥協了，但臨走前幫她檢查了整個地下室，確認沒有其他人跡，又反復叮囑她保持手機暢通。

回公司的出租車上，我的思緒亂如麻。林雯為什么要泄露我的模型？這和陳教授的研究有關聯嗎？還有黎微的父母...如果他們真的是被滅口，那黎微現在獨自調查豈不危險？

公司里果然一片混亂。我直接被叫進總裁辦公室，面對一屋子高管質問。林雯也在場，看到我時眼神閃爍。

“俞辰，解釋一下！“老板拍著桌上的一份文件，“為什么你的模型會出現在信達投資的最新報告中？“

“我不知道。“我直視林雯，“這個模型我只在公司內部演示過，源代碼也只保存在加密服務器上。“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林雯。她臉色煞白：“你什么意思？懷疑我？“

“上周五你突然出現在我和朋友吃飯的餐廳，問了很多關于模型的事。“我冷靜指出，“第二天服務器日志顯示有人用我的備用權限訪問了模型文件。“

會議室鴉雀無聲。林雯猛地站起來：“荒謬！我有自己的職業操守！“

“那你能解釋為什么你的電腦在周六凌晨有上傳文件到私人郵箱的記錄嗎？“IT總監突然插話，“我們剛做完取證。“

林雯啞口無言，最終被保安請出了會議室。風波暫時平息，但我心里沒有一絲輕松——這一切太巧合了，仿佛有人在刻意分散我的注意力。

整個下午我心神不寧，不斷給黎微發消息詢問情況。她的回復越來越簡短，最后一條是「發現重要線索，見面詳談」，之后就再無音訊。

七點半，我提前到達靜岸咖啡廳，選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八點、八點半、九點...黎微沒有出現，電話也轉入了語音信箱。

九點十五分，我的手機終于響起，但顯示是陌生號碼。

“喂？“

“是俞辰嗎？“一個女聲急促地問。

“我是。你是？“

“蘇婷，黎微的同學。她讓我轉告你，她臨時有事去不了，明天老時間老地點見。“

“她為什么不自己打給我？“

“手機沒電了。“對方語速很快，“就這樣，再見。“

電話掛斷了。我盯著手機，直覺告訴我這不對勁——黎微向來準備充分，不可能讓手機沒電；而且為什么要通過同學轉告？為什么不說明是什么“重要線索“？

我沖出咖啡廳，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黎微的公寓。路上我不斷撥打她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黎微住在城西大學附近的教師公寓。我向門衛謊稱是她表哥，有急事找她，勉強獲準上樓。敲門無人應答，正當我考慮是否要報警時，對面的門開了。

“找黎微？“一位老太太探頭問。

“是的，您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下午看到她回來，后來又急匆匆出門了。“老太太皺眉，“好像很緊張的樣子，連招呼都沒打，平時這孩子很有禮貌的...“

謝過老人，我下樓站在公寓門口，不知下一步該怎么辦。突然，手機震動——是黎微發來的定位信息，附言只有兩個字：「救命」。

定位顯示在城北的一個廢棄工廠區，距離市區至少四十分鐘車程。我立刻攔車前往，同時撥打110報警，但信號時斷時續，接線員只聽清“綁架“和地址就斷線了。

出租車在坑洼的廠區道路上顛簸，最終停在一棟黑漆漆的廠房前。付錢下車后，司機擔憂地問：“小哥，這地方不太安全，要不要等你？“

“不用，謝謝。“我故作鎮定，直到出租車尾燈消失在黑暗中，才轉向廠房。

月光下，破敗的廠房像一頭蹲伏的巨獸。我打開手機閃光燈，小心翼翼地靠近。正門半掩，推開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里面堆滿生銹的機械和雜物，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腐木的氣味。

“黎微？“我輕聲呼喚，聲音在空曠的廠房中回蕩。

沒有回應。我深入廠房，突然聽到右側有微弱的金屬碰撞聲。循聲走去，發現一扇半掩的小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亮。

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我血液凝固——黎微被綁在一把椅子上，嘴巴貼著膠帶，額頭有血跡。她面前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轉過身，我認出是夢研究所的保安。

“來得真快。“保安冷笑，“陳教授說你會找到這里。“

“放開她！“我沖上前，卻被另一人攔住。扭打中，我抓起旁邊的鐵管猛擊對方膝蓋，那人慘叫倒地。

保安掏出一把刀，我僵在原地。“別動，否則她臉上會多道口子。“

黎微拼命搖頭，眼中滿是驚恐。僵持之際，遠處突然傳來警笛聲。保安咒罵一聲，丟下我們倉皇逃向后門。

我立刻沖過去撕開黎微的膠帶，解開繩索。她渾身發抖，撲進我懷里：“你怎么...怎么找到這里的？“

“你的定位。報警可能也是你叫的？“

她搖頭：“不...我沒機會...“

警笛聲越來越近，黎微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不能見警察！陳教授在警局有關系，他們會把我們送回去...我們必須自己調查！“

權衡片刻，我扶起她：“能走嗎？“

她點頭，我們趁警察搜索前門時，從后門溜出廠房。在迷宮般的廠區穿行二十分鐘后，終于打到一輛路過的出租車。

車上，黎微靠在我肩頭，聲音虛弱：“我在療養院找到了受試者名單...上面有我的名字...俞辰，我可能是最早的一批實驗對象...“

我摟緊她，發現她的衣服內側口袋鼓鼓的。她虛弱地取出一個老舊U盤：“所有證據...都在這里...“

回到我的公寓，黎微洗了個熱水澡，換上我的備用衣服。我幫她處理額頭的擦傷，她則講述了下午的經歷——她在療養院發現了更多文件，證明自己五歲時就被陳教授用作實驗對象，父母發現真相后準備舉報，卻遭遇“車禍“。她剛離開療養院就被綁架，顯然是有人一直在監視那里。

“這個U盤里有實驗數據、受試者名單，還有...一些關于你的記錄。“她神色復雜地看著我。

“我？“

“你的幻視癥狀...不是天生的。你小時候住過青山療養院附近的醫院，可能...也被用作過實驗對象。“

這個信息讓我如墜冰窟。我從未告訴過黎微我童年住院的事，她不可能知道。

“還有更糟的。“黎微打開我的電腦，插入U盤，“陳教授不是主謀，他只是執行者。真正的幕后黑手是...“

屏幕上的文件顯示著一個熟悉的名字——諾亞制藥，全球最大的制藥集團之一，“夢安“的生產商。

“他們一直在改良D-7，準備大規模應用。“黎微的聲音顫抖，“'夢安'只是第一步...他們最終目標是...“

她的話被一陣眩暈打斷。我突然感到天旋地轉，眼前的黎微變成了兩個、三個...墻壁開始扭曲，浮現出三圓環符號...

“俞辰？俞辰！“黎微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努力聚焦視線，卻看到更恐怖的景象——黎微的臉在變化，時而變成夢中的樣子，時而變成陌生人，最后變成了...陳教授。

“不！“我猛地推開她，跌倒在地，撞翻了臺燈。

黑暗中，我感到有人抱住我，是真實的黎微。“是戒斷反應...'夢安'的副作用...堅持住，俞辰，看著我，只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