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微堅持要守在我身邊，擔心戒斷反應會再次發作。凌晨三點，我們終于在我的公寓沙發上疲憊入睡。

夢境來得又快又兇。

沒有暮光城，沒有噴泉和鐘樓。只有無盡的黑暗走廊，墻壁上滲出血紅色的液體，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氣味。我在奔跑，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追趕——不是具體的生物，而是一團蠕動的黑影，散發著純粹的惡意。

拐角處，我撞上了黎微。她的白衣被染紅，臉上滿是驚恐：“它把所有人都吃了！“

“誰？“我抓住她的手，冰涼如尸體。

“陳教授的實驗...我們不該發現的...“她的聲音突然扭曲，眼睛變成全黑色，“現在它也要吃你了！“

黑影從四面八方涌來，纏住我的四肢，鉆入鼻腔和口腔。窒息感襲來，我拼命掙扎...

“俞辰！醒醒！“

我猛地坐起，大汗淋漓。黎微跪在沙發邊，雙手緊握我的肩膀，臉色蒼白。窗外，天剛蒙蒙亮。

“又是噩夢？“她輕聲問。

我點頭，喉嚨干澀得說不出話。這已經是連續第五天了——自從我們從青山療養院找到那些文件后，共享夢境就變得越來越黑暗恐怖。

黎微遞給我一杯溫水，手指微微發抖：“我也夢到了...黑色走廊，還有...“

“吃人的黑影。“我接過話，看到她驚訝的表情，“我們還在共享夢境，只是內容變了。“

她拿出筆記本，快速記錄著什么。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細密的光影。我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這幾天她幾乎沒好好休息過，一直在整理U盤里的資料，同時照顧飽受戒斷反應折磨的我。

“今天必須去醫院。“她頭也不抬地說，“你的幻覺越來越嚴重了。“

“太危險了。如果陳教授真的在警局和醫院有關系...“

“不是大醫院。“她合上筆記本，“我聯系了大學時的學長，現在在城東社區醫院工作，值得信任。“

我勉強同意。起床時，一陣眩暈襲來，我不得不扶住墻壁。鏡中的自己形銷骨立，眼窩深陷，活像一具行走的尸體。

黎微堅持幫我刮胡子，她的手指在我臉頰上輕柔移動，帶著小心翼翼的克制。“低頭，“她輕聲說，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際。這一刻的親密幾乎讓我忘記了噩夢和眩暈。

出門前，我檢查了藏在書架后的U盤——里面存儲著我們所有的證據。黎微已經備份了三份，分別存放在不同的安全地點。

“今天應該聯系媒體了。“電梯里我說，“證據足夠多了。“

“還不夠。“黎微咬著下唇，“我們還需要直接證據證明諾亞制藥知情并支持這些人體實驗。目前的文件只能釘死陳教授。“

“你差點被綁架，我快被幻覺逼瘋，這還不夠？“

“法庭上不夠。“她固執地說，“諾亞有頂級律師團，他們會把責任全推給陳教授，說是他擅自進行非倫理實驗。我們需要更確鑿的證據鏈。“

我知道她說得對，但等待的過程正在殺死我——字面意義上的。

城東社區醫院小而安靜。黎微的學長程醫生是個和藹的微胖中年人，他帶我們去了一個僻靜的診室，仔細檢查了我的癥狀，然后做了腦部CT。

等待結果時，黎微去走廊接電話。程醫生關上門，表情嚴肅：“俞先生，你最近在服用什么藥物？“

“'夢安'，但已經停用六天了。“

他點點頭，拿出CT片：“這里看到沒有？“他指著一塊陰影，“你的顳葉皮層有異常活動，正好是控制現實感知和記憶的區域。這種損傷常見于長期服用某些精神類藥物的人群。“

“損傷？“這個詞讓我胃部下沉，“可逆嗎？“

“停藥后部分可逆，但...“他猶豫了一下，“根據程度看，你可能已經服用了至少三個月？“

“差不多。“我算了一下，“副作用會持續多久？“

“因人而異。幾周到幾個月不等。“他壓低聲音，“坦白說，這種程度的腦部異常，我建議住院觀察。你有過暴力傾向或自殺念頭嗎？“

“沒有。只是幻覺和噩夢。“

“目前可能只是幻覺，但隨著戒斷反應加劇...“他沒說完，但意思明確。

黎微回來時，程醫生已經開好了處方——幾種緩解戒斷反應的藥物，嚴格叮囑不能與“夢安“混用。

“謝謝學長。“黎微感激地說。

程醫生看看她，又看看我：“黎微，你知道這事有多危險，對吧？你父親當年...“

“我知道。“她迅速打斷，拉著我起身，“我們會的。“

回程出租車上，黎微異常沉默。我忍不住問：“你父親當年怎么了？“

她望向窗外，許久才回答：“他也是精神病學家，和陳教授是同學。他們一起開始D-7研究，但后來我父親發現實驗正在傷害受試者，要求停止...結果你知道的。“

“車禍。“

她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的蝴蝶胎記：“程醫生認出了你的癥狀。他實習時在青山療養院見過類似的病例——都是陳教授的實驗對象。“

“所以我的幻視癥狀...“

“很可能不是天生的，而是童年時期被用作實驗對象的結果。“她終于轉向我，眼中閃爍著痛苦，“俞辰，我們可能不是隨機相遇的。陳教授或者諾亞制藥，可能一直在監視我們這些'老受試者'。“

這個想法令人不寒而栗。如果真是這樣，我們的“共享夢境“是自然現象，還是被某種方式重新激活的實驗效果？

下午我堅持去公司一趟——已經請假太多天，再不去恐怕會引起更多懷疑。黎微不放心，約好三小時后在我公司樓下見面。

辦公室里，同事們投來異樣的目光。張明悄悄把我拉到茶水間：“老兄，你看起來糟透了。病還沒好？“

“快好了。“我勉強笑笑，“林雯的事怎么樣了？“

“被開除了，聽說還可能被起訴。“他遞給我一杯咖啡，“對了，上周有個自稱大學校友的人來找你，說想討論你的金融模型。“

“叫什么？“

“沒留名字，挺奇怪的。“張明皺眉，“穿西裝打領帶，但有種...醫生的氣質。“

陳教授？還是他的人？我握杯子的手微微發抖，熱咖啡濺到手背上都沒感覺。

“俞辰？“張明的聲音忽遠忽近。

我抬頭，眼前的景象讓我血液凝固——辦公室變成了昨晚夢中的黑暗走廊，同事們變成了扭曲的影子，張明的臉開始融化，露出血肉和骨骼...

“不！“我踉蹌后退，撞翻了文件架。

“俞辰！你怎么了？“張明抓住我的手臂，真實的觸感將我拉回現實。

“沒...沒事，只是頭暈。“我掙脫他的手，“我去洗手間洗個臉。“

鏡中的我面色慘白，眼睛布滿血絲。冷水沖在臉上，卻沖不走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如果幻覺已經開始在清醒時出現，我還能相信自己的感官多久？

回到工位，我強迫自己處理積壓的郵件。一封來自高層的郵件引起了我的注意——主題是“與諾亞制藥合作項目“。內容很簡短，只說公司正在考慮與諾亞制藥合作開發“金融預測AI系統“，需要我下周參與討論。

太巧合了。諾亞制藥為什么會對金融預測感興趣？除非...他們想利用我的模型優化他們的夢境控制技術？

我立即給黎微發了消息，然后開始整理工作資料——如果我的懷疑屬實，這家公司已經不安全了。

下班時間，電梯里擠滿了人。我感到一陣窒息，幻覺又開始蠢蠢欲動。走出大樓，黎微已經在門口等待，看到我的狀態，她立刻挽住我的手臂。

“還好嗎？“

“不太好。“我壓低聲音，“諾亞制藥要和我公司合作，可能針對我的模型。“

她臉色驟變：“我們必須立刻...“

話未說完，一輛黑色轎車突然停在路邊。車窗降下，露出陳教授冰冷的臉：“上車。“

我們僵在原地。后門打開，里面坐著兩個彪形大漢。黎微抓緊我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肉里。

“跑！“我突然拽著她沖向人群密集的地鐵站。

身后傳來車門砰然關閉和急促的腳步聲。我們穿梭在人群中，幾次險些被抓住，最終擠上一輛即將關門的地鐵，將追兵擋在門外。

“他們瘋了！光天化日之下...“黎微氣喘吁吁，驚魂未定。

“他們知道我們掌握了證據。“我環顧四周，確認沒有可疑人物，“不能回我的公寓了。“

“去我同學家，蘇婷。她出國交流了，把鑰匙留給了我。“

我們換了三趟地鐵，又步行二十分鐘，確保甩掉所有可能的跟蹤者。蘇婷的公寓在一條安靜的小巷里，一室一廳，簡潔溫馨。

關上門，我們同時癱坐在地上，精疲力竭。黎微的頭發散亂，臉上還有奔跑時的紅暈。在生死危機之后，此刻的寧靜顯得格外珍貴。

“我們需要制定計劃。“她終于打破沉默，“程醫生給了我一個記者聯系方式，專門調查醫藥公司丑聞的。“

“在那之前，我們得先解讀U盤里剩下的文件。“我拿出筆記本電腦，“特別是關于諾亞制藥直接參與的部分。“

黎微煮了兩杯咖啡，我們肩并肩坐在小桌前，開始梳理證據。隨著文件一個個打開，一個龐大的、跨越二十年的非法人體實驗計劃逐漸浮出水面。

“D-7只是開始。“黎微指著一份標著“夢境連接2.0“的文件，“看這里——他們計劃通過藥物和特定頻率的電磁波，建立多人大腦網絡，實現信息直接傳遞。“

“這不就是心靈感應？“

“比那更可怕。“她打開另一份文件，“目標是軍事應用——讓士兵無需通訊設備就能共享戰場信息，或者讓特工潛入目標人物的夢境獲取機密...“

我的血液幾乎凝固。如果這種技術成熟，將徹底改變人類社會的運作方式，而代價是犧牲無數像我和黎微這樣的實驗品的基本心智。

“還有更糟的。“黎微的聲音顫抖，“諾亞制藥已經在招募新一批受試者了，代號'夢安二期臨床實驗'，規模是之前十倍。“

“我們必須阻止他們。“我握住她的手，發現冰冷如石，“明天就聯系那個記者。“

她點頭，但眼神飄忽。我注意到她不斷揉搓太陽穴：“頭痛？“

“從早上開始...“她突然皺眉，“等等，這個文件...“

屏幕上一份標著“受試者匹配記錄“的文件引起了她的注意。打開后，里面是一系列人名和數字代碼。黎微快速滾動頁面，突然停在一處：

「受試者配對成功案例12號：

主體：黎微（兒童組7號）

受體：俞辰（兒童組23號）

連接強度：89%（異常值）

備注：主體表現優異，受體出現排異反應，終止實驗」

我們盯著這行記錄，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二十年前，當我們還是孩子時，就已經被強行連接在一起。現在的“共享夢境“，不過是當年實驗的延續。

“所以他們才監視我們...“黎微的聲音幾乎聽不見，“我們不是隨機相遇的...“

一種被操縱的惡心感涌上心頭。我們的每一次互動，每一個夢，甚至可能連感情，都是實驗設計的一部分？

“不。“我猛地站起來，在狹小的房間里來回踱步，“那晚在咖啡廳，我們相遇純屬偶然。而且夢境里的內容，他們控制不了。“

“但藥物可以影響。“黎微痛苦地說，“'夢安'可能被設計來重新激活我們之間的連接。“

我跪在她面前，雙手捧住她的臉：“聽著，無論實驗最初目的是什么，我們現在的關系是真實的。我知道，因為我...“話語卡在喉嚨里，但我強迫自己說完，“因為我愛你，黎微。這不是任何實驗能設計的。“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臺燈下閃爍著淚光，卻沒有回應我的告白。“你現在分不清現實和幻覺，“她輕聲說，“連我也可能是你幻覺的一部分。在你康復前，我們不能...不應該...“

她沒有說完，但意思明確。理性如她，無法在這種不確定性的陰影下接受感情。我緩緩放手，胸口像被撕開一個大洞。

“我理解。“我勉強站起身，“休息吧，明天還有硬仗要打。“

她默默點頭，去浴室換衣服。我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的夜色。街燈下偶爾有行人經過，每個人都可能是諾亞制藥的眼線。我們像被困在蛛網中的飛蛾，越是掙扎，纏得越緊。

黎微回來后，我們默契地保持著距離。她睡床，我睡沙發。關燈后，黑暗中有很長一段時間只有我們的呼吸聲。

“俞辰？“她突然輕聲呼喚。

“嗯？“

“如果...如果這一切結束后，你康復了，我們還...還能再討論今晚的話題嗎？“

黑暗中，我嘴角微微上揚：“當然。我哪兒也不去。“

沉默再次降臨，但這次多了些溫暖的意味。就在我即將入睡時，手機突然震動——是張明發來的消息：

「公司今晚被入侵了，你的電腦是主要目標。警方說可能是商業間諜。小心點，老兄。」

我立刻把消息給黎微看，我們面面相覷——諾亞制藥不僅想要我們的人，還想要我的金融模型。夢境控制技術加上預測算法，這將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武器。

“明天一早我們就聯系記者。“黎微堅定地說，“然后...“

她沒有說完，但我們都知道然后是什么——一場可能危及生命的逃亡，直到真相公之于眾。